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到纪云窈的脸上,沈暮朝想,当时流言散布,造谣纪云窈和情郎在巷子里私会,纪云窈也是说让他不需要担心,把事情交给纪云窈就是。这一次,同样如此。
    都说女儿家柔弱无依,需要找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可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纪云窈,才是那个让别人依靠的人。
    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沈暮朝清楚,纪云窈不是喜欢听客套话的性子,他眉眼微弯,温声道:“如此,便麻烦纪小姐了。”
    认识沈暮朝有段时间了,纪云窈明白,沈暮朝不是个冲动莽撞的人,他既然决定了要试一试,那便不仅是试一试,说明他是有把握的,也会全力以赴的。
    既然这样,给沈暮朝请一个名医调理身体,也是纪云窈应该做的。
    孙邈的姑母常来水云间挑选衣裙,其实对世家贵女来说,府里养的有绣娘,根本不必来外面的制衣坊买衣裳,但水云间不一样,这里面的衣裙款式新颖独特,每一款都只有一套,更重要的是,水云间里的女掌柜和伙计给很会搭配衣衫,什么样的肤色搭配什么颜色,什么样的首饰、妆容、场合等搭配什么样的衣裙,水云间的女掌柜和伙计们总是会做出十分合适的搭配。
    孙邈的姑母需要的正是这一点,孙家人世代行医,家风严谨,对穿衣搭配都不怎么在意、也不怎么擅长,导致孙邈的姑母也没有很多的见解和经验,参加闺秀们举办的宴席时,常有闺秀嘲笑她穿着土气。
    不管她怎么尝试,“土气”这两个字仿佛和她沾上了,偶然情况下,孙邈的姑母经人来到了水云间,当时,是纪云窈给她搭配了一身衣裙,纪云窈还建议孙邈的姑母改善一下妆容和发型。
    在纪云窈的帮助下,孙邈的姑母来了个大改造,渐渐的,很少有人会嘲讽她土气了。
    也正是这样,孙邈的姑母成了水云间的常客。
    纪云窈说不需沈暮朝担心,那便真不用沈暮朝担心,第二天,孙邈小太医就来到了青石巷。
    沈暮朝腰腹和胳膊都被歹徒砍了几刀,伤口的位置再偏一点,就能伤到骨头和肠子,依照沈暮朝的伤势,最起码需要休息一个多月。
    想赶在会试的时候痊愈,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那只能在药方、药材和康复训练上下功夫,知道孙邈嘴馋,纪云窈特意让府里的厨娘天天换着法子做点心、肉脯。
    孙邈吃得肚子抱抱,给沈暮朝看病也更用心了。
    诊金、药材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都是纪云窈出的银子,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花了纪云窈这么多银子,沈暮朝温书也比之前更加用心刻苦,他总不能让纪云窈做赔本买卖不是?
    会试倒数第十二天的时候(天数上章和前几章有修改),沈暮朝的几位同窗拿了一套试题过来,“暮朝,这套试题是青岳书院的王山长亲自出的,模仿往年会试的难度出的题,还有王山长自己押的题目。这套卷子不外传的,我们托关系找人弄了一套,咱们掐着时间做一做,看看怎么样。”
    青岳书院是京城名气最大的书院,里面的夫子和学生,都是最拔尖的那一拨,每年出现在金榜上的名字,一大半都是来自青岳书院,相比之下,沈暮朝、陆安等人所在的松阳书院,无论是名气、底蕴还是讲学质量,都远远不如青岳书院。
    青岳书院的王山长,更是极富盛名,举人圈子里,没人不知道王山长的名讳,王山长押题如神,某一年出的一套卷子里,有两三道题目竟与会试的真题差不多,自此,无数举子愿意花高价买王山长出的试题。
    模仿着会试的环节,除了用膳、换药和夜里休息,其余时间,沈暮朝与其他几位同窗做了王山长出的试题,纪云窈这几天也没来青石巷打扰沈暮朝。
    九天后,离会试还剩下最后三天,陆安拿朱笔批改着答卷,“暮朝,你怎么样?”
    沈暮朝微微摇头,“一般。”
    陆安不太相信,“真的假的,暮朝,你不会是在谦虚吧?”
