“别闹。”顾燕飞敷衍地拍了拍猫头,把它往斗篷的兜帽里一推,猫就舒适钻了进去,蜷成一团,在帽子里不安分地打着滚。
    往景仁宫的这一路,贺公公一边走,一边忍不住转头看顾燕飞,又时不时地去看自己的右手,直到此刻似乎还能感觉到符纸燃烧时的热度。
    哎呦,顾二姑娘真是太神了!
    “顾二姑娘,这边走。”
    贺公公笑得更殷切,也更恭敬了,步履轻快地领着顾燕飞一路往东,穿过景和门,一直往景仁宫的方向走去。
    远远地,顾燕飞就看到景仁宫的门口停着一把轮椅,一个十来岁披着大红斗篷的小姑娘坐在轮椅上顶着寒风翘首以待。
    安乐早就得了宫人的禀报,知道顾燕飞要来景仁宫,特意出来接她。
    顾燕飞一走近,安乐就亲亲热热地拉住顾燕飞的手,清澈的瞳孔中洋溢着纯真的笑意,甜甜地唤道:“姐姐。”
    小丫头的脸上笑靥如花,笑得眼睛成了两弯月牙儿。
    顾燕飞揉了揉安乐柔软的发顶,她兜帽里的三花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探出头来,碧绿的猫眼斜了安乐一眼,一点也没兴趣理小孩子。
    “小猫咪!”安乐眼睛一亮。
    顾燕飞把猫递给安乐,“它叫晴光!”
    安乐如获至宝,双手捧着猫愉快地拿面颊去蹭猫的脸,嘴里美滋滋地说道:“晴光,我喜欢你!”
    文静内向的小姑娘性情忽然间就变得热情奔放起来,反反复复地蹭着猫。
    猫起先有些嫌弃,渐渐地,被蹭得眯起了眼,嘴里发出“喵呜喵呜”的声音,甚至还舔了小姑娘一口,逗得小姑娘咯咯发笑。
    掌事宫女推着安乐的轮椅往前走,也同时给顾燕飞引路。
    在一片人与猫的欢声笑语中,她们来到了景仁宫东配殿的暖阁中。
    顾燕飞由着猫陪安乐玩,自己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悠闲地扫视着周围。
    这暖阁内的采光极好,窗户上嵌着透明的玻璃,一眼能看到窗外庭院里种的几丛青竹、梅树,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冬季的池塘里荷叶干枯,唯有鲤鱼摇着尾巴在池塘里游来游去。
    暖阁很宽敞,布置极为简洁,只有一些必要的桌椅、多宝阁、茶几、美人榻等,到处都摆着一个个舒适的靠垫、迎枕。
    很显然,这里所有的布置都是以安乐为考量。
    “喵呜!”猫忽然激动地跳了跳,一爪子指着某个方向叫着。
    安乐摸着猫,笑容满面地说道:“晴光,你也喜欢这盏灯笼吗?”
    这是一盏普普通通的白色圆灯笼,什么图案也没有,灯笼下垂着一串红色的流苏。
    顾燕飞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她昨晚给安乐的,因为灯笼里的“蝴蝶逐香符”已经失效,所以就变成了一盏普通的灯笼。
    “喵喵喵!”猫还在激动地叫着,它不是认出了灯笼,而是认出了灯笼下垂的红流苏。
    这……这……这分明是它的!
    它这才离家几天,就失宠了吗?!
    第236章
    猫一下子有了危机感,从背脊到尾巴都炸毛了。
    安乐以为猫是想玩,连忙吩咐宫人取来了一些铃铛球、孔雀羽毛、沙包、琉璃珠子之类的小玩意。
    猫一贯喜新厌旧,得了一堆新玩具,晴光就地把它的那串红流苏忘得一干二净。
    小姑娘陪着猫把所有玩具都玩了一遍,银铃般的笑声在景仁宫内此起彼伏。
    玩了半个时辰,又吃了小鱼干,猫就累得睡着了,在一个软绵绵的靠垫上蜷成了一颗毛球。
    顾燕飞陪着安乐坐在窗边玩棋子,她们不是下围棋,也不是下五子棋,就是玩猜棋子而已。
    “五。”
    “对了!”
    “十六。”
    “姐姐,你又猜对了。”
    “……”
    在安乐的声声惊叹声中,楚翊来了。
    他没有让人通禀,就这么悄悄地来,又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着她们。
    还是顾燕飞第一个发现了他,灿然一笑:“你要猜吗?”
    楚翊被她娇艳如灿阳般的笑容闪花了眼,心口微微一荡,点头:“好。”
    顾燕飞随手从棋盒中抓了把棋子,用杯子倒扣住,笑道:“猜吧。”
    安乐拉了拉自家皇兄的袖口,眼睛亮晶晶的,“皇兄,姐姐很厉害的,一次都没输过。”
    言下之意是,她每次都输。
    看着妹妹泛着红晕的小脸,楚翊低低一笑,摸摸妹妹的头,“是啊,你燕飞姐姐很厉害的。”
    他在安乐的身边坐下,也抓了把棋子,用杯子倒扣上,与顾燕飞相视一笑。
    两人同时用手比了数字,并掀开了酒杯。
    “都猜对了!”
