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啊?”
    “说你爱睡懒觉,喜欢偷偷躲在房间里吃垃圾食品,打雷下雨天会害怕的睡不着觉。”阮星蘅侧过头,天边的云卷云舒,他的笑容是很熟悉的温柔。
    “她把你的小秘密都告诉我了。”
    “老太太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姜黎嘟囔了一句,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那你也得把你的秘密告诉我。”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雨,京市的天气一直都是这样的阴晴不定,空气里雾霾重的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阮星蘅拿出一次性口罩,示意姜黎把脸仰起来。
    口罩买的是大号的,他的手灵活的穿过她耳下,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他再把她大衣的纽扣从上至下系好,姜黎总是有这样的坏习惯,冬天为了漂亮不喜欢拉上外套的拉链,明明鼻头眼下都冻得红通通的,也要倔强的骗他说不冷。
    那种心疼的情绪从见到姜奶奶开始就掩盖不住。
    进书房以后,年过半百的老人并没有责难他为什么就拐走她的孙女,也没有埋怨他未曾给过一场婚礼,甚至原谅了他直接领证的冒失和唐突。
    老太太只是从相册里拿出了一张发黄陈旧的全家福。
    小小的姜黎紧紧拉着奶奶的手,脸上的表情有点不太开心,大概是因为自己的爸爸妈妈正牵着另一个小女孩。
    “我生了两个儿子,老大没有经商的天赋,所以我一直放任他。老二夫妇从小跟着我下海经商,那时候佳欣年纪小,就都丢给老大家里带了。阿黎早产,身体一直很弱,夜里哭闹个不停,不如佳欣懂事好养,所以她妈妈不太喜欢她。小夫妻又想过自己的日子,所以后来老二回来了,就经常把女儿又扔到他们家里去。”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阿黎是个父母缘分浅的,我已迟暮,不能再陪伴这孩子走多久了。”
    “所以,请你善待她。”
    老太太说到后面已经微微佝偻了下去,岁月再她脸上留下温柔的抚痕,她从容的接受着自己的年老与死亡,却在生命的最后一节,仍然留有些许眷恋。
    阮星蘅捏着那张全家福。
    他默了默,以一种很端正的态度说:“您放心,我视她如生命。”
    ……
    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告诉姜黎的,她有她的骄傲与自尊,何况阮星蘅也并不希望这份爱带上了任何的枷锁和负担。
    他于姜黎。
    就是那种很纯粹的爱。
    —
    回程有一段路是和姜佳欣同行的,她银灰色的商务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过,又在下一个转弯口驶向相反的反向。
    姜黎忽然想起了刚刚姜佳欣找她谈的项目合作,不由得问了阮星蘅一句。
    阮星蘅嗯了一声:“你说的应该是研究所的人工心脏项目,最近是在找合作商。”
    姜黎哦了一声,随手在车内置物柜里翻到一盒晕车药。
    她咽了一颗,又后知后觉问道,“放多久了?不会过期了吧。”
    “没有。”阮星蘅抽空瞥了一眼,“我每个月都换新的。”
    “为什么要一直换新的啊。”
    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但是姜黎就是想听这句话从阮星蘅的口中说出来。她把座椅调到舒服的角度,微微侧过头端详着他整张脸。
    阮星蘅开车的速度很平缓,就和他的性格一样,天然带着令人安心的气质。
    车载香薰发出令人安睡的气味,是她最喜欢的那个款式,迷迭香的前调,清甜带有一点苦味。
    姜黎最喜欢后调的白檀木香气,舒适的,却又不会让人轻易察觉到香气的来源。
    有人常形容白檀的味道就像是一个内敛温和的绅士,它的温柔萦绕在每一次的轻轻呼吸中。
    姜黎用这个味道来形容阮星蘅。
    她想起了他们年少时的不知道哪一天的片段,那天空气里下了细细的雨,他们手牵手在城市的街头散步。
    雨水打落路两旁的梧桐树叶,风中飘着的木材香和白檀木的香气有一丝的相似。
    姜黎站在路边憧憬着未来:“以后我们一定要买一辆suv车型的,很宽敞,然后放上我最喜欢的香薰,你开车我听音乐,周末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阮星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将她的手重新牵好,对她跳脱的思维似乎有些无奈似的。
    “姜黎,过马路走斑马线。”
    他大概是不明白天底下为什么有一个姑娘能硬生生将话题从几何证明转到未来车型。
    阮星蘅抿了抿唇,轻声说了句,“以后会有的。”
    时隔数年,这个“以后”居然还真的实现了。
    “你以后少跟姜佳欣来往。”姜黎睁开眼,忽然说了一句。
    阮星蘅方向盘打了个圈,嗯了一声,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倒是姜黎起来了,问了他一句,“你不问为什么?”
