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懂小娘子这话是何意。
    许沁玉平静地说,“你不知道反抗吗?她打你时你不知道跑吗?”
    林氏哆嗦了两下嘴唇,说不出话来了。
    从来没人告诉她,她可以反抗。
    周围妇人都开始点头。
    在她们的观念里,就算被婆婆打骂,反抗可以,还手却使不得。
    许沁玉这话其实是说,她打你,你不会反手打回去吗?
    怎地,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劳力还干不过一个老妇人?
    她这次愿意卖鱼给林氏,也不过是助长罗老婆子歪风邪气,让罗老婆子以为自己好说话,可以结交,她还会想方设法来胡搅蛮缠弄到她做鱼的配方。
    她觉得即便这是封建社会,百善孝为先,那也不该愚孝,何况这跟孝不孝没关系,这是老婆子虐待自己儿媳孙女,她却不知反抗。
    这个罗老婆子敢卖自己闺女给儿子娶媳妇,现在林氏生不出儿子,那罗老婆子就敢卖林氏的两个闺女休了林氏,用卖孙女的钱给儿子娶个能生儿子的媳妇。
    不过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林氏不说话。
    许沁玉不再管她,忙着继续卖鱼。
    最后所有的红烧青鱼都卖的一干二净。
    林氏也没有买到红烧青鱼,她失魂落魄的回了罗家,罗老婆子脸上也是一片青紫,一只眼睛也是肿着的,见到儿媳空着手回,上前就抄起旁边的扫帚朝着儿媳身上抽了过去,“你这蠢物,让你买个鱼你都买不到,要你有何用,还不如卖去窑子里。”
    罗老婆子一边污言秽语的骂着林氏跟许沁玉,手上下了狠劲,打的林氏弓着身弯着腰,脸色发白。
    身上传来的痛苦,还有内心的绝望让林氏忍不住想着,真的可以反抗吗?
    真的有人可以反抗自己的娘,反抗自己的婆婆吗?
    她在家时就被娘打骂,但没婆婆打的很,在家天天要干活,最后被娘以二十两的银子的价格说给了罗家。
    那二十两银子,娘一分钱的嫁妆都没给她准备,全留给她的兄弟。
    之所以能要到二十两银子的聘礼,还是因为她长得好看,是罗大根相中她,罗大根长得丑,二十几还没娶媳妇,又想要长得好看的媳妇,最后就挑中了她。
    她以为,这时代的女子就是这样的。
    可今日有人告诉她,是可以反抗的。
    可是,要怎么反抗?
    ……
    许沁玉买完鱼就回了家,一路上有点闷闷不乐,她其实也没什么资格去评判林氏,这个时代的女性大多都过得不如意,就算投胎到世家大族,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也不是说着玩的,总归这个时代的女子想过的自由,基本是不太可能的。
    回到家,许沁玉这种情绪也去的差不多。
    她觉得自己可怜林氏,不如可怜自己,本来身家差不多上亿,来到这种地方还成了被流放的替嫁王妃,谁能有她倒霉。
    要不是她厨艺了得,大概处境比林氏还惨。
    也幸好裴家人都好相处,还有厨艺傍身。
    但不管如何,她还是希望林氏可以自己立起来,可以护住自己的两个闺女。
    回到家,许沁玉开始做暮食,这几日的暮食一直吃的是红烧鱼,有些吃腻,所以她把排骨给烧了,家里还有老冰糖,她就奢侈一把,做了个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做法简单,最重要的就是炒糖色,一道糖醋排骨炒出好糖色,这菜就算成功一半。
    焯好水的排骨倒入炒好的糖色里翻炒着,翻炒到表皮微微焦黄,加入酱油醋盐把味炒开,最后加适量的水大火烧着,烧开后转中火继续,等焖的时候差不多,再加一勺醋收汁儿就成了。
    满院子都是酸酸甜甜还带着肉香的味道,他们都来不知道肉还可以是酸甜的,闻起来很开胃很香。
    桂花巷里的人家也闻见这香香甜甜的肉香,都知晓应该是许小娘子家在做新吃食。
