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范雨柔发疯了。
    但阳日希并不在乎,她甚至不想忆起有关学校的一切。
    阳日希是从其他老师那边听来的消息,确切的状况到底是如何,她也不清楚,因为她在高三上学期的课程结束后,就申请了留职停薪。
    她还记得最后上课的那段日子,生活依旧,班上并没有因为夏禾光的空缺而有所改变,他的座位被搬到了教室的最角落,上面还残留着之前写下的难听字眼,庆幸的是同学们不再关注他了。
    只是每当阳日希站在讲台上,俯瞰底下的学生时,她只要望见角落的那个座位,就会难受到无法呼吸。
    同样的,她也忘不了范雨柔每天那若无其事的笑,她只觉得反胃噁心。
    这样的人竟然发疯了?那还真是……活该。
    当阳日希出现这样的念头时,她又感到懊悔了,因为她可是一名老师啊……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学生?
    阳日希想办法在这段空间的时间忙碌,她替自己安排行程,每天按表操课,逼迫自己忘记在学校的一切。
    但是她始终没有忘记夏禾光,她每个礼拜都会去找夏禾光的外婆和她寒暄问暖,时间允许的话,她会尽量安排南下的时间,让外婆和夏禾光做接见。
    「阳老师,是我……」
    当阳日希接起那位不速之客的来电时,她留职停薪的日子已经过了大半年。
    原本以为不会再跟那个班级的其他学生有任何接触,没想到让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竟然主动打电话给她了。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阳日希握紧手机,即使没面对面,她光是从话筒里听见那女生的声音都觉得反胃。
    「我……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我现在人在某间咖啡厅里……老师,你可以来找我吗?」
    阳日希很快地就发现范雨柔的声音不太对劲,像是在害怕什么般得小心翼翼。
    「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怀揣着不安的思绪,阳日希照着范雨柔给的地址,来到学校邻近的某间咖啡厅。
    玻璃门推开时,清脆的风铃声回盪整间店,她往里头探了探,发现最角落带着渔夫帽的女孩背影,赶紧走了过去。
    「……雨柔?」阳日希站在桌旁,试探性地唤了声,范雨柔一听见声音便抬起头,看见是阳日希后,一把抓住了阳日希的衣角。
    「老师,帮帮我……拜託帮帮我!」
    终于看清楚范雨柔的面貌,阳日希吓了一大跳。
    她原先小巧圆润的脸蛋,此时双颊凹陷、眼窝也被黑眼圈缠了一圈,身子也感觉更加纤瘦,就连她最引以为傲的一头乌黑长发,此时都失去了光泽,分岔又枯燥。
    范雨柔大概是真的疯了,但似乎是被逼疯的。
    「怎么了?老师都听着。」阳日希在范雨柔身旁坐了下来,曾经厌恶她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此刻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学生在求助老师罢了。
    范雨柔紧握着阳日希的手,像是紧握着最后一根稻草般,颤抖却坚定。
    「老师我错了……对不起,当初你说要和解的时候,我应该答应的……对不起……都是我害了禾光……」斗大的泪珠不断地从范雨柔的眼眶滚落。
    「什、什么?你说清楚一点,是什么意思?」阳日希也同样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紧紧地瞅着范雨柔。
    「禾光……禾光什么都没有做,这一切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策画的……因为他说要跟我分手,我……我没办法接受!我……我只是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我只是想吓吓他……他如果在法庭上没有兇我,骂我是疯女人,也许……也许事情就不会变这样了……老师,我该怎么办才好?」
    当阳日希听到这段她日夜冀盼的话,她差点也哭了出来,但内心连日来累积的怒火也在一瞬间爆发,她拼命咬着牙,靠着仅存的理智线才没有动手打范雨柔。
    太好了……这样就够了!只要范雨柔还有悔意,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馀地!夏禾光有救!
