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能不想呢,他便是父母捧在手心儿里,这般殷殷盼望着长大的。
    年少时心思总是单纯。
    读书学剑,也都是为了让父母笑一笑。
    后来父母赴任康宁城,临行前都是他去送的。
    他那时也想要一同去,只是年纪太小,祖父留着他不肯放。
    他求了好些日子,也没个结果。
    是以当天怏怏不乐。
    沈夫人便哄他,说:“鸢鸢在后头,咱们才能放心打胜仗”
    他便装作懂事的样子乖乖点头。
    沈夫人也心疼,她的孩子,这样小就要离开父母。
    便忍不住亲亲他的发顶,跟他说:“等鸢鸢长大了,咱们一家子就再不分开了。”
    沈鸢又点了点头。
    看着父母走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掉。
    那时候照霜也小,抱着剑跟在他后头,边走边哭,说:“公子,咱们偷偷跟去吧。”
    他便摇头,忍着眼睛发酸,一步一步背对着父母走,边走边背:“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走过水乡的白石桥,走过碧绿的水道,一只一只乌篷船过去。
    楼上酒娘“郎啊奴啊”的唱着小调。
    一回头,父母的影子都没了。
    才抹着眼睛,吴语软软糯糯喊了一声“阿爸,姆妈”。
    再后来,沈家夫妇殉国的消息传了回来。
    他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段时光,又从水乡被接到了京里。
    很长一段时间,沈鸢都觉得,他父母好像有天还能再回来似的。
    他已学不得剑、骑不上马、便转而开始读书,却时常病得浑浑噩噩的,好像昨日与明日、生与死的界限,都不那么明确。
    病重时,他伸出手,就还能牵起父母的衣角。
    有人风尘仆仆从外头回来,会把手轻轻放在他额头,一个人喊一声鸢鸢,另一个抱怨说,别把他吵醒了。
    可睁开眼,似乎又不曾有人来过。
    直到卫瓒立功,他瞧见卫瓒接下赏赐时的一瞬间。
    那时卫瓒比他还要小两岁,一身灿灿的银铠,眉眼几分恣意狂荡,漂亮得耀眼。
    靖安侯嘴上左一句“逆子”,右一句“狂妄”,却还是掩不住唇边那自豪的笑意。
    侯夫人攥着帕子,笑时那一份柔软,竟有几分像他的母亲。
    他那时怔怔地立在墙外。
    仿佛忽然就醒了过来。
    他父母已回不来,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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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鸢已许久不曾同人提及自己的父母了。
    沈氏夫妇在哪一日走了的,谁也说不清。
    那时他们是康宁城的主心骨。
    那时疑兵之计用了太多,真亦假来假亦真,甚至为了守城,早已布置好了身后继续假扮自己的人。
    到了最后离去那日,竟无人知晓,也无人发丧。
    “是今日,”沈鸢却喃喃说:“我梦见过他们。”
    也是上巳节,人皆外出踏青,兰汤沐浴,他亦欢天喜地地绸缪了许久。可一梦惊醒,却不知何故,哭个不停。
    可这样的忌辰,是不好提及的。
    时间已过去许久了,如今日日在侯府吃着住着,连衣裳都是侯夫人亲自描了花样子、盯着人做得,他又怎么能让这些人都陪着自己悲春伤秋。
    只余下一个卫瓒,坐在这儿,竟愿意听他说上只言片语。
    他说着说着,不愿说了,就闭上了嘴巴。
    隔一会儿想起了什么,又干巴巴说一句,却是极其无关紧要的一句。
    说父亲走的时候,叮嘱要他好好练剑。
    如今却是照霜的剑,都练得比他更好了。
    卫瓒却坐在那听了很长时间。
    他说累了,便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
    卫瓒说:“我让她们将酒拿去热一热。”
    他说:“好。”
    卫瓒便将酒拿了出去,叮嘱了一二。
    回来时,坐在了他的身侧,肩挨着肩。
    他忽然想起了乘车时,卫瓒曾大模大样借他的肩膀做枕头。
    他吃多了酒,有些疲累,脑袋也一阵阵地发钝发昏。
    微微一顿,便下意识靠了上去。
    卫瓒仿佛愣住了,不复平日的嬉皮笑脸,只是下意识搭了一下他的肩,目光却渐渐柔了。
    一切都变得很静。
    他甚至听见了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
    沈鸢闭上眼睛,轻轻地说:“卫瓒。”
    卫瓒“嗯”了一声。
    沈鸢说:“京城的上巳节好玩么?”
    他年少时还去过,如今已经很久没去了。
    卫瓒的声音变得很低:“很好。”
    “也不是非得挤在这一天半天的,到处都是人。”
    “城外有温泉庄子,改明儿包下来,专程带你去泡。”
    沈鸢说了声好。
    卫瓒却轻轻咳嗽了一声,顿了顿,道:“你也别答应那么快。”
    他不解其中的意思,醉意懵懂地看过去。
    卫瓒的喉结便动了动。
    却忽得听见有人“笃笃”扣了两声门。
    照霜说:“酒已温好了。”
    卫瓒耳根有些红,神色似乎与往常不大一样,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将怀里揣着的糕饼给他。
    说:“外头卖的,说是你们那边儿的,你吃一些,解解酒气。”
    沈鸢接过来,轻轻咬了一口。
    浓郁熟悉的蒿子香,混合着糯米的甜。
    的确解了些许的酒意。
    他低下头,将包糕点的荷叶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竟有几分懊恼。
    果然是饮酒误事。
    怎么就跟这人讲了这样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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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
    ——孙子兵法·作战篇
    第27章
    上巳回来,便是季考放榜的日子。
    众人皆问卫瓒去做了什么,卫瓒只轻哼一声,说,关你们屁事,问那么多做什么。
    这些人便喝倒彩:“好哇,如今通武侯有了本事,便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这也是昭明堂这群学生日常调侃他的,只因嘉佑帝说了一声,来日允他通武侯。
    便是捧他是喊他小侯爷,调侃时便唤起了通武侯。
    卫瓒叫他们滚蛋。
    众人便嘻嘻哈哈说起上巳那日沐浴的汤泉,道是那日跑马出了一身的汗,又在山上汤泉泡了个舒爽,实在快意极了,恨不得天天都休沐一场才好。
    正说着呢,见已有人抄了一份榜来,便都头挨着头挤在一起一瞧。
    顿时哗然。
    这次沈鸢实在是考得漂亮,除了骑射两项没拿着头名,余下头前皆是工工整整写着沈鸢的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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