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曜云一路上都被萧律江扯着手臂,而萧律江的脚步越走越快,过了一个巷口转角,又突然停下来。
    「怎、怎么了吗?」此时的向曜云只能看见萧律江的后脑杓,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萧律江没有转过头,只是淡淡地说:「我走太快了,等书镜一下。」
    「啊……」向曜云这才想起柳书镜还揹着一个大男人,他们俩人走得这么快,柳书镜铁定跟不上来。
    回头一看,果真见柳书镜还在很远的地方。
    面对不发一语又不肯转过头来的萧律江,向曜云第一次觉得与萧律江独处是一件令人难受的事情。
    向曜云试图破除这沉闷的空气:「我觉得你是对的,刚刚你可以不道歉。」
    萧律江微微抬头,沉默了一会才吐出一句:「打人是我的错。」
    此时,柳书镜终于追上二人,看着仍然昏睡不醒的叶棋安,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看这人是不会醒了,我刚刚跑成那样,他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向曜云尷尬地笑了笑。
    见柳书镜跟上了,萧律江再度迈步向前,仍然不曾回头。
    直到几人终于回到家中,萧律江迅速把鞋子放进鞋柜、把叶棋安的吉他放在沙发旁,逕自走进房内拿了盥洗用品,丝毫不理会其他人,只丢下一句:「我先洗澡。」就进了浴室。
    向曜云将叶棋安的两把吉他和背包都拿至他的房间内放好,回到客厅时,只见柳书镜把叶棋安平放在沙发上,将他的身体翻成侧躺,用湿毛巾轻轻地擦拭他的脸。
    向曜云看着紧闭的厕所门,有些担心萧律江的状况。
    柳书镜一边脱去叶棋安的外套,一边对向曜云解释道:「他是打从心底认为,酒驾的人都该去死一死。」
    「有什么原因吗?」向曜云低声问。
    他能从刚才的事件中感觉到萧律江对于酒后驾车的恨意。
    目睹别人意图酒驾的萧律江,就像是着魔一样,即使用尽所有办法,也要让对方无法上路。
    即使阻挡不了,也希望对方一个人去死。
    儘管一般人都厌恶酒驾,却很少有人会怀抱如此强烈、尖锐的恨意。
    除非——
    「你可以问她,他愿意说的话。」柳书镜说完,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凝视了向曜云数秒,又补充道:「如果是你的话,他会说的。」
    「我?」向曜云不太明白柳书镜怎么突然谈论起他。
    「嗯。」柳书镜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数包卫生纸,说道:「记得带一包卫生纸。」
    此时,萧律江从浴室中走出,打断了正在谈话的两人。
    萧律江缓缓抬起头,双眼微红,脸上却毫无表情,有气无力地对向曜云说:「我洗完了,换你去洗吧。」
    「律江……」向曜云试图叫住萧律江,但他却毫无反应,只是拖着沉重地脚步、摇摇晃晃地进了自己房间。
    向曜云跟着进了房间,看见萧律江呈现大字形、面部朝下趴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即使叫他,也只会重复得到「我洗好了,换你洗。」的跳针式回应。
    见状,向曜云只好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衝进浴室,胡乱洗了个澡、再飞回房内。
    此时的萧律江已然坐起身、靠在床头、两言无神地看着自己的腿。
    「律江?」向曜云伸手到他面前挥了两下。
    萧律江这才回过神来,抬起头愣愣地望着向曜云。
    向曜云此时才发现,萧律江的脸颊掛着两条清晰可见的泪痕。
    「啊、等等,卫生纸!」向曜云手忙脚乱地从书桌上抽了几把卫生纸塞到萧律江的手中。
    萧律江握紧手中的卫生纸,轻轻地擦去眼泪,再用气音说了一句:「谢谢。」
    向曜云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捧着一包卫生纸坐在床缘。
    萧律江抹去脸上的泪痕、擤了下鼻涕,苦笑道:「其实我最痛恨这种人了,把酒后开车说得无关紧要……说起来可能很刺耳,但我觉得这些人都该去死一死,一点都不值得同情或原谅。」
    向曜云江卫生纸放在床上,双手不安地交握,有些忐忑地问:「你曾经……经歷过什么吗?我可以听你说。」
