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杂货铺的张满囤是熟门熟路的,只管带了去,瞧着自家媳妇购置了许多阵线跟瓢盆,他当真是觉得娶了媳妇似乎还真不错,至少跟以前一个人时候不同的紧。
    这么一转眼的时间,林宝珠手里的一百五十文钱可就所剩无几了。想着家里缺盐少醋的,干脆又咬牙买了一斤粗盐巴跟酱醋,这般算下来可是又出去了二十多文。
    不过毕竟是过日子,这些花销总是不可避免的,就算今儿凑合了,赶明儿也得置办回来。再加上无论是林宝珠还是张满囤都不是为着省钱抠唆的人,尤其是张满囤始终就觉得钱不是省出来的,只要人能干肯吃苦哪挣不回来?何况他们并没有别的负担,就算嘴头过得比别人家强一些,也是无妨的。
    一个男人若是连媳妇想吃的物件都置办不来,又怎么好意思说自个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呢?
    送林宝珠去镇口的路上,俩人捎带着去了镇上最大的茶行,一进门就瞧见那伙计正打扫柜台,瞧见有人来赶紧迎了上来。
    这茶行算是镇上最大的铺子了,两大间东西屋子打通,铺面亮堂宽敞,里外被打扫的干净整洁,并不似别的铺子那般东西摆置随意。刚踏进门槛,就能闻到浓郁的茶香,林宝珠细细辨认着,虽然大多都是粗茶的味道却也难掩有几样上好的茶品。门面正对着一个敞亮的柜台,里面柜子里是许多雕花罐子,想来是收放茶叶的。左右两边也有柜台,且人也是最多的,虽说也都摆放了茶桶,可只看容器就知道相比于正门对着的柜台质量上差了许多。
    不说别的,就说铺子里的归置跟物件都透露着几代茶行的底蕴跟儒雅气息。
    其实也就像是林宝珠猜想的那般,正柜子上摆放的都是上好的茶叶,都是打燕京或是南邙那边运送过来的,价值可达千金。平日里也就是一些路过的贵人或者富家子弟会捎带着购置一些应急,若是一般人还是去东西柜台要粗茶的多。
    伙计瞧见来人衣着朴素,虽是新衣但布料却只是粗布,心道应该是来买粗茶送礼串亲或是家里待客用的。当即就笑着甩了甩手里的帕子道:“二位客官可是要购置些什么?咱们这有竹叶柳叶的粗茶,也有不少还算不错的老茶,您看您需要些什么?”
    边上正巧有伙计正手脚利索的帮人包茶,瞧着似是夏秋季节采摘的绿茶,单看茶叶卷曲厉害而且肥厚极大,就知道这是顺着夏日日头长过了的粗茶。说起来,这种茶倒不是说不好,只是相对于洗茶精细来说,这种长过的粗茶跟老茶味道苦涩,甚至喝起来还有些齁嗓子。若是喝不习惯的人,只怕会觉得这种老茶跟中药似的。
    再听伙计介绍另一边柜台上存放的粗茶,其实就是采集了各种无毒的树叶子,像是竹叶、柳叶、槐叶之类的叶子收集好后,茶坊就按照粗茶的制法炮制成茶叶模样,让人们泡了当茶水喝。这种茶虽然喝不出茶香来,但相比于白开水还是有些滋味的。往日里,外头说书或者庄稼户们在田间地头干活时候,就好买一点慢慢喝,说是消暑解乏。其实说白了,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我们的茶叶都是打燕京跟县城进来的,遍着安平镇咱也是独一家,甭管您想要串亲戚还是自家办喜事待客用,都是可以的。”说着,小伙计还引着人去看店里卖的比较好的粗茶。
    倒不是他瞧不起人或是眉高眼低的不乐意带了俩人去看好茶,而是庄稼户人家甚少会为着自家喝或者待客去买上好的茶叶。一来庄户人家少有懂茶的,二来价格也在那呢,那些上好的茶叶只要一两就抵得上庄户人家几个月的粮食钱了。
    伙计见林宝珠面露犹豫,心想莫不是还舍不得花钱呢。不过他倒是没为着这点犹豫心生不满,说起来他也是庄家人,若不是因着味觉灵敏被东家碰上才收来学茶,只怕现在还在泥地里刨食儿吃呢。甭说是农家人,就是说他现在,挣个钱也不容易,啥时候不是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如果不是非买不可的时候,他自个也舍不得买些茶叶的。
