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却见庆王带着石玉秋在外面候着,石玉秋脸上的伤结痂了,在没眉骨上,好好的一个书生,让路景延平添一分匪气。
    柳砚莺见了他有些讪讪的,“殿下,石长史,好久不见…”
    李璧先大笑两声掩饰尴尬,“知珩呢?我来找他有事。”
    柳砚莺也困惑呢,往门外张望,“也该回来了,许是在卫所被什么事绊住脚了吧。没事,进来等。二位快请进,我在外面买了今夏盛行的酸梅凉糕,酸甜解暑,值得一试呢。”
    三人进门,石玉秋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这几日诸多忌口,生冷的不吃,辛辣的不吃,你一说酸梅,光是听着便口舌生津。”
    柳砚莺本来看见那伤还避着不谈,但听他自己都提及了,赔笑道:“我看石长史的伤看上去快大好了,这几日外出一定不便,我在这儿再向你赔罪。”身子福了又福,“实在抱歉。”
    石玉秋摇摇头,笑道:“没什么不便的,又不是伤在腿脚,伤在脸上只要说是摔倒造成的磕伤,也就没人会在细问是怎么摔倒又磕在哪里了。”
    柳砚莺只好哈哈哈哈跟着笑,原来石玉秋这段日子逢人都说那是磕伤。
    好险那日顶撞刘家人时有平旸王妃坐镇,奇奇怪怪的流言才没有从刘路两家传出去,否则石玉秋还不知要因她不守信丢多大的脸。
    如此她便更抱歉了,不知所措之际,注意到石玉秋背着的手放到了身前,他手里握着一副字画,是卷起来的。
    柳砚莺瞧着那字画问:“这是什么?石长史专程拿过来的?”
    不知为何她留意到这画,李璧却慢悠悠踱步到了边上,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们。
    石玉秋沉默片刻,颔首道:“这幅画是我早前画的,本就打算画好赠你,一直没想好要挑个什么时候,不成想这么快就变了心境,时候也就不必挑了,只将它交给你便是,你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也替我将它处理了吧。”
    一番话听得柳砚莺一波三折,手上慢慢将画轴展开,只瞧见画上半个脸手便顿住,又将画轴卷起来,“啊,可是因为你要去丽州了,所以要将它交给新的主人?”
    哪知石玉秋摇了摇头:“我和殿下促膝长谈了两晚,他说路都尉将来不一定留在京城,不能左膀右臂一并砍断,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留下。”
    “那石长史是不回丽州了?”柳砚莺受宠若惊,“那这么好的画,为何还要送给我?”
    “我习惯如此,画山画水就自己留下,若画的是人,就要将画好的画送给画中的人。”他笑起来,“否则自己收藏总是有些奇怪。不管回不回丽州,都将它送你。”
    柳砚莺不尴不尬地道了声谢:“不回丽州也是件好事,在老家是一种活法,在京城也是一种活法,各有各的好。”
    “是,各有各的好。”
    在京城也是一样,波澜不起,日复一日总有他的归处。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柳砚莺背对大门,吓了一跳,手里画轴险些脱手要掉在地上,还好石玉秋搭了一把,她连声道谢,想将门外那咋呼的人大骂一通。
    抬眼却见路景延站在门后,身上被晒透了,像是为了抵御酷暑,所以逼出点咄咄的寒意。
    他拙劣地惊讶了一下:“殿下?石长史?你们怎么来了?”
    柳砚莺将嘴边的抱怨咽回去,抱着画轴欠了欠身,“三爷。”
    “知珩。”李璧见是路景延回来了,打破柳砚莺和石玉秋之间微妙的气氛,将人簇拥进来,“你可算回来了,我就是来找你的,快快快,快进来。柳姑娘,不是说有好吃的酸梅凉糕?你家爷回来了也不拿出来招待?”
    柳砚莺借坡下驴,应声要走,被路景延叫住,“等等,柳砚莺,你怀里抱的什么?”
