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夫人回过神来,知道这是出了大事了,忙派人去将伺候郑蔓儿的琴儿唤来。
    邬诚正好在郑蔓儿那里,见邬夫人大半夜的突然派人叫琴儿过去,郑蔓儿又有些惊慌,便跟着一同过来了。
    “父亲,母亲,发生何事?为何此刻将琴儿叫来?”进了房,邬诚见父亲也在,上前行礼问道。
    邬德春冷冷地盯了他一眼,道:“站一边去,闭上你的嘴!”
    邬诚被父亲这一眼看得心里一突,不敢造次,一脸疑惑地站到一旁去了。
    房里没有留下人,虽是有些难以启齿,邬夫人也只好亲自问道:“琴儿,我问你,郑氏臀上是否有一块状似天牛的胎记?”
    邬诚惊疑地向邬夫人投来目光。
    琴儿战战兢兢地看看邬老爷,又看看邬夫人,想着这也瞒不住,便颤声道:“是……”
    邬老爷伸手捂额,而后突然抄起茶杯就向邬诚掷去。
    茶杯中的茶全数泼在邬诚衣服上,茶杯碎在地砖上。
    邬诚惊了一跳,愕然地看着邬老爷:“爹?”
    方才去叫人的时候,邬老爷已经把事情跟邬夫人说了,邬夫人也是不敢置信。而如今琴儿这一承认,无异于告诉他们,那是真的!如若不然,郑蔓儿私密处的胎记,外男又怎会如此清楚?
    一想到自己儿子居然纳了这种人回来,邬夫人胸中也是气血翻涌,攥紧了手帕强自按捺住,抬头问一身狼狈的邬诚:“你与郑氏是如何相识的,你再说一遍。”
    “我……”邬诚便是再迟钝,也知道事情不对了,一时间竟不敢轻易开口。
    “说!”邬老爷又想端茶杯掷他,一看桌上只剩了个杯盖,这才恨恨作罢。
    邬诚见状不敢再拖延,忙道:“那日赵兄……靖国公府的赵桓旭,带我去找他的朋友,结果走错了门,误入郑家,讨了杯茶喝。我见蔓儿生得美貌,又与我眉目传情,便……”
    邬夫人扭过脸问琴儿:“你说,郑氏和邬诚是如何相识的?”
    琴儿抖如筛糠,不敢开口。
    “不说就拖出去打死!来人!”邬老爷怒喝道。
    “我说我说,奴婢说!”琴儿吓得跪都跪不住,差点瘫坐下去。
    邬夫人挥手让来到门前的婆子退下。
    “赵公子是我家姑娘的相好。”
    琴儿第一句话就让邬诚瞪圆了眼珠子。
    琴儿不敢看他,只看着面前三尺的青砖,继续道:“我家姑娘说想找个终身的依靠,赵公子说他家里夫人厉害,姑娘去了落不着好。但是他认识一位邬公子,邬公子的夫人性格软弱,邬公子能吃得住她,只要姑娘能拿捏住了邬公子,便是做妾,也不必受正室磋磨。
    “我家姑娘应了,赵公子便引邬公子来见。姑娘见邬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官宦子弟,就决意要嫁与邬公子,问赵公子该如何做?赵公子说若是我家姑娘能怀个一儿半女,就可以此为借口让邬公子纳了她。”
    邬诚抓住她话中关键,气急败坏地问:“我与郑蔓儿好了之后,他俩还有往来?”
    琴儿瑟缩点头。
    “那郑蔓儿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邬诚眼珠子都红了。
    琴儿抖抖索索道:“姑娘、姑娘也不能确定,只说,不是您的,就是赵公子的……”
    “我杀了她!”邬诚受不了这刺激,抢步就往外冲。
    邬夫人慌了,忙令守在门外的婆子拦住他。
    邬老爷也是气得浑身发抖,呵斥邬诚道:“你明知道靖国公府长房和五房不对付,你既娶了长房之女,又为何要去与五房交好?你把他当朋友,他把你当王八!”
    邬夫人一边将面色极差的邬诚拉回来一边回头看邬老爷,道:“你少说两句吧,孩子也是被人设计了。谁知道那赵桓旭表面看来光风霁月的,行事竟这般龌龊!”
