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
    无情的命令斩断纠葛多年的孽缘,也宣告了他的性命将在此终结。
    面对高高在上的新皇,这场皇位争夺战的胜者,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恭贺之意,巨大的悲伤懊悔盈满胸中,甚至也替从前不知名的情感找到了适合的名字——憎恨。
    刑刀落下的前一刻,他遥望着曾经恋慕不已的面容,多年回忆化作走马灯于眼前闪过,所有的一切浓缩成了一句最真实、也最令人心碎的话语——
    曾经我是真心爱过你。
    「……喝!」
    猛地起身让床板发出吱嘎声响,与窗外不绝于耳的雷雨声融成恼人的噪音,使得在奋力挣扎逃脱出恶梦后,剧烈跳动的心脏仍无法立刻平復。
    「殿下,您做恶梦了吗?」
    天外一道雷电闪过,爆出的白光瞬间照亮了室内,俊美面容映入了眼帘。
    「……克里尔?」
    对了,今天因为雨下得很大,他便让克里尔留宿了。
    「您还好吗?」
    克里尔将手里的烛灯搁在床边的矮柜上。
    因为外头风雨太大,关心皇子殿下的状况令他前来查看,而眼前的嘉勒希,头发已被汗水浸湿,满脸写着惊恐不安,与平常容光焕发的模样截然不同。
    克里尔站在床边等待指示,明明雷声震耳欲聋、嘈嘈大雨也宛若哭号,他却像是尊静止的雕像,与外界的一切纷扰毫无关係,就连嘉勒希的恐惧不安,看在那双深沉的眼眸中也如同一场戏,曲中人便散,转眼就可拋诸脑后。
    似是为对方的冷漠气愤,嘉勒希伸出手,一把将克里尔拉上了床。
    「陪在我身边,克里尔。」
    嘉勒希以双手拥住了他,手掌在宽厚的背上游移,彷彿只有靠得这么近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倾听彼此心脏跳动的声音。
    既然都做过恶梦了,这么点小小的慰藉,他不会吝嗇给我吧?即使贵为皇子,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可嘉勒希的内心仍是个孩子,害怕被拒绝,更畏惧被倾心之人厌恶。
    然而,克里尔非但没退开,而是回搂住他,使两人的上身紧紧贴合。
    「好,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氤氳的热气在耳鬓廝磨,介在少年与男人间的嗓音带着一丝磁性的沙哑,宛如梦囈般的低吟给人十分不真实的感受。
    「只要是您想要的,全部都给您。」
    这瞬间,嘉勒希终于意识到这不过是一个梦,克里尔,在礼仪包装下藏着一颗冷情冷血的心,从不会给予他这般温暖的回应。
    可为何他却湿了眼眶,甘愿沉溺在这无谓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呢?
    「真的?克里尔、只要是我想要的……你都会给我?」
    既然是梦境……
    「是的,殿下,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再贪心一点也可以吧?
    边说着,克里尔将嘉勒希扶回枕上,并将滑落的被褥拉好,却再即将退开之际猛地被嘉勒希伸手揽住了后脑杓,下一秒,两人的唇瓣已交叠在一块。
    都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恶梦,为自己谋点福利不为过吧?嘉勒希心想,就这点程度的亲吻,造物神应该不至于如此苛刻……咦?
    或许真是为了平衡几日的恶梦连连,克里尔竟回应了他的吻,接连好几个碎吻连绵成柔软又热情的悸动,透露了珍惜的心意。
    受到对方的牵引,嘉勒希也跟着应和了每一个吻,纵使只是唇上的交缠,和着那啾啾吻声与唾液交融的水渍也足以让人浑身发热,只想贪婪地获取更多、更多……
    「嗯……」
    晨光透进室内洒落在窗前的地板上,受生理时鐘影响的嘉勒希惺惺然地张开了眼,同时也惋惜,若往后每个恶梦后头都能接着如此让人脸红心跳的美梦,似乎也是不错的待遇?
