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获得崔琳琅的信任乃意外之喜,江晨曦起初只想与崔琳琅打好关系,为大哥提前铺路,此刻不免有些惭愧。
    论为人坦荡,她不如崔太傅千金。
    “琳琅姐姐懂妹妹,个中曲折,请恕妹妹不便多讲,妹妹只告诉姐姐一事,妹妹适才之举不会陷姐姐于不义,且那宫女乃前工部尚书卢时庶女卢柳。”
    “卢时之女?”崔琳琅神色一怔,瞬间有了猜测,“她与太子殿下?”
    上辈子发生的事不便向外人道也,江晨曦早备好了说辞,“嗯,大长公主生辰宴那晚……”
    曲阳殿。
    黑甲卫头领李卫悄无声息贴近萧询,“皇上,东华门那边搜出几个小太监在粪桶里藏有兵器,暂且无人伤亡,魏炎亲自送人去司礼监审问。”
    萧询眼里精光乍现,“知道了。”
    东华门,是否过于巧合了。
    亥时三刻,晚宴结束,宝慈殿。
    太后板着脸,端坐上首,常嬷嬷打发屋内伺候的宫女下去,兰英、映雪也不例外。
    “曦儿,你如实交代,你是不是认识那宫女?”
    江晨曦没打算欺瞒太后,也知晓瞒不住太后的利眼,她老人家历经宫廷多少腌臜事,此等把戏实属小把戏。
    她前行几步,而后骤然下跪。
    “太子妃——”常嬷嬷被吓了一跳,忙不迭想上前搀扶,“你身子骨——”
    太后出声制止,忍着心疼道:“常嬷嬷,你别管她,让她跪!”
    常嬷嬷轻声一叹,退回到太后身边。
    江晨曦抬头,泪湿眼眶,“晨曦愧对太后悉心教导,不如外界所传心地良善,晨曦嫉妒心重,大长公主生辰宴那日,那名宫女与殿下在凌烟阁外假山下搂搂抱抱,被晨曦意外撞见,今晨曦认出她,一时激愤,确实故意泼了热茶,羞辱对方。”
    暂且不能道出她认识卢柳,只把话题往她的嫉妒心上带。
    果不其然,太后一拍桌子,砸了一只茶杯。
    杯壁碎裂的声响令候在外间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兰英、映雪脸色陡变,二人目露惊恐,也跟着跪了下来。
    “胡闹!你堂堂一太子妃,何必为了一低贱下人有失身份!将来太子登基,你便贵为皇后,你难不成要和后宫所有妃子争风吃醋?!”
    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跪在地上的江晨曦,训得太狠,她怕这丫头伤心,若是不训,这孩子将来肯定要吃亏。
    常嬷嬷有眼力见,忙端来一杯去火的花茶,朝江晨曦打眼色,“主子,您消消气,太子妃也是一时情绪上头,失了分寸。”
    江晨曦不顾碎了一地的杯身残片,膝行上前,接过常嬷嬷手里递过来的花茶,亲自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曦儿知错,待会儿自去佛堂抄写佛经,面壁思过,您千万别与曦儿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太后眼尖,残片划破江晨曦的膝盖,点点滴滴的血流了出来,她哪还顾得上喝茶,忙使唤常嬷嬷去宣太医。
    “快起来!不要命了么?好端端地折腾自己的膝盖作甚?!”
    常嬷嬷先帮忙把江晨曦搀扶起来,紧接着风风火火跑出去唤人。
    兰英、映雪当先冲进来,俩人见到碎了一地的残片,以及江晨曦膝膝盖处透出来的血迹,顿时红了眼眶。
    碍于太后的威严,她们不敢多言,兰英极有眼力见地先把地上打扫干净,映雪则搬来一张绣墩,伺候江晨曦坐下。
    转瞬间,李太医拎着药箱便赶了过来,他先替江晨曦处理了伤口,示意映雪替江晨曦抹上膏药,随后接手绑了纱布。
    “七日之内别沾水。”
    太后顺势要求李太医再给江晨曦问诊一遍,江晨曦顺从地抬起手腕,“有劳李太医。”
    李太医问诊的结果与女医诊断的相差无几,“太子妃,忧思过重不是好事,年轻人自当开怀一些,也便日后有利子嗣。”
    太后眉头越皱越紧,待映雪送李太医出去,她才开口,“你呀你,让哀家说你什么才好,天塌了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平日心放宽一些。”
    “曦儿谨遵太后教诲。”江晨曦挨靠着太后,浑身无力歪靠在太后腿上。
    太后纵容她的无赖泼皮,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发髻,语重心长道:“你想收拾那贱婢,何愁没有时机?偏要在今晚发作?若叫有心人拿了把柄,在皇上面上告你一状,怎办?”
