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赵剑离开,清词关上门,走到萧珩床前,依然坐到原先的位置,萧珩已换过了中衣,他倚在床边,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清词为萧珩掖了掖被子,才道:“世子,您是不是早想问了?”
    “您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亲自主持这一场行动,绝对保密,对您的枕边人未透露分毫,亦是在情理之中......”
    萧珩的目光深深看着她,他打断她的话,缓缓道:“阿词,我非不信你,只你心中似有太多的秘密。”
    “你很不安,很害怕,你常郁郁寡欢,亦常夜半惊梦,你深夜默默流泪,白日里却强作欢颜,你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
    “那日你说,待到生辰那日,有话与我说,我很欢喜,我想着,终于能听到你的心事。其实,我也有话与你说。”
    “今日,你想说吗?”
    “或者,今日,你想听我说吗?”
    清词睫毛颤了颤,忽然有些慌乱,心跳的速度也不由加快,她早知萧珩细心敏锐,却不知他于她,亦是洞幽察微,可今日,是他们把一切都说清楚的时机吗?
    因她面对重伤虚弱的萧珩,心中便温软如水,总觉得在此时说出来,不吝于是一种背弃,况且,总是要告知父母一声的。
    沉思片刻,她抬眸道:“世子,相思崖一事,我能得知确有缘由,只我不知从何说起,待您伤好,待您了了此事,我会将一切说与您,再无隐瞒。好吗?”
    她亦是深深望着萧珩,目光一如既往地澄澈明净:“这世上,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平安。”
    他知道,她此刻的言辞发自肺腑,可他,为何不觉欣喜,反觉心痛呢?
    两人一时无言,萧珩正要开口,屋外忽传来“咚咚”敲门声,许舟在外沉声道:“世子,属下有要事禀报。”
    萧珩的脸色便也郑重起来,他拍了拍清词的手,温声道:“不急,我们还有很长的日子,我们以后再说。”
    *
    淳熙帝批了一日的奏折,到黄昏时分总算告一段落,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身旁的总管内监李进忙换了茶,殷勤问道:“陛下已坐了半日了,可要出去走走?”
    淳熙帝便起了身,可想到冬日花草衰败,宫中也无甚景致,便又没了兴致。正无趣之际,李进似不经意道了句:“天气这般冷,今晨太医来请平安脉时,奴才听他提了句,启祥宫林娘娘的咳疾似又犯了。”
    李进这么一说,淳熙帝不由想到林贵妃每每到了冬日,总夜里咳嗽,这几日朝事繁多,他时常宿在御书房,已几日没有去看她了,心里不免添了挂念,遂放下御笔,信步朝着启祥宫的方向走了过去。
    孰料到了启祥宫正殿,却被闭门在外不得入,宫人小心翼翼禀报道,娘娘犯了头风,已是用了太医的药,早早就躺下了,说了谁也不见。
    两人的日常相处,确也不是寻常的帝王与后妃那般拘谨,反而有些随意,是以,淳熙帝并不以为忤,虽有些许失落,仍关切问了几句,又切切叮嘱:“好好照顾娘娘。”才转身下了台阶。
    众人皆如仪恭送,待御驾到了宫门前才敢起身,淳熙帝一只脚都迈到了门外,耳中却忽然听到小宫女的窃窃私语:“快走啊!去看看芸姑娘绣好的翟衣,听说那翟鸟的眼睛会动呢。”
    “我才不信。”
    “嗐!骗你是小狗,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淳熙帝心中一动,蓦地想起嘉阳于他生辰那日进献的,如今挂在瑞鹤殿的绣图,图中仙鹤姿态各不相同,却都是高雅之中不失灵动,飘逸之余兼具皇家风范。
    这幅绣图送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每每赏玩,均是赞叹不已。
    于是他住了脚步,转头问:“什么翟鸟?”