    “你不喜欢她,那我和她就没有交流的必要。”阮星蘅一板一眼回答,车在小区门口平稳的停下来,阮星蘅猝不及防转头,与她平视,他的目光平静而自然,又好像明晃晃写着“偏袒”两个字。
    姜黎有时候觉得像阮星蘅这种正经人总是有那种撩人于无形的本领。
    就好像禁欲者谈爱,天生就是一种致命吸引力。
    很不争气的,她很吃他这套一本正经的样子,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她的视线和他定格了两秒以后,就见他忽地抬起手,食指从她腰侧轻轻拂过,咔哒一声摁下了安全带的开关。
    “我是害怕她用我和你的关系来让你签下你不愿意的合同。”
    姜黎还是解释了一句,车外的雨还在下着,不算大,但是姜黎打开车门的时候就看见阮星蘅已经撑着伞站在了门外。
    她迟疑了一秒,很快钻进他的臂弯,搂住了他的胳膊。
    “车里只放了一把伞吗?”姜黎迷迷糊糊记得前两天下雨也是阮星蘅送她去上班,那时候她好像不小心扔了一把雨伞进去。
    卡通花纹的样式,她还挺喜欢那把伞的。
    “好像是的。”阮星蘅举着伞,他的视线自车窗上一扫而过,随后漫不经心地抬高了手腕。
    因为他这个动作,姜黎迫不得已往他身边又靠了靠。不知道是不是在车里呆太久的缘故,阮星蘅的身上沾染上了那股白檀木的清冷味道,意外的有些好闻。
    后备箱还有从姜奶奶给她带的礼物,姜黎顺手一起拎回家里。她余光瞥见了后备箱角落的一个长柄物件,趁着阮星蘅弯腰拎东西的时候,她腾出手往里拨了拨,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钻进他的怀抱。
    “阮星蘅,我那把伞好像真的找不到了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雷雨
    这场雨延续了一整夜, 后半夜雷声愈发大了起来,银色的闪电像是一柄利刃横空劈开了长空,电光消失的霎那, 天空再度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世界失去了所有的声响,耳边余下的只有震耳的雷声。
    姜黎在这样的雷声中睡意全无。
    她摸着黑出了卧室的门,在客厅里一个人坐了很久。大约是因为早产在雷雨天,所以她对雷声格外恐惧。成串的雨珠劈里啪啦砸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她的目光僵硬的落在玻璃窗上, 白色的闪电亮起,窗面上倒映出她一张惨白的脸。
    白天的一幕幕重新回到她的脑海, 她又想起宋丽萍冷淡又生疏的脸, 记忆好像回到了十周岁生日的那年,母亲憎恶的眼神重现在她面前。
    她的生日和宋丽萍的生日是同一天,于是通常家里这一天都会大办。
    姜黎十周岁的这一天, 刚好也是宋丽萍的四十周岁生日。
    她自作主张画了一张全家福, 画中的她枕在妈妈的肚子上, 幸福又美好。当时画在桌子上转了一圈, 大家都称赞她画的很好, 鼓励她拿给妈妈看看。
    姜黎还记得那天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 宋丽萍正在梳妆台梳妆打扮, 她换了一身修身长裙, 保养得宜的手上染着红色的指甲油, 姜佳欣正趴在她身边帮她选戒指。
    她把那幅画轻轻压在了宋丽萍的首饰盒下。
    没有惊喜, 没有夸赞, 甚至是勃然大怒。
    宋丽萍的脸一下狰狞起来, 她将这幅画撕成粉碎, 当着姜佳欣的面将她一巴掌扇到地上,她凶狠的样子大概是吓到了姜佳欣,姜佳欣哇哇哇哭个不停,也正是这时候,宋丽萍才停下扇她巴掌的动作。
    后来这场生日宴她最终没有出席,宋丽萍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关进了昏暗的储藏室。