    然而,当他想抬手舒展筋骨却碰到了一隻手臂时,宛若天使般的睡顏才映入了眼帘,也让嘉勒希瞬间清醒。
    克里尔就睡在自己身边,明明已经是第三晚了嘉勒希仍旧感到很不真实,而远比这更严重、想起来甚至头皮发麻的,便是昨晚那个难以啟齿的梦。
    克里尔就在身旁,竟然还敢做这种春梦,你还要不要脸啊?就算梦里的克里尔看起来有十七、八岁,可现实的他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啊!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大变态——
    「唔……嘉勒希哥哥?」
    「是!」
    自责到一半忽然听见软糯般的嗓音,嘉勒希猛地一震,便看见克里尔不知何时已坐起,正用手揉揉自己惺忪的眼睛。
    「啊、我吵到你了吗?」
    「今天嘉勒希哥哥要教我剑术,所以要早起。」
    「这、这样啊……」
    看着克里尔双手握拳、兴致勃勃的模样,嘉勒希撑起笑容回应,可心里却是无数个叹息,对这已算是拍板定案的事充满无力回天的悲哀。
    至于嘉勒希为何会陷入如此窘境,还得追溯到昨日——
    「对了,克里尔如果不会魔法,要不要学点什么,例如剑术之类的?」
    自从克里尔住进嘉勒希的寝宫,沃雷每日都会来报到,虽说嘉勒希目前是禁足之身,可锡德里克并未禁止他人謁见探视,这也是考量嘉勒希目前仍是祭神大典的统筹,许多事下属们还得请示他,而沃雷则是刚好搭上了这班顺风车。
    然而这天,下课后的沃雷一边感叹着只有自己要去高塔上课好寂寞,一边脑袋灵活地运转,忽然冒出了这个提议。
    「沃雷!」
    「欸?」
    沃雷矇了,完全不晓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嘉勒希的慌张却是表露无遗。
    事实上,嘉勒希原本打算就这样让克里尔安安稳稳度过一生,远离那刀光剑影的生活,偌大的皇子寝宫要养活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而若克里尔想离开,他会在一个安静隐密的城市替克里尔建造舒适的家,也能过上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在这些规划中,绝对没有包含再让克里尔触碰剑术这一项。
    「剑术……」克里尔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我能够学得好吗?」
    「喔……当然可以啊!」心虚的沃雷刻意回避与嘉勒希的眼神交流,跟克里尔比手画脚了起来:「只要勤奋练习就能像乔恩爵士一样,拿着剑咻咻唰唰地三两下就把人撂倒喔!」
    「喔喔喔——」
    少年们崇拜的目光立刻投向站在墙边待命的乔恩,让后者难掩羞赧的抿唇微笑。
    再不阻止的话就来不及了。嘉勒希赶紧道:「克里尔,你的身体才刚恢復,现在就学剑术太勉强了,还是以后再说吧。」
    寄人篱下的克里尔将嘉勒希的话奉为准则,只要是他发话,克里尔从不会说不,这回也不例外,可克里尔垂下了头,看着地板沉默不语的模样却激起了沃雷身为「哥哥」的保护魂,于是他又灵机一动提出了建议。
    「不然就由嘉勒希你亲自教克里尔啊!反正你现在在禁足,在庭院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也不错嘛,克里尔也比较喜欢让嘉勒希教你,对吗?」
    沃雷……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嘉勒希真想即刻把他扔出窗外,从此禁止他进入皇子寝宫。
    「嘉勒希哥哥已经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心力,我不能再给哥哥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原以为克里尔会顺着沃雷的话对嘉勒希有所要求,他却是十分懂事的替嘉勒希考量,可这么一来便更难拒绝了。
    这应该算是克里尔为数不多向他提出请求的时候了吧?如果连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都无法为他做,那么让克里尔住进皇子寝宫,也只是变相将他关进另一个牢笼罢了。
    「好……」嘉勒希深吸一口气,做出最后决定:「我来教克里尔吧。」
    于是乎,用完早餐的嘉勒希分秒必争,立刻让凯斯洛进行今日的晨间报告,首先提到的便是关于圣山任务的进展状况。
    「据夏伊娜大人、海拉副官的回报统整如下:圣山开採进度顺利,目前已有一吨的魔力原石顺利传送回高塔并入仓,而塔主大人也率眾对魔力原石进行分析,成功提炼出能源。」