    小宫女忙跪下回话:“皇上恕罪。是这么回事儿。尚服局的翟鸟绣得呆板,娘娘召了芸姑娘来绣,便是绣“瑞鹤图”的那位,今儿才刚刚完工。”
    “都说那鸟的眼睛绣得和真的一样,奴婢们好奇得不得了,才想着去看看。”
    淳熙帝略一思索,道:“前头带路。”
    小宫女引着淳熙帝沿着回廊,来到了东面的偏殿。
    淳熙帝从步步锦的云窗下经过,便听一管柔和的声音低低道:“若是为自然些,此处不妨用乱针绣法,姐姐觉得呢?”这声音不是绮龄女孩的清脆,微微带着点暗哑和清冷,却说不出的好听,隐隐让人心驰神摇。
    淳熙帝的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走到殿前,门口的宫人欲按制行礼,淳熙帝抬了抬手,示意不要惊动了屋里的人,顷刻间,殿中侍立的宫人便如水一般悄无生息地退下了。
    屋中两人浑然不觉。那个身着靛蓝女官服饰的女子思索着道:“妹妹所言有些道理,如此我再试试,多谢妹妹点拨。”
    “一句话而已,当不得姐姐什么谢字。”那管动听的声音笑了一声。
    淳熙帝抬眼,一道曼妙身姿正斜对着门坐在绣棚前,她微微垂着头,从他的角度,落日的余光落在乌锦般的长发上,流淌着瑰丽的光泽,是大周未婚女子的寻常装扮,只以一根丝带简简单单绾住,掩住了大半的身体曲线,长发之下,便是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
    然她只单单坐在那里,一个背影便自成一个故事。
    虽是萧瑟冬日,启祥宫的暮色,却似被这华丽的宫殿,被这不动声色安然静坐的美人,渲染得流光溢彩,惊心动魄。
    淳熙帝怔怔站在门前,一瞬间思绪复杂,希望美人转身,一睹庐山真面目,又忧她一转身,若非国色,便打破了这美好的镜象。
    淳熙帝擅画,于丹青一道造诣极深,是以,对于审美也一直有着极高的要求。
    屋中两人终是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安静。
    那女官一抬头,入眼的便是明黄的衣袍,忙惶恐跪下:“奴婢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皇上恕罪。”
    绣棚前的女子抬手掠了掠云鬓,盈盈回眸。
    柳三变的那句”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断肠。”如今方有了出处。
    顾纭对上淳熙帝的目光,心中一刹那如被冰雪浇透,林贵妃这些日子以来过于优厚的礼遇,不露痕迹的亲近,在这一刻,如电光火石般从脑中掠过,自己心中隐隐不详的预感,在这一刻成了真。
    她面色波澜不惊,一颗心却直直沉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一章
    萧珩一行人又在龙泉寺停留了七八日, 待诸般安排有了眉目回京时,已距离新年没几日了。
    王氏见到两人终于回来才松了口气,一是因为虽说早已得知萧珩无恙,然心中记挂, 与亲眼看见毕竟是两回事;二是她毕竟上了年岁, 这中馈一撂开手再接回来便觉繁琐, 尤其年下迎来送往事情又多,虽说有个萧以晴,可她于家事一道似缺了天分, 不添乱已算不错了,因此于真心欢喜之余颇有几分如释重负之感。
    萧以晴则是昨日才得知萧珩已被寻回一事, 因担心她沉不住气露了痕迹,王氏思虑再三, 未敢提前向她透露。因此她一直以为兄长失踪,嫂子抱病无法起身,加之母亲满面愁容, 父亲又远在边疆,只觉天都要塌了下来,短短十几日一张脸便瘦了一圈,那些婴儿肥不翼而飞,轮廓分明之后更加肖似萧珩, 瞧着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了。