    “画。”答得遮掩不如答得坦荡,“石长史赠的。”
    “石长史赠的。”路景延恍然默念,转而看向石玉秋,“多谢石长史赠画,我正房寝室的东墙恰好空着一块,正琢磨添置什么摆设,就得了石长史的丹青,我等会儿就命人去将它挂上。”
    石玉秋垂了垂眼,只笑道:“原来是雪中送炭,那就再好不过。”
    送给柳砚莺的画,却挂到正房的寝室去,无非是在说,那儿也是她的地方。
    柳砚莺没听出这一层来,只当路景延霸占那画是不想她收下,面色如常地站着。
    见瑞麟来接画,就将画轴递了过去,说道:“几位慢聊,我去备些茶点。”庆王上门她一向都会回避一会儿,等那些她不能听的机要都谈完了,才会叫她进去侍茶。
    这次也不例外,柳砚莺将香具茶具都备好,等到门里出了动静,她这才端着东西进去。
    路景延却说书房闷热,请客人去花厅小坐,柳砚莺便又只好端着托盘往外走,亦步亦趋跟在几人后边。
    庆王喝多了水半道去了西间解手,如此只有他们三人同行。
    路景延与石玉秋走在前面,柳砚莺在后头跟得心思繁重,不留神脚尖踢到石砖,往前趔趄了一下。
    前头两人齐刷刷回头,柳砚莺赶忙屏气凝神坠下眼皮假做无事发生,托盘上的茶盅却掌握了玄妙的平衡,“叮铃铃”还打着转。
    “怎么了?”路景延阔步朝她走过去,扶稳了盅,又托住她上臂,“走路看路,脑袋里又想什么呢?”
    柳砚莺欠欠身又往前走,心说她还能想什么?当然是在想眼前这一幕诡异,这两人因着公事不得不不计前嫌地走在一起,谁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石破天惊的举动。
    她可时刻准备着上去“救火”呢。
    因为这一插曲,石玉秋就成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柳砚莺和路景延肩并肩一起走着,进入花厅有一处隔断,石玉秋率先绕过去。
    柳砚莺也正想过,腰间倏地搭上只手。
    温度顷刻透过了夏日轻薄的衣料,柳砚莺一激灵,扭脸看过去,正欲以口型质问路景延发得什么疯,吻便落下来,灵活的舌头在她口腔扫荡一圈,分开时一声轻响,像是有谁在空旷的屋里咂了下嘴。
    她端着茶盘连推搡都做不到,唯有在他作威作福之后以口型问:“干什么?!”
    见他又要俯下身来,柳砚莺惊得直躲,两片单薄的肩短暂出了隔断,又被捞回去,温热的气息贴在耳畔,咬牙切齿向她陈述了这一天下来他的真情实感。
    “你就想方设法折磨我吧。”
    柳砚莺被他突如其来的怨念弄得不明就里,听从西间回来的庆王大踏步靠近,二人这才分开,一左一右从隔断后边走出来。
    石玉秋未曾察觉般的已然落了座,两手置于膝上,唇角带着点自暴自弃又释然坦荡的笑。
    待到庆王和石玉秋走后,柳砚莺一面收拾茶桌,一面向外张望。
    院子里,路景延送了客回进前院,她赶忙端着托盘迎上去,眼睛滴溜溜拿他打量,试图识破他的反常。
    “三爷,你今天……该不会是刚从郡王府回来吧?”
    路景延额角一跳,掀眼皮瞅她。
    她笑笑:“否则不会这个表情的。”
    路景延轻轻笑着,换了个站姿,环胸看她:“母亲因刘家为婚事反悔的事找我,这倒罢了,出来时遇到世子垂钓,他对当日的事一清二楚如数家珍。”
    “当日?”柳砚莺还迷糊了一下,反应过来,“啊,那日啊,那一定是世子妃转述的了。哎呀,还不是你那舅母欺人太甚,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气头上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作数的。”
    “那你说说,你当时是怎么想的?说的时候可狠狠过足了瘾?”
    柳砚莺狗腿地笑起来:“我心想将来刘妙儿做大我做小,真叫憋屈,横竖过不来这种日子,就假装潇洒,将你拱手让她,气死她们。你看,当时的场面我赢了,你一回来我又不走,又赢一回。”
    “假装潇洒将我拱手让给她。”路景延复又念了一遍,鼻子出气哼笑了声,朝她勾勾手,后者端着托盘上前来,脑门挨了一记弹指。
    柳砚莺分明是不疼的,却还是哎唷叫了声疼。
    路景延看着她这滚刀肉似的无赖架势,“你不说那番话就不是赢了?”