    家里人多,许沁玉把上次买的两斤多排骨一口气都给做了。
    做完糖醋排骨,她又蒸了个鸡蛋羹,最后清炒了个豆芽。
    西南这地方,萝卜,白菜,芋头,豆腐,豆芽都是常吃的菜,像是山药,莲藕,冬瓜,荸荠都是比较贵的菜,因为西南这边没有,要从别的地方运过来,荸荠这东西,仔细来说算是水果的一种了。
    晚上是邵哥儿的娘夏嫂子过来端暮食的,还有小翠一起来的。
    邵哥儿没来,这两日虽雪小了点,但天还是很冷。
    许沁玉已经把食盒装好,她自己焖的粳米饭,入口软糯香甜,饭粒油亮,这是粳米自带的油脂。
    她现在每日做肉夹馍跟红烧青鱼,纯利润都有三百五六十文钱,粳米日日吃顿顿吃都吃得起。
    吴氏过来还给许沁玉带了两个包头帽和两双毛手套。
    都是用兔毛做的,一个白兔毛做的,一个灰兔毛,应该是给她和裴危玄的,看他们两人整日都要出门摆摊,天又冷,这才给两人缝的。
    当然,不是用整块兔毛,应该是些边角料,能够看出拼接痕迹,吴氏女红不错,帽子也挺可爱,待在脑袋上毛茸茸的,还有手套也是,带上后整个手心都暖和起来,许沁玉很喜欢,跟吴氏道谢。
    吴氏笑道:“许小娘子喜欢就好。”
    邵哥儿这些日子,肉眼可见的长了点肉,她别提有多感激许沁玉。
    见许沁玉跟她相公整日要顶着风雪出摊,就想给他们做点什么,做衣裳不合适,做个帽子手套就很不错,夏家做的是布庄营生,除了布,各种皮毛也少不了,那种裁剪下来的边角料皮毛就更加多了,于是她就捡了些兔皮毛的边角料做了两个这样的帽子跟兔毛手套。
    吴氏就是来送帽子手套,给了东西拿到邵哥儿的暮食就回了。
    许沁玉还在摆弄自己的兔毛帽和手套,就是家里没铜镜,不然还能照照什么模样。
    自打她成了原身,除了洗脸时水盆里倒映的面容,还没仔细瞧过自己的脸,但许沁玉记得,原身跟她的容貌有着八.九分相似的。
    许沁玉摸了摸脑袋上的兔毛帽儿,又见另外顶灰兔毛帽子在旁边,她拿起过去便宜夫君身旁,垫着脚尖把帽给他带上,“四哥也快带上瞧瞧。”
    她笑得眼眸弯弯的,带着丝丝狡黠,她就是想瞧瞧便宜夫君带上这种稍显柔性的兔毛帽是何等模样。
    裴危玄见她垫着脚尖,下意识的微微躬了下身,好让她轻松一些。
    他也瞧见她脸上狡黠笑意,不仅有些失笑。
    意识到自己笑了的时候,他微微怔了下,又垂下眼眸,回到那副淡淡表情的模样。
    等许沁玉给便宜夫君带上,才发现即便他穿着一身藏青色不太好看的袄袍,还带着个毛茸茸的兔毛帽,却不显阴柔,依旧清冷似玉,那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都遮掩不住。
    许沁玉摸摸鼻尖,果然人长的好看,披个麻袋都不影响的。
    晚上吃的糖醋排骨,凤哥儿跟芫姐儿都特别喜欢,她烧出来的糖醋排骨,表面微微焦黄,但里面的肉却很是鲜嫩,色泽红亮,两孩子吃的嘴巴一圈都是糖醋酱汁,最后还把嘴唇上的酱汁给舔得干干净净。
    ……
    之后几日,许沁玉跟便宜夫君继续出摊,有个兔毛帽,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再把兔毛手套带上,推着推车也不冷,之前她不仅冻手,吹上半天风,脑瓜子都吹的嗡嗡嗡,别提多难受,昨儿还在想要不要买点皮毛弄个帽子手套来着。
    有了暖和的帽子跟手套,许沁玉每日都提早小半个时辰过去码头,生意也基本固定,每天都是一百左右的肉夹馍,好在她就早上去卖朝食,晚上不去,码头其他几家摊位都还是有些生意的。
    许沁玉又在码头卖了几天的朝食才知道,这会儿才初冬,按照以往,码头至少还能热闹一个多月,等到年关深冬时,才会下这么大的雪,各大东家的商船跟官船才不会继续跑船,没想到今日初冬就下这么大雪,他们才困在这里,还有其他的商船,都没到西南呢,就在路上因为下雪耽误住,停靠在其他地区的码头上。
    按照商船上这些人的话,他们指不定要被困到什么时候。