    萧珩毕竟年轻,伤口虽看起来可怖, 然并非是在绝对要害之处,加之救治及时, 照料细心, 因此到进府时, 除了胸口那一处重伤未愈外,其余皆已好了大半,只除了瘦了些,面色一如往常般清冷镇定,见王氏,萧以晴早已候在安澜院里,两双眼望过来都泛着泪光,萧渝夫妇也是目光担忧,不免温声安慰了几句,才把人各自劝回去。
    自两人回府后一直喧闹无比的安澜院终于安静下来。
    屋中早已燃上银霜炭,暖意盈怀,却并未如往日一般焚香,只借了海青石束腰花几上,一钵正开得葳蕤的落神香妃的天然香气。
    萧珩被舒舒服服地安置在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上,身上盖着和合二仙织金缎子被,手里被塞了书卷,榻旁小几上搁着一杯刚蒸好的杏仁饮,还冒着袅袅热气,抬眼是一架乌木雕花刺绣屏风,绣的是南宋马麟作的“层叠冰绡图”,两枝绿萼白梅错落从屏风一侧横出,枝干清瘦如铁,花色含蓄,洁如缣素、润若凝脂,虽非真花,亦觉冷香袭人,扑面而来。
    富贵,精致,清雅,是他熟悉的安澜院的惬意气息,是他心中家的感觉。
    只萧珩虽贵为公府世子,在北境一直与普通兵士同食同宿,从未受过这般无微不至的照料,颇有些哭笑不得,且他自觉已无大碍,偏清词不许他动,不得不顺了她的心意,亦觉未尝不是一种因祸得福。因他受伤以来,那个柔情似水,体贴备至的小妻子仿佛又回来了,且两人相处之间多了份熟稔随意,不复这几个月以来的客气疏离,相敬如冰。
    因已回府且年节将至,不好如在寺院时那般简素,清词去屏风后换了一身家常银霓红细云锦衫子出来,乌油油的头发挽在脑后,插了一支红翡滴珠金步摇,才仔细打量了一下屋中陈设,笑道:“知微姑娘布置的这屋子,越发不俗,了不得了,我也要甘拜下风。”
    知微便睨了她一眼,将一摞子账册拍到案上:“夫人别以为夸两句便能躲懒了,这是世子名下各个庄子店铺的帐,我和知宜也才查了一小部分,还得您回来看呢。”
    萧珩伤好了许多,清词心下松快不少,然看着这一摞高高的账册,她讶异道:“如何这么厚!去岁也是这许多吗?”
    知微没好气道:“许侍卫搬过来的,道世子爷吩咐了,以后这块的帐都交到院里来。”
    清词顿时了然,显然去岁她嫁进时,萧珩交到她手中的并非全部。国公府豪富,萧珩很有钱,只再多也不是她的,想到她也是为人做嫁衣裳,清词怏怏道了句:“我看到元日也看不完呀。”
    “姐姐们,不若这样。”她转了转眼珠:“这段时间府里上下都辛苦了,月钱加倍,两位姐姐能者多劳。”
    “休想蒙混过关!”知微道,“妈妈们说了,往年里年节下也是双倍的。”
    “那三倍。”清词伸手比划道:“三倍如何?”
    知宜抿唇不语,眸光里心事重重,看着两人笑闹欲言又止,正鼓起勇气要开口之际,忽听内室传来世子爷低醇的嗓音,唤了声:“阿词。”
    知微这才记起,青天白日的,世子竟然在家,这实在怪不得她,因萧珩白日在家的时候少之又少,不敢再与清词打闹,闻言忙推她:“快去,快去。”
    清词纤指朝桌上的账本指了指,示意赶快搬走,才嫣然一笑,掀帘入内。
    萧珩着一身青色丝质中衣倚在床头,墨发未束披在肩头,意态悠闲,见她望过来,剑眉斜斜一挑,嘴角弧度浅浅,颇有几分风流不羁贵公子的味道,慵懒道:“过来。”
    清词今日其实是没有闲适的心情的,因她方回府,知宜便从议事的小花厅回来了,显然婆母已迫不及待地交出了府里中馈,想到还要关账,还要走礼,还要安排正月里宴客的名单,一件件都迫在眉睫,她暗自叹气,忽然觉得龙泉寺里虽诸般不便,但唯一的好处却是清净无扰,转念又任命地想,这是最后一次在国公府过年了,便尽善尽美地做好吧。
    是以她只含笑站在月门边问道:“世子有何事?”