    其他几个同窗凑过来,纪云窈也过来了,看着沈暮朝的答卷。
    沈暮朝轻笑了下,“都这个时候了,我谦虚还有什么用?这次是真的一般。”
    与几位同窗相比,沈暮朝的作答水平依然是最好的,但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沈暮朝是青州会试的解元,天赋与能力本就比几位同窗高出一大截,可这次,他只比陆安等人答对的题目多了一小部分。
    与几位同窗没有拉开差距,说明他在倒退。
    陆安等人本以为沈暮朝是在谦虚,没想到沈暮朝是发挥的确实不太好。
    陆安耷拉着脑袋,仿佛比自己落榜了还难受,要不是沈暮朝受伤耽误了近一个月时间,是不会倒退这么多的。
    早在做题的过程中沈暮朝就认识到了自己的吃力,因此,他心态倒是还算平稳。
    扫了陆安一眼,沈暮朝笑着道:“我都还没叹气,你叹气做什么?”
    陆安难受地道:“我这不是为你可惜吗?”
    意外没发生之前,沈暮朝作为青州乡试的解元,被人觉得会试成为一甲前三都有可能,然而,短短一个月时间,依照沈暮朝这次答题的水平,就算能通过,恐怕也只是吊车尾。
    对于沈暮朝这样的读书人来说,最难受的不是没有高中,而是发挥失常成了吊车尾的存在。
    就好像一个处在顶峰的人,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突然下滑到了山底。
    骤然从高处跌落,才是最打击人的。
    再有几天就是会试,来向沈暮朝打听情况的人不少,得知沈暮朝水平下滑的如此厉害,嘲讽的声音瞬间出现了。
    “呵,沈暮朝不行了啊,我早就知道他要完了!”
    “何必逞强呢?又不一定能通过,非硬撑着下场,这不是自不量力吗?”
    “这就是青州乡试解元的实力?看来不怎么样啊,我现在的水平都比他高!”
    “不是说他在青州的时候课业次次都是甲等吗?以前那么多人吹捧他,我就觉得言过其实,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若他真有真才实学,不过耽误了一个月,怎么可能下滑得这么厉害!”
    “呦,看来沈暮朝是要落榜了,那可真够丢人的。不就长了副好皮囊嘛,给他送情笺的女子那么多,现在倒是让那些女子看看,她们喜欢的小白脸啊,也不过如此!”
    “来来来,押沈暮朝会不会落榜?”
    会试本就是近来整个京城最关心的事情,加上沈暮朝现在也算是个名人,因此,关于沈暮朝,嘲讽、质疑、幸灾乐祸的声音甚嚣尘上,相比之下,那些遗憾惋惜同情可怜的话语,听起来都不那么刺耳了。
    纪云窈派了阿大、阿二两个人去伺候沈暮朝,这两人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给了纪云窈。
    阿大:“大小姐,都说妇人嘴碎心眼小,我觉得那些读书人才是心眼最小的,沈公子能不能高中,关他们什么事啊!”
    阿二跟着义愤填膺,“沈公子好好的时候,那些人一句话不吭,沈公子受伤了,那些人跳出来又是嘲讽又是可怜的,正话反话全被他们说了!”
    “大小姐,您是不知道,有些人过分得很,还故意来青石巷,当着沈公子的面说那些话。”
    纪云窈眉心蹙了蹙,“再有人来,你们两个直接轰出去就是。”
    阿二道:“轰了,就是有些人忒不要脸,说是来看望沈公子的,没想到一进屋就是一顿冷嘲热讽,防都防不住。”
    纪云窈叹口气,心里不怎么好受。
    她一个局外人,听到那些议论和嘲讽都很难受,更何况是沈暮朝。
    纪云窈想说些安慰的话,让沈暮朝不要在意,可沈暮朝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并且,让他不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沈暮朝是被议论的对象,会试更是关乎他的前途,不是几句宽慰的话,就可以让他不在意的。
    纪云窈的二表哥岑林这次也要下场,大表哥岑森在百味楼订了一桌子岑林爱吃的菜,还请了亲朋好友相聚话闲,让岑林顺便放松精神。
    用过午膳,跟着岑森、岑林下楼来到大厅的时候,几位举子的话传到了纪云窈的耳里。
    “王山长出的那套试题,听说李维、谢珏、张寒舟都答得不错,这几个稳了,会试一甲板上钉钉。”
    “可惜喽,都是乡试的解元,之前沈暮朝的名字也常和李维、谢珏他们一起出现,现在倒好,沈暮朝不行了,人家几个还是那么优秀。”
    “要我说,沈暮朝真是个蠢蛋,非要英雄救美当一个大善人,最后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这不是蠢蛋是什么?”
    “沈暮朝是青州解元,不少青州学子盼着沈暮朝高中给他们争光夺彩,结果,临门一脚沈暮朝不行了,我认识的一个青州举子,气得不行,骂了沈暮朝好几句,说沈暮朝靠不住。他本来打算押沈暮朝一甲的,现在准备押别人了!”