    邬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邬诚,道:“此事该如何了结?我告诉你,那个郑氏腹中的孩子,我们邬家是绝对不会承认的,哪怕是庶子!我丢不起这个人!”
    “父母大人无需操心,这祸既然是由我闯出来的,自然也由我来负责解决。”邬诚面如死灰道。
    “你想做什么?可不能做傻事!”邬夫人担心道。
    “母亲放心吧,那贱人还不值得我为她一命抵一命。但是赵桓旭那个王八蛋,他是怎么羞辱我的,我要原样给他还回去!”邬诚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嘉祥居西梢间,殷夫人和儿子儿媳用过饭,说了一会儿话,又叫下人去拿铺子里新制的蜜冬瓜鱼儿,砌香葡萄和珑缠桃条过来给两人尝味。
    这是殷夫人名下的蜜饯铺子做的,赵桓熙从小吃惯了,见殷夫人去了外间明堂,便偷偷跟徐念安说蜜冬瓜鱼儿和珑缠桃条都太甜了,让她吃砌香葡萄。
    这时只听外间芊荷禀道:“太太,庞姑娘来了。”
    赵桓熙抬起头来向次间的门口望去,人没动。
    “让她进来。”殷夫人的声音和着杯盖抿茶沫子的声音一道响起。
    没一会儿,外间便传来一女子柔柔弱弱向殷夫人行礼的声音。
    “知道我今晚为何找你过来吗?”殷夫人问眼前楚楚可怜的女子。
    庞黛雪想起被撵的杜姨娘,还有被禁足的大房和二房,整个人微微发抖,带着哭腔道:“夫人是要发落了我么?”
    “发落?看来你也晓得,你做了不该做之事。”殷夫人曼声道。
    庞黛雪噗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对殷夫人道:“夫人容禀,不是我自己刻意接近三爷,挑唆他和家里作对的。我家逢巨难,来投奔表姑,她说什么,我只能照做,我没想过要害三爷的。”
    “如此说来,你承认是受秦氏指使,刻意接近桓熙,讨好他奉承他的是不是?”殷夫人故意问道。
    庞黛雪点头不迭,“是表姑说,三爷性子软好拿捏,只要跟了他,我后半辈子不怕没有福享。她告诉我三爷在府里的境况,教我怎么说话才能讨三爷欢喜。她还说,若是我不能拢住三爷,便要将我许配给七老八十的老翁。”她伏在地上哭道。
    殷夫人那个气,恨不能立刻将秦氏那个贱人从慎修院拎过来好好听着!
    “行了你别哭了,你虽待桓熙是一片假意,他却是一片真心将你当朋友,冒着被我责骂的风险来求我替你寻个好前程。”殷夫人烦厌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子道。
    庞黛雪颤抖的脊背微微一顿,诧异地仰起脸来。
    殷夫人又喝了一口茶,稳定一下情绪,这才对庞黛雪道:“我着人替你相看了两个人家,都是愿意聘你为妇的。第一个是个三十九岁的商贾,青州人士,丧偶,家有嫡女庶子,想要个嫡子。你嫁过去若能给人生个儿子,便有好日子过,若不能,那旁人也帮不了你。第二个是钱塘人,二十六岁,家里是开灯笼铺子的,没成过亲,是为了拉扯弟妹耽搁了的。你选哪个?”
    庞黛雪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便道:“我、我选第二个。”
    “你既无父母,表姑现在也不能为你做主,那便一切从简。明日我让人来给你下聘,后日便出嫁。看在桓熙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五百两银子做嫁妆,其它的,你也别想了。反正你的情况我着人与对方说清楚了,对方不嫌弃才要你的。”殷夫人道。
    “谢谢夫人,也请夫人代我谢谢三爷。”庞黛雪哭着磕头道。
    打发她走了,殷夫人来到次间,本想说赵桓熙几句,可看他低着头一脸懊丧的模样,又不忍心了,只道:“现如今,你可放心了吧?”