    其实林宝珠这会儿的确是犹豫了,手里铜板不多了,要买好茶想来是不可能的了。可若是买柳叶之类的粗茶,又有些浪费,她完全可以自个采些叶子制茶。想了想,索性咬牙跟着店里的伙计往东边的老茶柜台上走去。
    至少,这些老茶所制成的粗茶还算是茶叶,喝着虽然苦涩但里面所含的高比例的茶多酚跟茶单宁对身体还是不错的。最起码,还能抗衰老呢。这也就是苦中作乐了,放在以前,她一定想不到堂堂国宝级的手工制茶大师有一天会为了买粗茶而捉襟见肘。
    张满囤见自家媳妇的神色,又想起在家时候媳妇宝贝似的品打兴隆酒馆秦掌柜的送给的茶叶。虽然他喝不惯那苦哈哈的汤水,可难得媳妇喜欢。心里默默记下这事儿,只等过几日手头宽裕了给媳妇买上一些好的。
    至于一个农家媳妇喝好茶到底算不算奢侈,他可是从未考虑过。左右媳妇喜欢,他只管好好做工给媳妇买了便是。
    第三十三章 胡搅蛮缠
    到了镇子口,田大伯跟田大娘早就到了,边上还零零散散有几个妇人凑在一块说闲话。田大伯则蹲在牌楼下头闷头抽着旱烟,偶尔有人过来打招呼也是笑呵呵的点点头应几句话。
    张满囤把人送过来,跟田大娘招呼了一声,又在边上跟田大伯说了两句话,就推辞说镖局好忙离开了。不是他不想等着媳妇走了再离开,而是他往边上一戳,四周围可就有不少人探头探脑的看过来了,没看一会儿还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虽然不知道说什么呢,他大致也能猜到,无非就是过去他那些子杀人越货当土匪的事儿。若只是他自个,倒也不在意,可眼看着有几个妇人望向自家媳妇的眼神都有些异样,他心里就不得劲了。
    好在田大娘见着林宝珠过来,赶紧的把人拉了过来,笑着说起今儿赶集置办的东西来。甭管怎么说,有人帮衬着媳妇,他也就放心了,自然也不乐意再当柱子让人瞅来瞅去的。
    “媳妇,最晚赶后儿后晌我就回去了。你......”张满囤皱眉,憋了半晌才不自在的开口道,“你穿这件外衫很好看......”
    这话一说出口,他就像是泄了一口气一样轻松起来,其实打一开始这句话就憋在他心头了。可寻了好几回机会,都没说出口,也就这会儿要分开了,索性厚着脸皮告诉自家媳妇。
    林宝珠有些愕然的看着那个汉子匆匆离开的步子,那模样活似有什么追赶他一样。想到平日里他冷着脸一副凶神恶煞无所畏惧的样子,再看这会儿似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怎么着都觉得有趣极了。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
    想到这里,她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自说自话的嘀咕了几句“憨子”。这也就是她这般说吧,但凡还一个人,哪个能说张满囤是憨子?
    田大娘原就想到林宝珠去寻了张满囤,如今见小两口结伴过来,她的眼神自然是一亮。等到张满囤走了,才乐呵呵的拍了拍林宝珠的手背,那模样就差没直白的说她懂了。
    “我就说那,娶了媳妇是不一样了,这才几天啊,都知道疼人了。”田大娘打趣的笑道,“以后哪个再敢说你们小两口感情不好,我非得撕了他们的嘴。”
    本来她还担心小两口见了面没话说,毕竟一个新媳妇,一个沉默寡言的,却不想俩人感情当真是好的。不光是一块置办的物件,甚至张满囤那冷硬性子的人居然把人送到镇子口来了。再瞧林宝珠羞红了脸抿着嘴笑的模样,只怕俩人刚刚是说了什么亲密的好听话。
    没想到啊,那个罕言寡语碰上事儿横眉怒目的人,居然真就这么开了窍。要知道头一回她帮着撮合俩人时候,张满囤还一脸无奈跟排斥的觉得女人麻烦呢。却不想才多久,不仅知冷知热了,居然还知道疼媳妇了。
    “大娘......”见田大娘笑得促狭,林宝珠有些不好意思了,可心底里却也涌出了一股子甜蜜跟喜悦。张满囤这汉子看着不好相与,其实真过起日子来,遍着整个桃树湾怕也寻不到这么个心思柔软又疼人的了。
    没等她再说什么呢,田大娘就拐了话题说起镇上油盐酱醋的事儿。顺道问了问林宝珠都买了什么,见她篮子里提了不少骨头,心里有些不赞同了。