    萧珩无奈,晃了晃手中书卷:“这本看完了,想换.......那本《长春真人西游记》。”
    “好。”清词从书架上翻出萧珩想要的书,便走到床边要递给他,萧珩却拍了拍榻边:“过来,陪我躺会儿。”
    清词颇有些无语地瞥了眼萧珩,因在寺院里这几日并无人服侍,赵剑许舟二人不方便时时在屋里,萧珩的事情,除了他醒来之后,裹伤换药再无清词用武之地——起初是赵剑许舟来,后来伤势渐轻便是他自己,其余事情都得她亲力亲卫,想是这几日已成了习惯。
    她忍不住小小地抱怨:“世子爷,年节事情多如乱麻,您是甩手掌柜,贰事不管,妾身却哪有您这般自在!”
    想了想又道:“这样罢,我把知微留在屋里,您有事情便唤她,我却要去花厅议事了。”
    一面说着一面便要起身,却被萧珩握住了手,想是这几日的部署渐显成效,他眉眼间是少见的松快,语气也多了丝调侃:”“夫人有何难事,临简为夫人解忧。”
    清词挑了挑眉,玩味道:“世子眼中只有家国大事,竟也关心庶务?”
    见妻子眸光潋滟,带着少见的顽皮之色,加之今日一身银红愈发绮丽动人,萧珩目光不由幽深,他喉结滚了滚,将清词方才因玩闹掉落在耳边的鬓发抿起,薄唇含着笑意缓缓道:“修身齐家治国,里头可不有一样齐家,夫人小看为夫了,我虽不如二弟那般精通家中事务,也是略知一二的。”
    “不若我与夫人一起......”
    萧珩自己送上门,清词自然不与他客气,都没有听清萧珩下面那句话便扬声唤:“知微进来。”
    待知微应声进了屋,她便笑道:“世子爷闲来无事,要理理年下的账了,还不快将那些账册搬过来。”
    知微虽能算会写,但不如知宜精于算术,然知宜这几日忙得前脚不沾后脚,她怎么也得分担一些,正看得欲生欲死之际,夫人回来了,但夫人显然也很头痛,她已经认命地想着再捱一阵子了,没想到世子要把活主动揽过去,虽说这本就是他的私产,但这一瞬间,萧珩在知微眼里的形象仍立刻由冰冰冷冷变得善解人意和蔼可亲了。
    她行了一礼,喜孜孜道:“世子爷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搬。”知微带着两个小丫鬟来回三趟,才将所有的账册从西厢房挪进里屋,殷切的目光望向萧珩:“世子爷,便只这么些了。”
    萧珩一言难尽的目光从满地账册转到清词身上。
    清词却早已拍了拍手,利落起身道:“知微,你在院里服侍世子,添茶倒水要及时,记得嘱咐世子吃药,提醒世子看一会儿便歇息,怎么着还有四五日呢。”
    “是。”知微声音响亮,保证道:“夫人放心去忙,奴婢定将世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清词满意点头,朝着萧珩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辛苦世子。”抿唇一笑翩然出了门。
    萧珩此时很怀念在龙泉寺的那短短几日时光,只有他和她。她向空尘求护身符是为了他,她精心烹饪佳肴是为了他,她抚琴,插花,作画,也都是为了他。萧珩此时还未察觉,他其实最爱的,便是她的目光所及只有他,心里眼里都是他,全心全意待他的样子。
    府中虽然舒适方便,但她却不独独属于他了,她有中馈要接手,有婆母要服侍,还不忘照顾萧以晴小姑。
    伊人已去,萧珩叹了口气,便听到知微小心翼翼提醒道:“世子,账册?”随之一架光滑锃亮的算盘被放在案上。
    萧珩:......
    罢了,替她分担些也好,萧珩摇了摇头,翻开了一本账册。
    清词带着知宜往花厅走,她步履匆匆,满心满脑都是事,并没有注意到知宜的不对劲,直到知宜吞吞吐吐问了声:“夫人,我给您的信,您可看了?”
    “什么信?”清词顿住了脚步,诧异反问。
    知宜见清词眉宇间一片茫然,心里咯噔一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无人,她上前一步,急急问道:“就是,就是我让赵大人带给您的信,您没有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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