    赵桓熙点点头:“多谢母亲。”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路上小心些。”殷夫人道。
    小夫妻俩起身告辞。
    出了嘉祥居,徐念安自晓薇手中接过写着赵字的灯笼,对几个跟着来的丫鬟道:“你们先回去,我和三爷慢慢走。”
    殷夫人能发现赵桓熙心情低落,徐念安自然也能。
    丫鬟们离开后,赵桓熙从徐念安手中接过灯笼,自己提着给两人照明。
    徐念安侧头看他,问道:“这么快便调节好情绪了?果真是有进步。”
    赵桓熙自嘲一笑,道:“若是以前,我肯定很久都想不通,但是遇见你之后,我时常会回想你跟我说过的话。那些话,都是我母亲未曾教过我的。比如说,与人相处时,先看那人的要害处。想来大嫂她们也是此中好手,将我的要害摸得那般准,随便派个人来,我便将她引为好友了。”
    “后悔帮她了?”
    赵桓熙摇头:“纵她接近我目的不纯,她身世凄惨却是真的。待大嫂禁足出来,发现她已嫁了,表情一定很精彩。”
    “那你觉着,捷哥儿知不知道他母亲和庞姑娘的计划?”徐念安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
    赵桓熙脚步微停,望着徐念安。
    徐念安也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赵桓熙回过脸去,提着灯继续往前走。
    他没回答,徐念安也没追问。
    “冬姐姐,其实我也知道你的要害在哪儿?”两人并排走了一会儿,赵桓熙忽然道。
    第55章
    徐念安仰头看向月色下少年如明珠生辉一般的脸庞,道:“哦?你说说看呢?”
    赵桓熙道:“你怕我去告诉祖父你与我乃是假夫妻。”说罢他将灯往徐念安手中一塞,一边道“是不是?是不是?”一边笑着跑到前头去了。
    徐念安有些讶异,她原以为赵桓熙会说她的家人,抑或银子什么的,谁知道他竟一语中的。目前她确实最怕让国公爷知道她与赵桓熙只是假夫妻,国公爷对她,对徐家真心实意地好,她不想让他失望。
    有时候自己也会觉得自己虚伪,可是,她只是不想用自己的一生,来报这一段恩。她希望有一天她是为自己活着的,不是为了娘家婆家,不是为了人情面子,什么都不为。
    如果和赵桓熙做真夫妻,她怕自己没有这一天。
    思量间,跑到前头的人又跑回来了,将一只拳头往她面前一递,道:“冬姐姐,把手伸出来,给你个好东西。”
    这把戏小孩子经常玩,通常是抓只大虫子来吓人。
    徐念安并不怕虫,便不拆穿他,依言将手一伸。
    他将拳头放到她手掌上,轻轻松开。
    一点荧光从她掌心腾空而起,袅袅地飞远了。
    “萤火虫?哪来的?”徐念安欣喜地问。
    “就在前面。”赵桓熙拉着她的袖子往前跑,不多远就来到了一条水渠旁。
    这水渠是从兰湖里引来的水,渠边镶嵌着形态各异的山石,种着芦苇菖蒲。
    此时那繁茂的芦苇菖蒲间便满是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也有在水面上低飞的,放眼看去,莹莹闪烁的一长条,仿佛天上的星河。
    两人站在路上静静地欣赏了一番这萤火轻舞的美景,赵桓熙道:“书上有囊萤映雪之说,冬姐姐,你说我捉一兜萤火虫回去,真的能用来借光看书吗?”
    徐念安瞧着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模样,道:“那不过是劝人勤学苦读的典故罢了,若真有人日日借荧光雪光来读书,不等登科及第,眼睛早瞎了。”
    赵桓熙忍俊不禁,遂作罢。
    两人继续往前走,走不多远,耳边隐隐传来女子低低的饮泣与劝慰声。
    小径曲折,天色又暗,两人一时没能分辨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听一女子道:“……嫂嫂你实不必日日这样与我二哥吵,他又不曾把人带回来不是?管他在外头如何,只要他还知道不能把人往家里带,这不就给足你体面了吗?”
    赵桓熙与徐念安面面相觑,这是赵姝娴的声音。
    低泣的女子闻言冷笑一声,止住泣声道:“妹妹真是好肚量。过几个月妹妹也是要出嫁的,若将来妹夫也如你哥这样,希望妹妹也能有今日劝我这般的容人之量!”
    那边静默了片刻,只听赵姝娴气急败坏道:“什么人?我好心来劝她,她倒来咒我?真是好心没好报!”
    又过了一会儿,彻底没动静了,赵桓熙和徐念安才继续提着灯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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