    “宝珠,虽说你们日子困顿,可要买吃食也不能总来骨头啊。这骨头没甚滋味不说,光熬汤也要用不少柴禾呢,可是最不划算的物件了。”
    田大娘嘴上啧啧两声,不过她是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觉得只怕林宝珠是被卖肉的哄骗了。这年头,肉不好卖,骨头就更是贱的没人要了。许多杀猪匠都拿了剔过肉的骨头喂狗,不过瞧着林宝珠买的虽然也是大骨好歹还带些肉,打打牙祭倒也值得。
    林宝珠只看田大娘心疼的神色就大致猜出她跟张满囤一样的想法了,早些时候她单是想着许是村里穷大家伙儿才会觉得肥肉是好的,毕竟肥肉炖菜炒菜油水是大。却不想大家不买骨头除去肉少的缘由,竟然还心疼柴禾。
    说起来也是,要知道熬骨头汤少则半个时辰多的时候都要埋火熬半天工夫。比起做别的吃食来,确实要费柴禾。
    想起那个汉子打自个第一次炖骨头汤后,不声不响的往柴房垛了不少大柴禾,还在做工前把外头那些大木头给劈好整成柴禾垛,从来怨过她日日烧热水或是煮饭做菜烧的多,她心里就忍不住酸涩却又甜滋滋。
    田大娘见林宝珠不再搭话,甚至有些神思不属,心想莫不是被自个说的心里难受了。当即有些懊恼,赶紧补救说到:“不过这些猪下水算是好物件,回去剁碎了烙饼或者做小菜都很下饭......”
    被田大娘的声音拉回现实,林宝珠才会心一笑道:“嗯,这猪下水是老板瞧着我买的多做人情送的,回去用辣椒做起来,也能开胃。”
    说起来那肉铺的老板也是个会经营的,他尝跟村里人打交道,知道大伙儿都不容易,能来买肉的本就是少的,何况是林宝珠这种连骨头都要的主?他在边上冷眼看着,在这小娘子选骨头跟肉的时候,她身后跟着的五大三粗浓眉大眼的汉子可是一点都没心疼钱跟柴禾。甚至还劝了她好几回,让她买些肥肉的。这样的主顾本就是少的,能留个人情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说别的,就为着她能多来买两回肉,不去别的摊子前就算是维下了买卖。
    所以在林宝珠指着边上大盆里那些猪下水问的时候,他干脆乐呵呵的说连着买了那么许多骨肉跟肉,余下的猪下水干脆就白送了。
    就这么着,林宝珠篮子里就满满当当的丝毫别的也盛不下了。
    瞧着日头过了午时,田大伯扬了扬手里的牛鞭招呼着大伙儿上车了。顺带着帮着把车上的框子跟家伙什都归置到边上,也省得占多了地方人没座处。
    田大伯动作利落的套好牛车,问了几遍大伙儿没丢东西吧,这才甩了甩牛鞭往回走了。
    路上倒是也有村里说过几句话的妇人凑过来打听她买了什么,听说她又买了肉,大伙儿也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好听话。来来回回的无非也就是那么几句,最多就是再搬出王氏跟张老汉当年的纠葛说上几句来。
    不过有好言好语的,就有冷声冷气说酸话的,边上可是有俩媳妇翻着白眼拿张老汉的事儿恶心她呢。那媳妇是大树塆嫁到王大壮家的媳妇,也是村里有名的胡搅蛮缠,眼里有水不说,还惯是喜欢挑拨是非背后瞧人笑话的。在她看来,林宝珠就是个买来的逃难媳妇,指不定干不干净呢,嫁给张满囤那个恶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两口子一个德行,除了烧杀抢夺哪能过出日子来?
    要知道,他们家里有田地的手头还紧紧巴巴的过活呢。张满囤那可是要地没一分,要产没一座,顶多就是自个刚在后山窝窝里修了巴掌大的田地,这还没种粮食呢。
    可就这样,他家居然还能吃肉吃粮,听去过她家串门的婶子们说,张满囤可是买了不少的精细米面回去。看着就不是好的,刚成亲才多久就那么败家,且看他们以后去喝西北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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