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尝试过解剖自己的心境吗?你认为它会是什么样子的?
    或许是一片壮丽的风景,或是一处怀旧的记忆角落,又可能是一个最思念的影子。
    现实的匆忙总让人不经意忽视,通常会是周围的人先察觉。
    周围的人可能觉得你是展览馆的展示品,是禁不起摸的艺术品。又或许是觉得你是坚韧的后盾,一见到你就觉得很有安全感。或者你可能在别人眼里是一隻蠢萌的猫,见到你便觉得洋溢着幸福。
    我羡慕有些人的心境是满天的蓝色,还有一片无垠的青青草原,让人想待在他心里奔跑,呼吸属于他的清新。
    我久久都没办法忘怀,从第一次见面,初见他的天空如此蔚蓝,我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自拔。
    于是我不断耽溺,深陷在他的笑容,戒断不了对他的癮。在每一片昏暗的天空底下,或是自己又沉溺在那片厌恶的水蓝世界,第一个念头都是,若身边有他在就好了。
    但我的存在对他来说,似乎只是放心不下。
    我害怕情绪化的自己。
    终仁知道,但他还是一直抱着我,而我只能泪流满面。
    拥抱很温暖,就像冬天里刚被太阳晒过的棉被,舒服到让我全身都快融化一般。
    察觉自己的心境其实可以不倚靠旁人,当自己濒临崩溃深渊,便会窥见一二。
    事情发生在国三,忘了是哪次和母亲的争吵。
    不,与其说她是母亲,更像是陌生人。
    嘶吼声尖锐到都能在房墙上硬生生刺出裂缝,她的喊叫快震碎我的理智,国二字姷姊死后,妈就时常与我争吵不休。
    「李字游你出来!出来!」安全感荡然无存,我手无寸铁,只能窝在冰冷的房间里,颤抖的手快握不住发冷的门把,另一边的它还在被不停转动,而我只能死守这道脆弱的安全防线。
    张开嘴声音就被恐惧抹灭,嘴型尽可能张到最大,重复着:「我不要!我不要!不要逼我!」但始终都只有她的敲门声,充斥着我的听觉。
    门外那头的突然安静,宣告着这无意义的战争要结束了,我颤抖的手还是死握着门把,紧摁着开关,寸步不离,将全身的精力都专注在那条漆黑的门缝。
    听见钥匙接触锁孔的清脆响声,我被抽乾了所有力气,只见黑色门缝中,露出她狰狞的笑脸,「你为什么都不开门呢?」
    再也没人能拯救我,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
    双眼空洞无神,溃堤。
    我才知道,人在盛怒之下的巴掌,是可以把人的世界给翻转,在接触手掌的那瞬间,痛觉几乎麻痺,先是视野一暗,接着天花板和地板好像交换位子了,她狰狞的人脸也扭曲了。
    她突然向左摆头,脖子的关节发出清脆响声,脸居然瞬间换成了姊姊的脸。
    然后我无视能痛站起身来,硬是把她推倒在地,然后跨坐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
    她凭什么顶着一张姊姊的脸?
    抽象和现实的交叠,我看见蓝色的自己,一直在我耳边鼓譟,要我打从心底做我想做的事情。
    那瞬间我的世界被染上蓝色。
    还好在关键时刻,我拉了我自己一把,才没酿成悲剧。
    刚开始还不会和蓝色的自己相处,我疯狂了无数次,有的崩溃过往被录成影片,暴露在阳光底下,有的伤感无奈隐匿在脑海深层,像是浪涛,有时出现有时消散。
    可终仁就像是白痴一样,在我崩溃抓狂无数次,他仍然笑得灿烂,紧紧抓住我不放,也没有顾忌过我会不会就这样伤了他。
    有时我反而会反问自己,他都没害怕了,我是在帮他瞎操心个什么?
