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之前,顾明东恍恍惚惚的想,自家这小儿子是不是太聪明敏锐了一些。
    上河村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洒落下来,平添了几分朦胧魅力。
    刘爱花姐弟俩却无心欣赏这魅力,姐弟俩战战兢兢的抱在一起,害怕的看着门口的人。
    那天从回收站拉了好多东西回来,虽说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但却是姐弟俩急需的家具。
    刘爱花手巧,将床板的破洞补了补,又把桌子板凳修了修,好歹他们睡觉也有了地方,不用直接躺在稻草上,吃饭也不用蹲在门口了。
    姐弟俩还搬了一块木板回来,修了修当做门板用,让破屋子不至于连一扇门都没有。
    而现在,这扇门被推开,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刘爱花被开门的声音惊醒,下意识的将弟弟护在身后,自己却吓得牙齿都在打颤。
    因为背着光,她不知道门口的人是谁,只知道是个男人,身材矮小瘦削,可不管是谁,大半夜来这儿肯定没安好心。
    她忍不住想起生产队的传言,被欺负的姑娘声名狼藉嫁不出去,求告无门被唾沫星子差点淹死,最后投河自尽的。
    刘爱花虽然要强,到底是个姑娘家,一下子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想哭:“你是谁,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一想到这破屋子距离生产队太远,刘爱花心底升起一股绝望,就算她现在扯着嗓门大喊,恐怕也只有附近那几个臭老九能听见,他们哪儿可能来救她。
    不行,她就算豁出性命,也不能被人欺负!
    正当刘爱花抓住床下的木棍子,打算跟那人拼命的时候,那人开口了。
    门口的人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模样显露出来:“别喊别喊,是我。”
    刘爱花看清来人,却更害怕了:“王叔,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出去!”
    来人正是王麻子。
    刘爱花吓得脸色发白,一个生产队的混子,还是没老婆的混子,大半夜的过来想干什么?
    王麻子知道自己在生产队的名声不好,以前是好吃懒做打媳妇,后来是偷东西劳改犯,即使后来来了臭老九,但他跟吴老三依旧在最底层。
    正因为如此,王麻子屡屡劝说刘寡妇分家了嫁给自己,给儿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但刘寡妇不肯拿话搪塞着他,他也没办法。
    可谁想到过年前,刘寡妇一家居然分家了。
    分家的结果却跟王麻子期待的不一样,刘寡妇留下来跟大儿子过,反倒是女儿带着小儿子离开了刘家。
    王麻子人缘不好,听见这件事已经是大年初三,当晚就找到刘寡妇大吵一架。
    “你到底咋想的,小柱才几岁,那么点大的人,你忍心将他赶出去单过,他吃什么喝什么?”
    “那屋子破的就剩屋顶了,茅草都快烂光了,那是能住人的地方吗?”
    按照王麻子的心思,就算要分家,刘寡妇舍不得大儿子,但也不能这么亏待他儿子,当初他可是帮刘大柱顶了罪。
    当初说的好好的,他去顶罪,刘大柱要好好照顾他儿子,结果倒好,刘小柱整日里吃不饱穿不暖的,还得给刘大柱夫妻俩当小厮使唤。
    王麻子对此不满已久,奈何有把柄捏在刘大柱手里头,而且刘小柱还在刘家,这才投鼠忌器。
    谁知刘寡妇只知道哭,抱怨自己的委屈,哭诉自己的难处,半点不提刘小柱的处境。
    王麻子气急了要找刘大柱理论。
    刘寡妇却一把拽住他,幽幽说道:“你别去,大柱说了,你要是敢闹出动静来,他就豁出去告诉大伙儿真相。”
    “说就说,难道我还会回怕他,白眼狼的兔崽子,这些年的米面都喂了狗。”
    “我虽不是他亲爹,但这些年总给他花了不少钱吧,感情我睡了他老娘几次就得欠他的是不是。”
    刘寡妇幽幽道:“他要真说了,咱俩当初就是通奸,就得挂着破鞋游街改造,小柱就会有两个改造饭爸妈,刘家知道小柱是你的儿子,以后也再也不会照顾他。”
    “你好好想想,真那样的话,小树会落到什么下场?爱花要是知道小树跟她不是一个爹,还能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他吗?”