    他回进屋里,柳砚莺跟上去,将那收拾完的托盘放下,见白瓷盘里还剩一块酸梅凉糕,捻起来咬一口,咂抹咂抹。
    “你这说的都是后话,吵架是看临场发挥的,不说的话我当时就得吃亏了,回过头来一定悔恨得在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路景延落了座,两手来回搓搓扶手,“是,你不能吃亏,但可以让我的脸面扫地以尽。”
    柳砚莺态度立刻软下来,挤到桌案和他之间,坐到他腿上去,两手将他轮廓凌厉的脸给捧着,也不在乎右手还捏着凉糕。
    “这事都过去了,咱们谁都别提了行吗?我知道错了,认过错了,要是你早告诉我你托庆王办的是什么事,我一定将你的脸面当我的舌尖一样好生呵护着,怎么可能叫它落到地上?”
    “呵。”路景延长吁了声,再气也快气消,眼神从她眼睛挪到嘴巴,正小老鼠似的吃着凉糕。
    柳砚莺机灵地将剩下半块衔在口中,仰脖子送到他嘴边,含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路景延垂眼和她对视着没接,她就维持着姿态等了会儿,见他真不接,这才伸舌头去勾那凉糕到嘴里,却又被他掐着下巴“虎口夺食”。
    路景延抬了抬下颌将那凉糕吃了,“你刚问我什么?”
    “问你吃不吃。”
    “吃…”
    他手顺着衣边探进去,窸窣吻了一阵,想起来,哑然问:“能吃吗?”
    上回结束后,早上柳砚莺就说自己不对劲,后腰从没这么疼过,于是静养两天,走路不再一瘸一拐。
    柳砚莺喘着气伏在他肩头,抬手锤他:“要问早点问,哪有一半了问的!”
    他沉沉笑了笑:“好。”
    正要将人在桌子前边调整个合适的位置,她失了平衡往后一撞,桌上“叮铃哐啷”的作响,倚在桌案旁的画轴也被碰倒,往地上一栽,因着惯性“骨碌碌”在地面缓缓展开。
    画卷自己展露了半个画幅,刚好到画中人的胸口。
    画中人和怀中人面面相觑,照镜子一般。
    路景延抱着怀里的,看着画上的,漠然比较了一番,“画得真好,你瞧,神韵拿捏得起码有八成像。”
    得,柳砚莺吞口唾沫,在他腿上往后挪了挪,随时准备开溜。
    第62章
    画就静幽幽在地上打开,画纸上的女人眼睛是有神韵的,像和柳砚莺定定对望着。
    路景延靠着椅背,按按太阳穴,“拿来可好好看过了?”
    柳砚莺如实道:“还没。”
    “画的是你,你不看看?”
    “我每天照镜子,纸上还有什么好看的?”这倒是句实话。
    下巴被掐了掐,路景延说她巧舌如簧,“不看就把它收起来,让瑞麟拿到库房。”
    柳砚莺坐在他腿上眨眨眼,胳膊往他肩上一吊,“收起来?我知道你说要将它挂起来是假的,可你居然要将它收起来?不扔了?”
    路景延沾染得意觑她一眼,说得落拓大方,“画上的是你,扔哪去?难道烧了?不吉利。”他沉吟片刻,“看得出石玉秋将这画拿来也是为了做个了断,他不藏着掖着,我也没必要再揪住不放。”
    “是这个理,三爷说得不错。”
    柳砚莺笑笑的,面上不说,心里却道明明是石长史不计较,打了人家现在说没必要。
    这事过去,刘家婚事也告一段落,本该静等九月消息,等朝廷将路景延调任濯州,可平旸王妃硬是折腾出了另一桩事端。
    刘妙儿不成,那就再找王妙儿李妙儿,仿佛路景延的婚事就是平旸王府的头等大事,不容耽搁。
    但京中适龄家世背景又合适的女子并不多,筛选完也只有一位,当今太常寺卿的独生女,就是年岁有些大了,十九,此前据说是因为性格怪僻,上门议亲的人都被吓退。
    “这个苏敏看着合适。”平旸王妃给老夫人续上点茶水,侧身留意起她的反应。
    老夫人抿一口茶,说不上满意,“有了前车之鉴,我看还是先让两个孩子见一面,哪边不愿意就将此事放一放,景延那孩子一心扑在军务,也不失为好事,你非要叫他马上娶妻生子,过承业的日子,他未必喜欢。”
    虽说老夫人并未明说何为“承业的日子”,但平旸王妃皱了皱眉,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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