    “就两个字,活该!那天在百味楼的那么多人,别人都知道不冲上去,偏他要挣个好名声!”
    “沈暮朝运势还是太差了,等他伤好了,还是去清泉寺拜拜吧。”
    “这次会试,估计我考的都会比沈暮朝好,看来沈暮朝也没啥真才实学!”
    当一个人在高处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都要围过来寒暄几句,可当一个人跌落到低谷的时候,认识不认识的,又都要过来踩上一脚。
    仿佛嘲讽几句,议论几句,他们就能踩着沈暮朝上位。
    这几个举子坐在一楼大厅,边喝酒边议论,毫不掩饰。
    岑森、岑林兄弟两个面露不豫,他们兄弟俩虽与沈暮朝交往不多,但沈暮朝再过几个月就是他们的表妹夫,他们听不得沈暮朝这样被诋毁!
    岑林是个暴脾气,指着说沈暮朝是蠢蛋还有说沈暮朝活该的两个举子道:“你们嘴巴放干净点!”
    个头稍矮的那个举子沉了沉脸,“我们有说错吗?沈暮朝就是活该,他现在水平下滑不也是事实?”
    听到这话,纪云窈神色冷了些,心里堵得慌,不等岑林开口,她冷声道:“可你连下滑的余地都没有,哪里来的底气和脸面去议论别人?”
    “难怪你只能在饭桌上非议别人,你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早死小娇妻的三十五天
    被纪云窈一个年轻闺秀指着鼻子骂, 矮个举子脸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道:“你这小姐真是好生无礼,我…我这哪里是非议,他沈暮朝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 我怎么不能提他了?”
    纪云窈讽刺的哼了一声, 厉声道:“你这个读书人,满口尽是不堪入耳的话, 可真是好生无耻!”
    “沈暮朝确实不是皇亲国戚, 可无论他能否高中, 都和你没关系, 轮到的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认识沈暮朝,你们又同为举子,你却对着沈暮朝这般议论纷纷,说到底,你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好!他比你聪颖、比你优秀、比你有才情有能力,你处处不如他, 所以才盼着他登高跌入谷底。”
    “身为读书人,你无耻无德, 毫无同理之心, 身为朋友,你落井下石,妒贤嫉能, 你这样的人, 也就只配犬吠几句,别人能不能中举我不知道, 但你肯定不能!”
    犬吠?
    纪云窈说他是狗?
    矮个举子一张脸又红又青, 读书人最好面子, 纪云窈的这几番话,无异于把他的伪装狠狠撕了下来,把他的颜面踩在地上,让他所有狭隘的心思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暴露了出来。
    今日过后,哪个人敢把他当朋友?指不定其他人怎么笑话他呢!
    岑林护在纪云窈前面,“表妹说的对,你这样的人,只配犬吠!”
    “还有你们也是,嘴巴都给小爷放干净点!”
    那几个举子气不过,“我们就是议论沈暮朝几句,又怎么了?有本事你让沈暮朝高中啊,他要真能高中,到时候我跪下来学狗叫向他赔罪都行!”
    有人附和道:“对,满京城议论沈暮朝的人那么多,又不止我们几个,你们堵我们的嘴,怎么不去堵别人的嘴?”
    再过不到一个月,都能穿夏装了,可处在百味楼的大厅,那些人的话,却让纪云窈心头发凉。
    沈暮朝自始至终没有做错任何事,也从没有得罪过这些人,甚至会试还没开始,这些人就恨不得把沈暮朝踩在脚底下,生怕晚上一刻。
    这些人笃定了沈暮朝无法中举、翻不了身,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然而,不久前夸赞沈暮朝前途无量、才华横溢的,可能也是这群人。
    纪云窈冷冷出声,“堵你们的嘴,当然是因为你们的嘴太臭了!那天,歹徒进来百味楼,是沈暮朝挺身而出救下了那么多人!那时候的你们又在哪里?不会也在像现在这样满口污言忙着非议别人吧!”
    这话一出,几个举子一噎,说不出来一个字。
    纪云窈目光掠过大厅其他人,“看来他们还觉得自己没有错,那好,谁骂他们一炷香,我给一两银子,骂一刻钟,我给五两,若是追着他们骂上一两个时辰,我给三十两!”
    整个百味楼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砸钱买骂的,还是头一次见!
    纪云窈常来百味楼用膳,加上上次百味楼出事故,也是纪云窈进来把沈暮朝带上了马车。
    有人认出了纪云窈,“纪小姐,您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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