    王麻子一腔愤怒噎在了喉咙里。
    刘寡妇又说道:“其实你好好想想,分家了也好,爱花疼弟弟,一定会好好照顾小柱,总不会让他渴了饿了,你要是有心就照顾着点,难道不比以前好?”
    王麻子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刘寡妇这话,倒是完全把养育刘小柱的责任推到了刘爱花头上。
    要知道刘爱花才多大,顶了天十三岁,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你他妈说这话亏心不亏心,感情你就养大一个儿子,后面的都成天生天养了?”王麻子质问道。
    刘寡妇却哭着说:“我有什么办法,我一个女人,将来还得靠大柱养老,谁让那俩孩子那么倔,一定要跟大柱分家了过,我劝也劝了,他们不听我能怎么办?”
    王麻子恼怒道:“说到底你就是偏疼前头的儿子,把女儿和我儿子当颗草。”
    “小柱难道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我能不疼他,但我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办法?”刘寡妇哭道。
    “你有本事,你倒是给他们钱,给他们粮食啊,有粮食有钱他们能吃苦吗?”刘寡妇嗤笑道,“我是他妈,可你也是他爸,你都拿不出钱来养儿子,哪来的脸反倒是来怪我。”
    “我是没给过吗,我给了,结果呢,全让你拿去添补你那好儿子了。”王麻子也不傻啊,好东西巴巴地送过去,结果每次都落不到亲儿子的肚子里,日子久了,王麻子也冷了心。
    “你要是有钱一直添补着,大柱也能对小柱好一些。”刘寡妇说着,倒是有些怪起王麻子没钱来。
    王麻子冷哼道:“好好好,今天我算是看清你了,我的儿子我自己管,但刘大柱以后再有什么事,你也别来找我。”
    “都是你找我,我什么时候找过你。”刘寡妇十分嫌弃道,显然现在是瞧不上王麻子了。
    偷偷来往了十几年的老情人,就因为这事儿彻底闹掰了。
    王麻子掉头就想去找儿子认亲,但在半路上却停了脚步,刘寡妇虽然偏心,但有一句话说得对,他身上有污点。
    刘小柱一日姓刘,生产队刘家的人就会照顾他,不至于欺负他。
    但如果把儿子认回来,当年的事情就瞒不住了,刘家能放过他?
    左思右想,王麻子一咬牙,左右刘小柱也姓刘了那么多年,跟不跟他姓王都无所谓,反正他心底知道这是亲生的。
    王麻子自认不是好人,但他都这么大年纪了,如今名声不好,家里也穷,肯定是娶不到老婆了,所以对着唯一的儿子分外的看重。
    但他这次真的是冤枉,他是为了刘小柱而来,对还没长大的刘爱花没有半点想法。
    跟刘寡妇闹掰之后的几天,王麻子不敢做得太明显,心底还是怕有心人发现,他瞧着生产队有人觉得姐弟俩可怜,多多少少送了一些东西过来接济,王麻子也趁机跟着送了一些。
    白天的时候,他不敢离儿子太近,生怕被人发现,只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过来瞧一眼,确定刘小柱一切都好。
    这茅草屋的屋顶都烂了,还是王大柱偷摸着寻了一些稻草修了修。
    刘爱花一直不知道,还以为是瘪老刘喊人过来修理的,感谢白给了瘪老刘。
    今天也是这样,等到生产队大家伙儿都睡了,王麻子就偷摸着过来了。
    谁知道姐弟俩换了一扇门,推门的时候弄出了点动静,把姐弟俩直接给吵醒了。
    迎着刘爱花和刘小柱戒备的眼神,王麻子心底也懊恼自己鲁莽了。
    王麻子很想不管不顾的说出真相,又怕戳穿了之后,刘爱花真的不管刘小柱了,到时候这儿子咋办。
    这几天他观察着,刘爱花是个好姐姐,对他儿子是真好。
    因此,王麻子多少有些爱屋及乌,觉得刘家虽然一门子白眼狼,混蛋玩意,但刘爱花除外,是个有良心的。
