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律江带着全身溼透的向曜云进了公寓。
    向曜云顾虑着身上的衣服仍然在滴水,有些担心直接进入会弄脏地面。
    萧律江一手把犹豫的向曜云拉进屋内,一手打开电灯,说道:「书镜和棋安都不在家,你先去洗个澡好了,我借你我的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谢谢。」向曜云走到浴室门前,一路上都是水滴的痕跡。
    萧律江赶紧从自己的房间拿出了换洗衣物及毛巾,又从客厅的备品中翻出了免洗内裤,将这些东西都塞进向曜云手里。
    向曜云看着手里的一叠衣物,忍不住再次哽咽:「谢谢。」
    「没事的。」萧律江回给他一个微笑。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向曜云想问,却不敢开口,只是默默地进了浴室。
    在大雨之中忽然出现在家门口,怎么想都很奇怪吧?
    向曜云越想越后悔,但他也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
    持续怀踹着不安,向曜云洗完了澡、怯怯地拿着湿漉漉的衣服走出来。
    萧律江见他出来了,便从沙发上、接过他手里的衣服,并说:「我有泡好奶茶,你先喝点热的,我帮你拿去洗。」
    「谢谢。」向曜云再次道谢,拿起茶几上的热奶茶,蜷曲在沙发的角落里,问道:「你的衣服怎么办?」
    萧律江毫不在意:「只有沾到外套而已,没关係,反正晚点都要洗澡。」说完,便走到阳台,把向曜云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会到客厅时,萧律江看着两眼无神的向曜云,坐在沙发的另一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向曜云慢慢地放下杯子,把今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也顺便解释了之前打电话的事情。
    萧律江早有心理准备,他原来就推测向曜云与父母之间存在不小的问题,因此并没有太过讶异,只是静静地听着。
    向曜云犹豫再三,还是问:「方便让我在这里过夜吗?睡沙发也行。」
    「可以,书镜他们也不会介意。」萧律江毫不犹豫地答应:「但睡沙发的话可能会在凌晨被棋安吵醒,所以你可以在我房间打地铺。」
    向曜云放下心中的大石,他本来有些担心今晚可能得流落街头。
    但一股不安紧接在后,向曜云咬紧下唇,试探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呃就是……这么大年纪还跟爸妈吵架、离家出走之类的。」
    萧律江抬起眼,直视向曜云的双眼,语重心长地说:「你会进退两难,是因为害怕伤害别人吧?因为你觉得和父母顶嘴、不负从父母的要求就是错误的,所以即使再痛苦都还是无法逃离他们。」
    这席话宛如一道曙光,照进向曜云阴沉黑暗的世界。
    萧律将继续解释道:「在某些情形之下,即使终其一生不和父母和解也无所谓,我并不认同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向曜云抬头,愣愣地看着萧律江,眼角又落下一滴泪。
    萧律江看见他的眼泪,顿时又慌了起来,赶紧找来卫生纸并递过去:「大不了自力更生而已啦,都成年了。」
    向曜云低头,手里反覆揉搓着那张卫生纸,说道:「从来没有人这样告诉我。」他的眼神萎靡,就像被无法反射光线的宝石,清澈却形同槁木。
    而这样的眼神,萧律江曾经在某个人身上看过。
    萧律江拿起自己的那一杯奶茶,喝了一小口,说:「我有一个堂姐,她小的时候常常遭到妈妈的肢体暴力,现在小腿和大腿上,都还留有清晰的疤痕,所以她从来不敢穿短裤。」
    向曜云抬起头来看着萧律江,听见他突然说起别人的故事,有些意外。
    萧律江放下杯子,接着说道:「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父母就为此离婚了,我也是后来才听她说起这段往事。她告诉我,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妈妈。听了这个故事,你会觉得她很不孝吗?」
    向曜云摇摇头。
    萧律江清脆地弹了一下手指:「这就是旁观者清,换作是你,也是一样的。」说完,萧律江温柔地笑了。
    向曜云的指尖反覆划着马克杯的外缘,反覆咀嚼着萧律江说的每一句话。
    的确,他一直很害怕让他的亲人受伤。
    尤其是失去长子的母亲看上去是那么可怜,他总想着忍忍就过了,但忍耐却不是无限的。
    向曜云从溼透的背包里面找到自己的手机,幸好背包的防水功能不差,手机不至于沾上水。
    手机内最新的通知只有爸爸传来的几则简讯,除了关心他到底去了哪以外,还有几则的大意是希望他和妈妈暂时保持距离、彼此都冷静一阵子。至于租屋处则是依照向曜云的意愿,搬家或同样住在那都无所谓。
    向曜云简短地告知爸爸自己在朋友家以后,就将手机的提醒给关闭。
    他现在不想回到那个套房。或应该说,他现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那样会很寂寞的。
    「你想在这里待久一点也没有关係,我不介意。」萧律江怕他过度勉强自己,故好心提议。
    而事实上,对于向曜云暂时借住,他也丝毫没有感到困扰。
    如果看见向曜云落寞的神情,才是真正地难受。