    安乐比他们俩还兴奋,热烈地抚掌道,一脸崇拜地看着两人。
    她激动亢奋的声音把睡得正甜的猫吵醒了,猫睁开眼,不悦地发出一声“喵呜”声。
    被它碧绿的猫眼一扫,安乐觉得一颗心都化了,俯首把脸凑了过去,娴熟地与猫蹭起脸来。
    “晴光,你真好看!”她活泼地笑道。
    楚翊还是第一次看到妹妹这副阳光灿烂的样子,不由挑眉,露出些微的愕然,就像是那云端的谪仙,忽然间有了丝人间的烟火气。
    明明,方才乾清宫里那惊心动魄、群臣相逼的场面都不曾让他动容分毫。
    顾燕飞托腮看着他,笑得宛如夜空皎洁的上弦月,问道:“解决了?”
    “又来了一波人,”楚翊的目中盈满笑意,“正吵着呢。”
    因为连御使当堂倒戈,把冯赦供了出来,即便萧首辅有心帮冯赦开脱,也压不过那些勃然大怒的清流们。
    顾燕飞走后,又有更多的清流朝臣听闻御史撞柱的消息匆匆赶到,这些人全都压着一肚子火,本来是冲着楚翊来的,却发现这竟然是冯赦的阴谋。
    现在,清流与世家已经正面杠上了,他们一个个引经据典,从古论今,闹得不可开交。
    皇帝假口头疼躲去休息了,楚翊由着这些人去争去辩,他自己就先过来了景仁宫。
    即便楚翊没多说,顾燕飞也可以想象那种鸡飞狗跳的场景就笑了。
    那些世家有心把御史撞柱的事闹大了,可现在就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可想而知,楚翊肯定没少煽风点火。
    “他们能吵上好几天。”楚翊随手把玩着一枚白子,将其在指间灵活翻转。
    那晶莹剔透的白子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泽,倒映在他眸中,似有微光轻轻跳跃。
    对他来说,有这几天,也足够了。
    顾燕飞觉得有趣,也从棋盒里拈了一枚黑子,学着他的样子将那枚黑子在指间灵活地翻转着,纤纤玉指如蝶翻飞。
    玩了一会儿,她就随手把黑子抛回了棋盒中,耳边传来楚翊清越如风吟的声音:“走吧,我带你去连家。”
    留了猫陪安乐玩,楚翊与顾燕飞离开了景仁宫,依然是坐肩舆离开。
    重伤未愈的连御史就躺在宫门口的一辆马车里,整个人因为失血过多相当虚弱。
    虽然在乾清宫时,他临阵倒戈地说出了真相,又是受人胁迫才撞柱自残,但终究是君前失仪,且差点就酿下弥天大错,现在算是戴罪之身,已经被除掉了官服官帽,只等皇帝最后定夺。
    再次面对楚翊,连御史显得惭愧极了,楚翊免了他下车行礼,直接让他带路。
    连家的马车在前面带路,顾燕飞与楚翊坐的另一辆马车则跟在后方,约莫半个时辰后,他们就抵达了位于城西的连家。
    连御史是寒门出身的读书人,家中贫寒,连家只不过是一处小小的一进院落,大门的油漆都掉了一半,围墙斑驳。
    待马车停稳后,两个下人合力将连御史抬下了马车,他身上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黑色斗篷,边角略有磨损,显然是一件旧物。
    老车夫敲响了宅门,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五十来岁的圆脸婆子过来应门。
    那圆脸婆子一看到连御史额头可怖的伤口,大惊失色,差点失声叫出了声,却被老车夫拉住了。老车夫小声地附耳告诉她,有贵客登门。
    在婆子惊疑不定的眼神中,楚翊与顾燕飞被迎进了大门。
    “咳咳咳……”
    一进门,就听到连续的咳嗽声自屋内传来。
    院子里头飘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其中夹着明显的人参味。
    顾燕飞鼻尖动了动,一下子就闻出来,这是上好的人参,至少是百年人参。
    连御史跟在他们后方被抬进了院子里,被安置在了院子里的一把椅子上。
    “顾二姑娘,”连御史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声音既虚弱又苦涩地对顾燕飞道,“我就不进去了……”
    他又对着那婆子慎重地叮嘱道:“你带顾二姑娘进去给夫人看病……别告诉夫人我受伤的事。”
    那婆子隐隐感觉不安,连连应和,领着顾燕飞从堂屋进去了。
    只留下了楚翊与连御史两人。
    坐在椅子上的连御史起初有些不自在,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楚翊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东次间的方向,一眨不眨,浑身都绷得紧紧的,仿佛一张拉满的弓似的。。
    “咳咳……”
    “咳咳咳……”
    妇人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地响起,时轻时重,时长时短。
    时间的流逝似乎被放慢,连御史急得是满头大汗。
    约莫一炷香左右,屋里的咳嗽声突然停了。
    周围陷入死一样的寂静中,墙外的巷子里传来的阵阵喧哗,衬得这小小的院落更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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