    「大家果然都很努力呢。」
    好消息多少吹散了嘉勒希心中那片小乌云,露出欣喜的神色。
    「是的,顺利的话圣山任务将于下週结束,接下来就是高塔这边的事了。」
    「提醒高塔别忘了与夏伊娜他们保持联系,力保成员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是,属下会派人传达殿下的意思。」
    语毕,凯斯洛闔上了手中的文件,只因接下来要报告的事项并不是能白纸黑字写下的。
    「而您特别託付属下调查的『那件事』,因牵连甚广、祭神大典在即,陛下似乎并没有打算即刻处置,可依旧没推翻您当时所下的命令;而救出的二十二位孩童均已送入疗护所接受治疗。」
    所谓「那件事」,自然是指坤札特伯爵府的罪刑,无论是人口贩卖还是虐待儿童都是践踏贵族名声、泯灭人伦的恶劣行径,可嘉勒希害怕的是,卡瑞莎与阿伯斯男爵说不定只是挡箭牌,背后势力仍然逍遥法外。
    「我了解了,这部分父皇不让我过问,得更加低调小心。」尾音刚落,嘉勒希又迅速补充:「尤其是有关『他』的事,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且绝不能走漏风声。」
    嘉勒希相信辅佐官能听懂他所指何人,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嘉勒希对克里尔百般宠溺,甚至已经麻木了。
    至于对凯斯洛而言,没有皇室血缘的克里尔註定不会成为嘉勒希皇位之路的绊脚石,只要不构成威胁,皇子殿下想发挥爱心照顾一个受虐孩童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属下会让善于探听情报的人持续留意。以上是今日的报告事项。」
    「辛苦了。」
    嘉勒希又叮嘱了几句后便让凯斯洛离开了,而与他擦肩而过的是负责传递书信的侍从。
    「殿下,收到了謁见申请。」
    「又是沃雷吗?」
    经过昨天那神来一笔,嘉勒希对他的信任正在风雨中飘摇。
    「除了沃雷大人,还有一封想探望您的信件。」
    探望?如此修饰的措辞,以及侍从此刻脸上那无比尷尬的微笑,嘉勒希大概能猜到个七八分,而信上的属名则证实了他的猜想。
    「让他十一点再来。」
    「是。」
    处理完手边的公文后,嘉勒希到庭院和克里尔会合,兴致勃勃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热身了,听莉欧娜所言,克里尔甚至已绕着宫殿外墙跑了三圈。
    「嘉勒希哥哥。」
    一瞥见嘉勒希的身影,克里尔立刻停下动作向他行礼,和之前相比礼仪已十分嫻熟。
    「克里尔。」
    嘉勒希伸手揉了揉克里尔的头发,原本烦躁的心情在看到他的那刻瞬间烟消云散。
    ——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
    宛若触电般将手抽回,嘉勒希瞪大的双眼中透着惊吓,可旋即他勾起微笑试图掩饰方才的慌乱,却不想发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克里尔心领神会,问起了别的问题:「沃雷哥哥等等会过来玩吗?」
    现在可不是被春梦干扰的时候啊。克里尔的疑问精准点醒了嘉勒希,表情也不自觉地严肃了起来。
    「会的,但除了沃雷还有一个人——达米欧,我的弟弟,也是帝国的二皇子。」
    帝国的二皇子,这个称号即使经过了两世,他仍然叫不习惯,事实上无论是达米欧、沃雷还是克里尔,在身分上永远是嘉勒希心中的一根刺,他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却无法当作浑然不存在,只因一旦承认了他们,就等同于背叛母后。
    「克里尔是嘉勒希哥哥照顾的人。」克里尔小小的手鑽进了嘉勒希的掌心,轻轻牵住了他:「会遵守规矩,不给哥哥还有大家丢脸的。」
    这是在安慰他吗?嘉勒希瞬间感受到心头一阵暖。
    「谢谢,克里尔真是乖孩子。」嘉勒希轻轻地搂了他一下,「虽然我和达米欧不太熟,可他在剑术上的造诣比我还深,或许你可以请教他。」
    虽然和达米欧不对盘,也知道他此番前来绝对是不怀好意,可嘉勒希仍然不会刻意扭曲事实,达米欧确实为迎合锡德里克的喜好而勤练剑术,自然有较深的修为。
    可克里尔却摇了摇头:「嘉勒希哥哥才是最好的哥哥。」
    「谢谢你,哥哥总算有点信心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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