    向曜云凝视着萧律江的笑容,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经歷让他从未体会过与人深交的滋味,即使上了大学、认识许多朋友,他也没有期待过有朝一日能够把自己的过去与人分享,更不用说让人安慰自己。
    能够遇见萧律江真是太好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向曜云话音刚落,便向萧律江那侧靠过去。
    萧律江被他突然亲近的举动吓着了,耳根瞬间红了起来,连忙胡乱抓起旁边的抱枕,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
    慌忙之间,左脚的小拇指重重地敲在桌脚上。让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抱起左脚跳了两下,又因为重心不稳跌坐在地上。
    此时,刚到家的柳书镜正好推开大门。
    他对于向曜云的到来显得很意外,又看见萧律江政坐在地上、表情痛苦,一时之间看不懂究竟发生什么事,愣了许久才说:「我回来得不是时候?」
    萧律江强忍着疼痛,说道:「没有,正是时候。」
    向曜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来借宿一下。」
    「哦。」柳书镜点点头,并未多问。
    向曜云注意到柳书镜提着一个运动提袋,便问:「你去运动吗?」
    「去健身房。」柳书镜一边解释,一边整理自己的背包,随口问二人道:「安又不在?」
    「当然不在。」萧律江回答道。
    此时的萧律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灰溜溜地坐回沙发上。
    柳书镜冷笑道:「他就不要哪天玩到回不来。」
    「不至于吧……」萧律江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道呢。」柳书镜显然是不够信任叶棋安。
    柳书镜很快就回自己的房间,萧律江也让向曜云先回自己的房间。
    三人合租的公寓是三房二卫浴的房型,柳书镜住的是最大的套房,萧律江的房间大小则是次之。
    萧律江的房内摆设的仅有单人床、书桌、衣柜及几个书架,在地上睡一个人还是绰绰有馀。
    第一次进入萧律江房间的向曜云有些紧张,又见他房间的摆设整洁又朴素,令他不禁拘谨起来。
    萧律江从衣柜中拿出备用的棉被,看向曜云还乾站着,便说:「随便坐,我没有洁癖,坐床上也可以。」
    「啊、好。」向曜云轻轻地坐在床缘,但又立刻弹起来,蹲下身去帮萧律江铺被子。
    铺着铺着,向曜云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如果我借住不只一天的话……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我们三个人里只有柳书镜有洁癖,但只限他房间,其他都还好。」萧律江认真回想与两位室友共同生活的经歷,忽然想起叶棋安发酒疯的样子,冷笑道:「毕竟叶棋安就是最大的乱源,你再怎么糟糕都不会比他还惨。」
    向曜云点点头,将这件事牢记于心,又问:「你们为什么会想一起住啊?」
    萧律江解释:「大学放榜以后,书镜就问我要不要一起合租。至于棋安也是他邀请的,反正我们三个高中的时候就互相认识了。」
    向曜云灵光一闪,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你是小三。」
    没想到他还记得,萧律江无奈地说:「记忆点也太奇怪了……对了,你千万不要在他们面前乱说,我最近觉得这个说法很不妙。」
    「不妙?」向曜云疑惑地说。
    「对。」萧律江在嘴巴上比了一个拉鍊的手势。
    向曜云不是很明白萧律江的意思,仍然是满脸问号。
    萧律江皱起眉,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明,乾脆两手一摊,说:「你住几天后就知道了。」
    向曜云说:「好。」
    将向曜云的寝具整理好后,萧律江便站起身,说道:「那我先去洗澡囉,你在房间就随意。」随后便逕自拿了衣服和毛巾、离开房间。
    向曜云轻轻躺在刚铺好的棉被上,虽然地板是木头材质,背部仍然能感觉到很硬。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房内的空气中充满着萧律江身上的气味。
    是因为雨声吗?
    变得安心下来以后,睡意款款袭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朋友家里过夜,却意外地感到踏实。
    能够有机遇见萧律江真是太好了。
    向曜云如此想着,逐渐进入梦乡。
    萧律江回到房间时,见他已经睡了,便上前去替他拉上棉被,又看见他的眼角和鼻子都有红肿破皮的痕跡,忍不住伸手想触碰他。
    在萧律江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脸颊时,向曜云突然翻过身,将身体侧向萧律江的方向。
    萧律江顿时吓得收回手,又为自己的举动感到震惊,连忙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虎口恢復冷静。
    很快地,萧律江关上灯、小心翼翼地爬上床。
    后来,他在床上翻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有办法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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