    「雨柔,老师很开心你终于想通了,如果你愿意的话,跟我去警察局自首,或是去找律师諮询,我们一起帮忙禾光好不好?」
    「真的吗?我就知道老师一定有办法!我……我真的好想禾光,我可以见见他吗?」
    范雨柔原先死寂的双眼,在谈到夏禾光时便染上了一抹神采。
    阳日希在那刻也终于明白范雨柔的真心,只是她用错了方法,而且还是最极端的手段,亲手将双方推入了悬崖。
    「禾光在那里就只能接见直系亲属,一般人是无法进去的……但如果你真的愿意自首,也许会重新开庭,一定可以再见面的。」
    「我、我愿意!」范雨柔的眼底满是坚定,「那我爸妈那边,老师你能帮我说服吗?他们不相信我的话,一直说我是生病了才错置成自己是加害人,但事实不是这样的……禾光他并没有伤害过我,他一直对我很好……」
    范雨柔低下头,抹去不断滑落的泪水。
    「所以你才说你是『逃』出来的?你爸妈不愿让你去自首吗?」
    「对……老师,我该怎么办才好?我这阵子可以先跟你住在一起吗?」
    阳日希为难地望着范雨柔,她都忘记还有范雨柔爸妈的这一关,想当初在法庭上,范雨柔的妈妈还曾搧了夏禾光一记耳光。
    「雨柔,你满十八了吗?」
    「下个月。」范雨柔回答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而露出笑容,「老师,我只要满十八就不用经过我爸妈同意了吧?」
    阳日希吞了口口水,没有答话,因为她对于她现在脑海里浮现的想法感到荒谬──她也想囚禁范雨柔不让她逃跑。
    见阳日希没有回话,范雨柔神情焦急,「老师,那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我爸妈应该已经发现我不在房里了。」
    「我思考一下──」
    话还来不及说完,范雨柔的手机便响起,她吓地尖叫了一声。
    阳日希还没看清楚来电显示是谁,门口的风铃声再次响彻,伴随着一对夫妇的叫喊声和店员的制止声,阳日希才刚转头,身旁的范雨柔便被人拽走。
    「老师!老师救救我!」范雨柔伸出手想抓住阳日希,阳日希回过神来想抓住时,范雨柔已经整个人被按入她爸爸的怀里。
    周围一阵哗然,范雨柔的爸妈连忙朝四处弯身道歉,嚷着自己的女儿忧鬱症发作,眾人理解地点点头,渐渐收回目光。
    「阳老师,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范雨柔的妈妈扬起嘴角向阳日希道歉,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那我们先离开了。」
    他们说完便转身离去,范雨柔低下头看不清脸庞,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范妈妈、范爸爸!等等!」阳日希追了上去,直到走出咖啡厅的门口。
    只有范雨柔的妈妈停下脚步回头,范雨柔的爸爸则快步走到他们的车旁,迅速将范雨柔塞进车内。
    「怎么了吗?阳老师?您也看到我家女儿发病的样子了吧?」
    阳日希望着范雨柔的妈妈犀利的眼神,阳日希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即便如此,还是有可信度。范妈妈,也许我们可以先坐下来好好谈谈,雨柔说的那些话──」
    「阳老师,我们家雨柔都还没从那场伤痛中走出来,您还希望我们谈什么?」范雨柔的妈妈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忧鬱症患者说的话可信吗?」
    「范妈妈,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也知道这整件事都非常不合理!您女儿也亲口向我承认这是她一手策画──」
    「阳老师!你别欺人太甚!」范雨柔的妈妈怒吼一声,阳日希吓地顿住脚步,「我一个好好的女儿为什么会变这样?不就是夏禾光那个垃圾害的吗?你身为老师,现在是在帮那个垃圾辩解吗?」
    范雨柔的妈妈因为激动而声泪俱下,阳日希原先到嘴边的话此时全都吞了回去。
    「对不起,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阳老师,拜託就让这件事告一段落吧。」范雨柔的妈妈抹去眼角的泪水,阳日希此刻才发现她深陷的黑眼圈,「很抱歉雨柔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之前对她的教导,还请阳老师多保重。」
    范雨柔的妈妈将近九十度的鞠躬之后,转身迈步往他们的车,车门一关上,便迅速扬长而去。
    阳日希呆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车消失在眼角,她还是动弹不得。
    阳日希花了一整个晚上查了法律资料,关于重审、关于冤案、关于自首……等等,她也想好了将近完美的说词,打算说服范雨柔的爸妈。
    一想到这以为已经死胡同的一切,忽然又再次迎来了曙光,她就激动得睡不着觉。
    在全部都准备就绪之后,阳日希却又再一次被现实打击──因为她忘了时间是不等人的。
    范雨柔的家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屋。
    夏禾光的外婆在凌晨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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