    江晨曦求不值得有人去萧询面前告知,正合她心意。
    “皇上明辨是非,岂会听信小人谗言。”
    “他大抵不会听,但会为了平衡百官,再择几名贵女赐给太子,也不无可能。”
    江晨曦默默不语,只要不是卢柳,其余人,她不在乎。
    稍晚,江晨曦说到做到,勒令兰英、映雪留守暖阁,她独自前去佛堂抄写佛经。
    常嬷嬷替太后拆解发冠,“主子,夜深人静的,佛堂地处偏僻,太子妃身边没个贴身丫鬟伺候,老奴不放心。”
    “不碍事,佛堂乃哀家的地盘,殿外也有太监当值,哪个不长眼的去打扰,哀家便令人剥了她的皮。”
    常嬷嬷摇头一笑,太后惯会嘴狠心软,她追随多年,宫人犯错,太后甚少棍棒责罚,更别说剥皮如此血淋淋的手段。
    宝慈殿西北角单独设了一处佛堂,平日里供太后在此吃斋念佛。
    江晨曦端坐在蒲团上,右手执笔,一脸虔诚。
    老天爷厚待她,让她重生回来,她定要好好活下去。
    火烛燃烧殆尽,发出噼啪之声,江晨曦抬起酸疼的脖颈,转了转脑袋瓜子,解乏放松之际,一不留神,视线对上矗立在身后的萧询。
    萧询已换下晚宴时所穿的龙袍,着一身黑色常服,眼神不善,犹如一尊煞神。
    江晨曦脸色几变,手捂着心口,“皇上!您几时过来的?!臣媳差点被您吓出病来。”
    萧询盘着手里的佛珠走近她,“一盏茶前,见你抄写佛经专注,朕便没出声打扰你。”
    江晨曦环顾四周,果不其然,姜德一候在佛堂外,见她看过来,姜德一立马躬身行礼,“太子妃娘娘夜安。”
    江晨曦一愣,姜德一老脸上挤出来的笑容过于谄媚。
    不至于,无需拍她马屁。
    萧询落座到旁边的蒲团上,随意捡起散落在地板上的纸张,这丫头字迹娟秀,笔锋藏劲。
    字如其人,做不得假。
    旁边坐着九五之尊,江晨曦做不到心无旁骛,干脆搁下笔,“皇上今日烦劳一整日,眼下理该回宫休息才对。”
    萧询听罢一笑,言外之意,让他别杵在这碍事。
    他偏转身子,歪靠在案几旁,逗她,“太子妃说得没错,朕本该就寝,奈何临时接见了几位大臣,他们状告太子妃在祭祀大典晚宴上有失体统,特向朕纳谏,罢了你太子妃的头衔。”
    江晨曦不无意外,宫里女眷多,是非也多,她有意砸场,就等着人入坑。
    这不,萧询找茬来了。
    “太后料事如神,当真有人迫不及待向皇上告状,臣媳先前还对太后阐明,皇上明辨是非,不会听信小人谗言。”
    “江晨曦,你给朕戴高帽,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就不管用了。”
    江晨曦第一次被萧询连名带姓地唤,颇不适应,反应慢了半拍。
    四下无人,萧询抬眸,眸光牢牢锁住她,抛下来一连串令人心惊肉跳的话。
    “你以德报怨搭救张元敏,若在外人眼里便是你想借此攀附张家,为了你父亲和大哥将来升迁做打算。”
    “你坠马第二日故意不见齐候夫人和张夫人,目的即是将事情闹大,你知晓曾嬛那孩子会替你说话,不愁没人捅到太后面前。”
    “旁人只会议论你仗着太后撑腰,做事跋扈不留余地,一如你今晚泼了那宫女茶水。”
    “你如此步步算计,名正言顺让旁人有了把柄,你亲手给那些觊觎你位置的人递刀,甚至妄图借朕的手拉你下马,你不想当太子妃。”
    “朕说错了,你只不想当承翊的妃子。”
    “今晚边界四国向朕求取公主,你设计带走崔琳琅,无非打算撮合崔家千金与你大哥,对也不对?”
    江晨曦犹如被雷劈,表情龟裂。
    见了鬼了!
    尽管多少猜到一点,但冷不丁被萧询当面拆穿她的所有小诡计,终使再冷静,这会儿,她也惶恐不安起来。
    四下无人,姜德一候在门外,太后也不在身边,江晨曦求助无门,斟酌片刻,她起身,慢吞吞挪到萧询面前,不顾膝盖伤口未好,碰地屈膝跪地。
    “皇上,请允晨曦容秉——”
    话还未说完,她的下颚被冰凉的珠串抵住,奇楠香传入鼻尖,霸道、沉郁,一如萧询此人。
    江晨曦脊背一僵,被迫对上萧询黑沉沉又冰冷的双眸。
    帝王黑眸里蓄满波涛汹涌,似要把人吞噬进去,他手握生杀大权,气势迫人,找个理由把她送去宗人府可谓是信手拈来。
    江晨曦冷汗直冒,头皮发麻,撑不住萧询故意施下的雷霆威压。
    她双眼一眨,眼眸里起了雾,面上泛起委屈,“皇上,臣媳冤枉……”
    再一次在他面前自称臣媳,赌一把他看在萧承翊的面子上,他会不会放过自己。
    弱柳扶风,楚楚可怜,泪盈于睫。
    萧询见多了后宫女子垂泪的场面,谈不上厌烦,但不喜是真的。
    然眼前女子泫然欲泣、可怜兮兮的模样却不令他厌恶,明知她假意哭泣,又在做戏,他到底于心不忍。
    “真冤枉还是假冤枉,你我心里皆有数,太子心不在你身上,看不穿你耍的这些手段。”
    言外之意,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江晨曦:“……”
    此时此刻,江晨曦万分后悔,她就不该招惹萧询!
    每次偶遇都忍不住试探他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颇有蹬鼻子上脸趋势,却不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她好运气用光,他耐心告罄,终于被他毫不留情揭穿。
    这会儿说什么反驳的话都没用,不如——
    哭。
    江晨曦落泪更凶,起初是假哭,后来想到上辈子自己悲惨去世,越发哭的真情实意,控制不住一抽一噎。
    跪地越久,膝盖越刺痛,她撑不住,索性瘫坐在地,有意露出裹了纱布的膝盖。
    候在外间的姜德一竖起耳朵,里面那位怎的就哭起来了?不是在抄写佛经么?莫不是圣上欺负……
    姜德一当头棒喝,忙不迭甩了甩头,止住胡思乱想。
    萧询向来反感女人落泪,后宫妃嫔经常一哭二闹,他早就看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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