    萧律江抬起头、盯着天花板,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妈妈在我国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是被酒驾的人撞上。」
    向曜云心里早有预料,却仍然感到衝击。
    萧律江低下头,不禁又落了几滴眼泪,仍强忍着哭腔解释道:「那是我国小的事情了,有一天晚上我爸开车载着我妈、阿伯,晚上的时候被一台酒驾的车撞上,我妈和我阿伯都死了,我爸则是伤了一隻脚,到现在走路还是有点不方便。」
    向曜云能从萧律江的神情中察觉到,她的妈妈对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而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死于人祸,任谁都无法接受。
    萧律江努力挤出一丝微笑:「也许听我抱怨这么多,会让你心理负担很重,对不起。」
    「不、不会的。」向曜云大力摇头,赶忙解释:「一点都不负担,我也很能理解失去家人的感觉,如果你想说的话,我愿你听你说。」
    「谢谢,只是我说话可能有点难听,我常常被嫌弃说话很尖锐……哈哈。」萧律江苦笑了几声,满是无奈与酸涩。
    向曜云伸手轻轻抚摸萧律江的头,轻声道:「你之前对我说过,在某些情形之下,终其一生与父母不和解也无所谓,更何况是不认识的坏人。所以即使一辈子都如此厌恶也无所谓,讲话像刀子一样尖锐也无所谓。」
    萧律江凝视着向曜云如暖阳般的微笑,呆愣了许久,才呆呆地说:「说的也是。」
    「不过你刚刚都不太说话,吓死我了。」向曜云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不是怪你们,我只是还没能理好自己的情绪……但说出来之后就好多了。我不敢对家人提起这件伤心事,所以除了你以外,我只有跟书镜说过,他倒是骂得比我还狠就是了。」说完,萧律江忍不住笑了出来。
    萧律江原本有些担心,向曜云与妈妈的关係不佳,怕说出自己的事情造成他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害怕对方不能够理解丧母之痛。
    但不知怎地,他能感受到向曜云在他的身旁,理解并接纳自己,心与心之间能够坦承相对。
    「谢谢你能够理解我。」萧律江轻声说。
    「我才要谢谢你呢!」向曜云缓缓低下头,神情有些苦涩:「毕竟不与妈妈联系这件事情,在外人眼里是很不孝的事情,我有时也觉得我很坏,这个世界有许多人渴望母爱,而我却只想把我妈推开。」
    「不一样的。」萧律江语气坚定且温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不会拿自己的框架去限制别人,但我能理解你。」
    「理解……」向曜云对上萧律江的眼神,反覆琢磨着这个词。
    萧律江继续说:「你是很温柔的人,才会一直以来都很担心会伤害别人。」
    「好像……是这么一回事?」向曜云的语气满是迟疑,但沉默了一会,又坚定地对萧律江说:「你也是。」
    「我?」
    向曜云柔声道:「你很怕爸爸伤心吧?所以你才说,你不敢在家人面前提起这段往事。」
    闻言,萧律江忽然想起一件事,苦笑道:「我之前在家教的时候,曾经被家长问『为什么要读书?』,而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怎么说?」
    「后来我想了好几天,才发现真正的原因是……我妈和我阿伯死后,我爸一直很忧鬱,然而,好成绩是让他露出微笑的其中一个方法。因为他总是会笑嘻嘻地拿着考卷,到神明厅去和我妈分享……」说着说着,萧律江又有点想哭,赶紧仰起头,把眼泪憋回去。
    向曜云只是听着,不发一语,轻柔地将手放在萧律江的手上。
    萧律江一惊,却没有将手收回。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放声大哭也没关係。」向曜云低声说。
    闻言,萧律江反手死死握住向曜云的手,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另一隻手紧紧抓住床单,放声大哭。
    向曜云的另一隻手轻轻抚上萧律江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此时此刻,构筑多年的心房逐渐崩塌。
    将真心赤裸以对的人,将成为彼此生命中极为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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