    呵,其实我更害怕,我害怕自己某天的失控会伤了他,然后他也会离开我。
    就像国中时候的挚友,一个一个对于我的诡异感到恐惧,一个一个远离我。
    也像离婚过后的爸,虽然隔一段时间便会去见他一面,但我还是在他的举动里感受到他的亏欠与生疏。
    我害怕终仁像我身边的每个人,嘴上说说一切都会过去的,自己会一直陪伴我的,但到最后,我还是孤身一人。
    我感觉每天,天都快塌下来,世界都在崩坏。时间把我身边的人型塑成我不认识的模样,生疏的面孔说着客套的话语,做着我不熟悉的举动。
    「那些说过会一直陪伴我的人,现在都不在我身边了。」我曾和终仁这么说,在图书馆的顶楼,我喜欢和他在那里眺望整个校园,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黑色的瞳孔很美,不是晦暗的,而是掺着光亮的黑色,像是发着光的黑宝石,仅仅只是望着我,我便感觉心底的某一块被疗癒。
    「怎么这么说?」他双手靠在围栏上,恬然地看着我,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的家人们这个样子,之前国中的朋友也是这个样子,他们都说会陪着我,但到最后都不见了。」我把头轻轻偏往他那一边,「你呢?你为什么要一直陪着我?」
    他的声音温和,「没为什么,陪着一个人不需要理由的吧?怎么问这个?」
    「因为最近一直想到以前的事情。」我没看他,只是一直望着远方的山脉,一如我的惆悵,绵延不绝。
    「想到国中?」
    我没吭声,默认。
    当青蛙解剖影片被爆料出来,每一帧画面都爬进我脑海里潮湿的角落,狠狠地抓出几块寒磣的记忆。
    听见家长当时咒骂我的话语,说我这个疯子,为什么还要来学校?学校是学习的地方,而不是看管精神病人的地方。
    他绕到我身后,轻轻抱着我。
    「你怎么连在学校也这样?」我全身一颤,不过反应没比昨天他在都市闹区路口,那突然的拥抱还要大。
    「怀念啊。之前国中我们也很常这样抱着,只是高中开始你就一直和我保持距离。」他又开始用他撒娇的语气哄我,我就是吃他这一套,每次都无法抗拒他这软萌状态。
    「好了你别抱了,我心情好很多了。」话说我可真好哄,每次都在他的拥抱里举白旗投降,发牢骚、胡思乱想的心情都荡然无存。
    可殊不知他又抱得更紧,「我又不是想让你心情好才抱的,只是单纯想抱而已。」他将脸埋入我的颈窝。
    我喉咙渐渐滚烫,「不怕被别人看到有人在顶楼搞曖昧?」
    「没必要在意别人怎么想。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放开就是了。」他说。
    然而我的手,已经摁在他抱着我的双臂。
    我好怀念,但同时却又害怕他的拥抱。
    drug.
    他的拥抱既是解药也是毒品。
    痊癒后就要面对的戒断症状,生不如死。
    /
    其实褚终仁那天猜的没错,我确实和蔡翊安吵架了。
    「你一定可以的,知道吗?」她很喜欢说这句话,通常后面会加上拍我肩膀的动作。
    我发现她不是不擅长社交,只是她始终不想。
    她起初是打着参加比赛的理由和我说话,那个时候我高一,在班上和人气王擦不上边,但也没有糟到被全班孤立讨厌。
    和她本来是素昧平生的,即便见过,在印象里,她喜欢窝在自己的角落里看书,永远站在无法企及的高度,与世无争。
    从高中同班以来,我和她的谈话也没超过十句,不会互相打招呼,生活里几乎忘却对方的存在。
    但在某天她对我的态度突然前所未有的大转变,她主动和我打招呼,主动来找我聊天,感觉就像是哪根筋突然不对劲,而做出一切让人跌破眼镜的举动。
    果然她是有所求的,说其实是因为她想累积比赛经验,自己只有一个人,于是便来拜託我。
    知道了里由,我悄悄松一口气,所幸并非不怀好意的接近。
    明白了她亲近我的原因,比赛对我而言并没有损失,我决定答应她。当她还苦恼着报名条件,要三个同学,在踌躇第三人的人选到底应该要谁,我便说我有好人选。
    终仁果然也很爽快地就答应,好像面对这种比赛竞试类型的事情,他一向来者不拒。
    《思绪混乱》那本格言集,既不是令人热血沸腾的少年漫画,也不是让人小鹿乱撞的文艺小说,和高中生主流的阅读类型八竿子打不到边,它就沉寂地躺在偏僻的书架上,但因为书名,我不由自主地一愣,被它深深吸引,于是就把那本书拿起来翻读。
    因缘际会,它就成为我们参赛的主题。
    我快忘了,我是因为什么,而如此毫无防备地接触蔡翊安。
    合作时的畅谈、毫无顾忌的表露、达成协议时的大笑与击掌,到上台前,三人对彼此的信心喊话,都让我相信,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一定可以的,知道吗?」她拍拍我的肩膀,望着会场,「不管比赛结果如何,我们仍然会是一起谈笑的好朋友。」她笑着说。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当朋友,李字游。」
    但最后,这句话也是她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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