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泓听闻她适才所言,手上动作略一迟疑。
    ——宁王?又?此话何意?
    他冷眼斜睨顾逸亭,语气淡漠:“对不住了!”
    顾逸亭想逃,可她知道,逃了也没用。
    结果跟上辈子别无二致。
    陷入相同的困境,落得相同的下场,此生意义何在?
    另一侧,尹心犹自为江泓的举动而震悚——他为何拿武器对准顾逸亭……?
    疯了?
    她正欲出言相询,冷不防顾逸亭猛力推了她一把,“阿心快跑!”
    功力已失的尹心毫无防备,险些跌倒。
    她万万没想到,跟前的女子居然没顾念自身安危,反而要保全她?
    电光石火间,江泓弩··箭离弦,直直飞向顾逸亭的胸腹!
    尹心于瞬息间仅剩一念——不!她不能死!
    动作紧随意念,她拼劲全身力气扑向顾逸亭,硬生生把对方压在地上,却觉肩头一阵剧痛。
    势头强劲的锐箭,斜斜从后肩穿透前胸。
    血登时沾染了二人的衣裳……
    亏得她此前身经百战,强行忍得住,不至于痛晕过去。
    “阿心!”顾逸亭大惊失色。
    “江泓你他妈疯了!”尹心怒不可遏,双目快要瞪裂。
    顾逸亭傻了眼——尹心她……会说话?还喊得出那人的姓名?
    她的声音,有些耳熟!
    “你才疯!”江泓冷笑,“我知你留着她意欲何为,可你真以为,宁王会因私忘公?”
    尹心笑了。
    对啊……以顾逸亭来要挟宁王,她不是早就试过了?
    结局是什么?
    她命悬于一线,宁王只中了昏睡力极强的毒罢了。
    江泓哂笑道:“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知晓他的能耐!他擅长在逆境中反杀,你我皆不是他的敌手!救出你后,我已被钱俞他们觉察,再也回不去!我打不过他们三人联手,更斗不过宁王!何不闹个鱼死网破?……你让开,我杀了宁王的心上人,好让他尝尝,失去至亲是何滋味!”
    顾逸亭搞不清这二人如何相识、有何恩怨纠缠,但她从简单对话中听懂了这局面。
    ——尹心要留她性命来对付宁王,谋取好处。
    ——上辈子杀她的人,则是想令宁王痛苦!
    这人是……叛徒?!
    如此说来……她前世的死,不一定出自宁王之命?
    顾逸亭忽地粲然一笑。
    眼角眉梢的喜悦与释怀蔓延至整张清丽的芙蓉脸,竟有种愉悦的明媚。
    江泓被这如花笑靥晃得一愣,随即再次举起弩:“清姬,你让开!否则我连你一起灭了!”
    尹心竭力隐忍痛楚,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就算……宁王不肯拿匣子来换人,我、我也不会让你杀她!”
    顾逸亭听她提及匣子,总算想起她是谁。
    被踹下山崖的女杀手没死!还伪装成哑女潜伏在顾家人当中,与他们朝夕相处了大半月?
    她毛骨悚然,又为对方的一再维护而错愕万分。
    江泓懒得再啰嗦,寒眸紧盯尹心,闷声道:“你咎由自取,莫要怪我。”
    尹心仍抱着顾逸亭,悄声在她耳边低语:“你先躲树后,我拖住他……你再跑!”
    “为什么?”顾逸亭杏眸圆睁。
    为何要舍命相救?
    “我……”
    尹心也说不上缘由。
    在弩··箭发射的瞬间,她咬紧牙关挣扎而起,未料半空中“呲”的一声,箭疑似被什么东西打偏了,飞往一旁的树干。
    与此同时,一昂藏身影从谷口飞掠而至,凌厉剑气直刺江泓!