    许沁玉知道,肉夹馍虽然好吃,但连着吃上十天半月也会腻得慌。
    既然这些商船上的人还要继续在码头待上好久,她打算肉夹馍在卖上个十天半月的,就换个新朝食继续过来卖。
    肉夹馍跟红烧青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每天早上出摊早些,卖完买完食材回来也才午时,她晌午还能休息一个时辰在起来处理青鱼做红烧鱼。
    罗老婆子这几日也没敢使唤儿媳孙女过来买鱼,巷子尾的罗家静悄悄的。
    这几日赚了钱,许沁玉开始琢磨新吃食。
    她有点想吃冬笋跟腊肉,之前流放路上做的冬笋炖腊肉不算正宗,要说正宗,还得是徽菜的腌笃鲜,这道菜才是真正的咸香鲜浓。
    腌笃鲜需要用上好的火腿,春笋或冬笋,新鲜的猪肉,腊肉,火腿,莴苣等等食材。
    其中火腿跟腊肉是重中之重。
    做好一条好的火腿,需要腌制,发酵风干至少半年的时间。
    就算现在吃不着,她可以先把火腿跟腊肉做起来,况且,也的确该腌点腊肉。
    她特意挑了条不错的猪后腿,买了几斤盐巴回来腌火腿。
    火腿做起来有点废盐巴,先把猪后腿修割一下,要把盐裹满在猪后腿上,使劲的揉搓,把盐巴给揉搓进去,还得第二次搓盐,之后就是风干发酵。
    这火腿到时候不仅自己能吃,她还是打算去卖钱的。
    除了这条火腿,她又腌了点腊肉,过年的时候也差不多能吃了。
    除了腊肉,她还做了些腊鱼,她做腊肉腊鱼的时候,都会抹上一些一些五香粉,味道会更好。
    五香粉也是之前买的几种香料重新搭配,炒干炒香后研磨成粉。
    看着厨房里挂着的腊肉腊鱼和一条大火腿,许沁玉心满意足。
    ……
    且说许沁玉这边营生顺顺当当,之前送裴家流放的陈副尉跟马六一行人离开饶城后,打道回府回了京城。
    原本他们回京是走水路,坐的商船,连着陈副尉的马也上了商船,但没想到走了两天开始下大雪,下雪水路危险,所以商船靠在附近的码头上,陈副尉跟马六一行人也继续走官道。
    官道有驿站有马匹,他们快马加鞭,没几天就回了都旬。
    都旬是大盛的京城。
    到了都旬,马六跟陈副尉说了声,“老大,我先过去德昌侯府一声,给许小娘子的爹娘送个信。”
    流放路上,他们得了许小娘子的福,吃了几天人家做的吃食,满足了口腹之欲,特别是许小娘子还很大方,还教了他好几道简单方面的吃食做法,以后再送人去流放的路上,他们也能自己做,虽然手艺跟许小娘子肯定是没得比,但至少不会像以前那么难吃。小娘子还跟他说那个冬笋焖腊肉其实有更鲜美的吃法,叫什么腌笃鲜,不过比冬笋焖腊肉繁琐许多,也把做法告诉了他。
    得了人家的好处,马六也守承诺,回了都旬城第一件事儿就是去德昌侯府一趟,给人爹娘报个平安。
    陈副尉点点头,“去吧。”
    马六立刻前往德昌侯府。
    德昌侯府大门紧闭,马六上门敲门,门房很快开了门,上下打量了马六一番,不耐烦问,“你找谁?”
    马六才回京城,一路也没怎么歇息,这会儿自然是不修边幅,满身尘土。
    马六沉了脸,说道:“我是之前送府中二姑娘去西南之地流放的官差,今日特意来给府中报个信的。”
    得知马六身份,门房也没多少好脸色,只不咸不淡的说了句,“那劳烦军爷先等着,容奴才进去通禀声。”
    等门房进屋通报,马六脸色越发沉了,他身份的确低微,但他送德昌侯府二姑娘去流放,这会儿明显是回来帮着递消息给德昌侯府,可府中下人还是这个态度,可见许小娘子之前在德昌侯府过的什么日子,就算吃喝不愁,恐怕也不怎么被人敬着,不然也不会被流放的竖王未婚妻从侯府三姑娘变成了侯府二姑娘。
    难怪许小娘子会做吃食,都是这德昌侯府逼的,不然一个世家姑娘怎么会做这等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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