    可现在看着姐弟俩的表情,王麻子即使不在意刘爱花,却不能不管刘小柱,连忙解释道:“小柱,爱花,叔是怕你们粮食吃完了饿肚子,所以特意送一些过来。”
    “你看,这是我特意准备的。”说着还扯出粮食袋子。
    哪知道他这么一说,刘爱花更害怕了,心底认定了王麻子是有坏心思。
    非亲非故的,他大半夜的来送粮食,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她连忙道:“我们有吃的,不要你的,你快走。”
    说完还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棍子。
    刘小柱也死死的瞪着他:“你快走,不许欺负我姐。”
    “好好好,我走我走。”王麻子看儿子,那是怎么看怎么喜欢,尤其是刘小柱的眉眼长得还特别像他。
    他心底冤枉的要死,又不敢真的说出来意,顿时又把刘寡妇母子俩骂得狗血淋头。
    王麻子一边退出去,一边将一个粮食的袋子放在门口:“这粮食你们敞开了吃,吃完了叔再去想办法。”
    “我们不要,你拿走。”刘爱花喊道。
    她要是吃了这粮食,谁知道王麻子会说出什么话来,前几年闹饥荒的时候,隔壁村就有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人用一袋子粮食换走的事情发生。
    王麻子却说:“拿着吧,叔不会害你们。”
    说完转身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好一会儿,姐弟俩才回过神来,刘爱花大口大口的喘气,她扔掉了手中木棍,只觉得手心一阵阵火辣辣的疼,方才握的太用力,以至于手心都磨破了。
    即使这样,她还是安慰着弟弟:“没事了,他走了。”
    刘小柱探头去看,忽然爬下床走出去:“姐,他把粮食留下了。”
    刘爱花也跟着走出来,一看那小半袋子的粮食顿时皱眉:“咱跟老王家非亲非故的,他为什么来送粮食,还大半夜过来。”
    “姐,那咱能吃吗?”说是分家,但姐弟俩几乎是净身出户的被赶出来,什么都没带。
    后来瘪老刘想着法子凑了一些粮食,刘家的族亲也送了一点,生产队有些人家觉得他们可怜,也多多少少给了一些,东凑凑西凑凑,才勉强有了口粮。
    就那么多的口粮,如今已经见底了,幸亏开春之后山上的野菜不少,总算是饿不死。
    刘寡妇倒是也来过,但只是抱着儿女哭,半点没表示。
    那次之后,刘爱花对这个亲妈算是断了所有念想,知道亲妈靠不住,一切只能靠他们姐弟自己,不然就算他们饿死,亲妈和大哥也不会有啥表示。
    刘爱花拧着眉头说:“小柱,咱不能要这粮食,不然会生出事儿来。”
    刘小柱舔了舔嘴角,到底是点头:“好吧,那就放这儿,等他自己来拿回去。”
    “睡吧。”刘爱花拉着弟弟回到房间,安慰道,“春天马上就来了,到时候满山都是吃的,放心,姐姐不会饿着你。”
    刘小柱笑着说道:“到时候我帮你一起挖野菜,采蘑菇。”
    屋子虽四面漏风,刘爱花和刘小柱蜷缩在一张床上,心有余悸,却是暖的。
    姐弟俩并不知道,距离不远的地方,郑通也松了口气。
    老头儿拍了拍自己的肩背,面带无奈:“顾明东这小子,真是给老夫找了个麻烦。”
    他晃晃悠悠的回到屋子,吴巍惊醒,瞧见是他才松了口气,迷迷糊糊的问道:“郑老,你怎么还不睡?”
    “人老了,总想着起夜。”郑通笑着躺下来。
    幸好,虎毒不食子,那王麻子不是个玩意儿,对隔壁俩孩子倒是没坏心。
    王麻子离开茅草屋之后,却越想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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