    江泓随手以短弩一挡,“咔嚓”声起,弩臂被削断。
    待看清来者是宋显维,江泓放弃抵抗,束手待毙。
    宋显维没想到他丝毫不还手,又恐有诈,长剑交错横飞,恍似飞虹缭绕,一连在他手上臂上划开七八道口子,后飞起一脚,将他踹飞三丈外,才闪身掠向顾逸亭,一把将她抄入怀中。
    “没事吧?可有伤着了?”
    顾逸亭从他微喘气息与焦灼语气品味出愧疚和担忧。
    重归他温暖而结实的怀抱,她檀唇张合,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唯有热泪滑落。
    她曾千方百计想要逃避的人,再一次出现在眼前,她的内心却溢满从未有过的欣慰。
    宋显维见江泓摔翻在地,料想他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忙低头端详顾逸亭的衣裙。
    幸好,仅有的血迹来源于尹心。
    “没受伤吧?”他放心不下,又问了一遍。
    顾逸亭抿唇摇头,转目望向尹心,滋味复杂难言。
    尹心伤势颇重,眼看大局已定,再也撑不住,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撑着树干,大口喘气,随后艰难滑坐在地。
    宋显维对她危急关头挺身而出感到诧异,又认定她诡计多端,不可不防,遂单手托住顾逸亭的腰肢,行出数步,低声道:“我扶你到边上坐,你……你别跑,等我处理了这两人……咱们再好好聊聊。”
    顾逸亭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又迷糊地点了点头。
    宋显维以左手圈她入怀,俯首偷偷吻了吻她的颊畔。
    悬了一整夜的心,勉强获得一丝安稳。
    昨日大清早被顾逸亭拒绝后,他一度自我怀疑,胡乱在野外狂奔。
    愤怒、憋屈、厌烦、无奈……不同程度的痛苦将他的心撕得支离破碎。
    他发疯似的拔剑乱砍,在无人的荒郊仰天大吼,以宣泄心中的狂怒与悲凉。
    “顾逸亭!你是故意的吧!”
    “一颗真心被你无故蹂··躏摧残!本王不要面子的?”
    “定是脑子被人踩扁了!才会屡次纵容你!”
    “我若再把脸凑过去任你打,我就是天下间最笨最蠢的傻瓜!”
    冷静过后,不久之前,秦澍的一番话仿佛从天边飘来——在自家媳妇面前,好意思要脸?活该!收起你“堂堂亲王”那套!
    宋显维闭上双眼,细味临别前,顾逸亭强硬背后无意间流露的不舍,他非常确定,她心里依然有他。
    即便没有,在这纷乱世道、险恶路程中,他忍心放势单力薄的她就此南下?
    算了,他要什么面子!
    她的安危,至关重要!
    当个傻瓜,总比看她受苦受难要好。
    然而回头再去追赶,顾逸亭与荣王府的马车已没了影儿。
    宋显维误以为他们会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却没料对方中途歇下了。
    直至追出百余里,他发觉不对劲,方折返而回。
    此刻,抢在江泓杀人的千钧一发之际,他无比庆幸,这一步没走错。
    他扶顾逸亭到谷口边上的岩石上坐下,未作停留,提剑步向倒地不起的江泓。
    江泓手脚伤痕累累,胸骨被踢断,伤及脏腑,呼吸凌乱无序。
    他脸色惨白,两眼闭合,并未乞怜求饶。
    仿似将生死置之度外。
    宋显维定定注望这张熟悉的面孔,却觉其浮现的神情极其陌生。
    片晌后,他徐徐抬起剑尖,喉底嗓音亦如剑锋冷冽。
    “本王自问待你不薄……阿泓,你为何而叛?”
    作者有话要说:【元宵节,你们有木有吃亭亭做的六色汤圆呢?】
    感谢小裤衩的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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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江泓徐缓睁目。
    十二年来,他头一次以这样的角度仰视宋显维。
    恍惚间,对方已和巍巍山色融为一体。
    受此压迫感逼近,他呼吸如堵,下意识捏了捏手上的折断的短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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