    宋丽萍咒骂她不学无术,又嫌弃她学业不精。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姜黎就知道自己的妈妈不喜欢自己,她不听话会被骂,努力装乖也会被骂,刻意的讨好换来的是谩骂,生活里的每一个小细节被无限放大,她只能冷眼看着姜佳欣肆无忌惮的享受着宋丽萍的宠爱。
    为什么?
    储藏室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偶然传来的吱吱声让姜黎每个神经细胞都在紧绷。她开始发抖,鼻子不停的出血,她抹了一把脸,惊吓的尖叫出声,屋外雷声却轰鸣,将她的惊恐吞没在这个载歌载舞的盛大宴会里。
    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姜黎得到了这个答案,姜父给了她一张医院的诊断说明,显示宋丽萍有很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临床表现为情绪低落,对婴儿会产生极端的痛恨、恐惧和厌恶。
    轻飘飘的一张纸落在姜黎面前,满腹的委屈就此卡壳。
    所以的错误似乎都成了事出有因,姜黎抬头望着同样的一个雷雨天,伸手摁住了唇边早就消失的伤口。
    她的怨恨、委屈戛然而止,却不会无疾而终。
    回忆一波又一波的涌来,睡意被驱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姜黎蜷缩着窝在沙发里,行尸走肉般回到卧室拿出磁带,在窗台上一个老旧的录音机里面插入,播放。
    呲呲的电流声音响起,记忆被带入2014年那个短暂的春天。
    “今天给你讲的是唐朝诗人李白的一首诗,全诗共九十二字,主要是为了抒发诗人自己怀才不遇的郁闷情感……”
    少年清润疏朗的声音徐徐传出,录音机的开关光源亮起,竟成了这昏暗天里唯一的光。
    诗句落到了尾声,录音机里传来了姜黎自己的声音。
    “阮星蘅,我不开心怎么办呀?”
    录音机里的声音卡了一下,随即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
    “引用刚刚诗句里的话,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哪有人安慰别人都这么文邹邹的,姜黎嘴巴一鼓,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重新落下来。
    大概是听见她小小的啜泣,那边的声音忽然停了下,随即是话筒被拿远的声音。
    阮星蘅大概换了个地方,他站在风里,雷雨声在他身后响彻天际,他温柔低哑的嗓音却清清楚楚传递在姜黎的耳边。
    他说:“别想了,快睡吧,小宝宝。”
    磁带的声音到这儿就戛然而止了,姜黎怔怔地盯着逐渐暗掉的指示灯,迟疑地将头又转回窗外。
    过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爬下飘窗,蹑手蹑脚地走到隔间的卧室。
    阮星蘅的门是掩着的,她甚至只用轻轻一推就可以不发出任何动静进去。
    姜黎踩上他的床,床板有些硬,他没有铺很厚的垫子,从床尾一路膝行爬到床头显然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后来她没了耐心,干脆掀了被子带着一身的湿气钻了进去。
    她的鼻尖贴到了阮星蘅的后背,他身上很热,带着青年男人的特有的那种荷尔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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