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女的背影彻底消失,时轻脸上的微笑也随即隐去。「出来,我知道你在。」
    「好久不见了。」有着与时轻相仿面容的男子自阴暗处浮现,彷彿原先与影子是一体的。
    「为什么选她?」时轻的声音很轻,但却隐藏了不可小覷的威胁性,甚至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因为夺走你的东西一向很好玩。」王洛勾起嘴角,表情玩味。
    「就算她死掉,也与我无干。」时轻淡淡拋下这句话。「你还真是一如往常的无聊。」
    「呵。」自嘲的笑了声后,王洛举起腰间的酒壶大饮一口。「现在的我除了做无聊的事之外还剩些什么呢?不都被你夺走了吗?」
    「也许,你说得没错。」时轻垂下眼帘,没有否认。
    「……你在怜悯我?」王洛眼中火光更盛,呼吸些微紊乱。
    「作为一个弟弟,我对于没法帮助你感到无力。但作为一个狐妖,我有义务阻止你的胡作非为。」银色的光芒开始顺着时轻的手臂缠绕,犹如舞动着的白色火焰。危险,却美丽。「之前的我也许还曾想为你做些什么,但都已经是过去了。你对我们父母所做之事我永远不会原谅。现在,离开吧。」
    「墨时轻,有件事,我想我还是提醒下你。」王洛突然歛起刚才的怒气,转为一抹和善的笑。「你最害怕的血月,又快到了。」
    「滚。」无须时轻说第二次,王洛化为一隻灰狐,消失在密林中。
    「这次的血月可不只当年那样,我将会毁灭你们狐妖的根基。」
    「时轻,你就好好期待吧。」
    §
    早晨的阳光泼洒在我的眼皮上,将我自深沉的梦境中唤醒。
    说也奇怪,自从昨夜那个诡异的梦之后,我反而一夜好眠到天亮。
    「起床啦!」还没完全清醒,我便看到一个小黑影在门外转着,迫不及待要下山。
    「梳理好了就到庭院去,早饭为你准备好了。」这次是更高的影子,带着成熟稳重。
    为了不让他们等太久,我随便洗了下脸便更衣出门。而两人早就蓄势待发。「你们没下过山吗?」
    「没有,先生说山下的猎人会把我们的毛皮剥去做衣服,因此不准我们靠近村庄。」燕石甩着手上的灯笼,而此刻的灯笼没点着灯,就像是一朵普通的花朵。
    哦,就像是长辈告诫自己上山会被野兽吃掉是一样的道理吧。
    今日的早饭是一碗稀粥配上些许青绿,是少数我看到较为清淡的一餐。速速用完之后,我依旧没看见时轻的身影。「时轻呢?」
    「先生在村子门口等我们,随我们来吧。」见我用完,一身正装的寧嵐严肃说道。
    于是我静默随着两位小童走。
    我们先是穿越了一片竹林小径,接着又是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树林。就在我几乎快迷失方向感之时,我终于望见那一抹白色身影在小径尽头衝着我笑。
    这么说也不对,他应该是在对寧嵐及燕石笑吧。
    毕竟,他也没有对我笑的理由。
    「你来了。」他的招呼稀松平常,好似昨晚的事从未发生。阳光将他的发丝照得微褐,可却与昨夜的银白完全对不上。我的记忆开始错乱,甚至怀疑昨日所发生的只是自己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今天要去哪里?」在我的认知中,除了隔壁的巫女村及自己的村子外,我对于外头一无所知。
    「一座离你村子有半日日程的地方。」时轻的话终于让我放了心。「你原本村子的人……八成都认为你死了。」
    我闭上眼睛,脑内浮现柳新的笑靨。
    儘管将我献祭,我却怎么也恨不起他们来。
    他们依旧是我的家人、朋友,我无法去怪罪他们。
    一股温暖覆上我的手背。
    我对上一双沉静的灰眸。微乎其微的,他对我轻轻摇了摇头。
    时轻没明说,但我知道他是要我别再想那些悲伤往事了。
    我对他扬起笑。「走吧。」
    在燕石製造的雀跃气氛之下,我们很快便到达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个热闹非凡的镇子。
    烈日当头,小贩们沿街叫卖,街上四处可见奔跑玩耍着的孩子。除此之外,小镇中央空地上还驻着戏班子,演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戏。
    这个镇子甚至比我所居住的还大,还有点大城的影子。
    广场上聚集着看戏的人群,喜欢看热闹的燕石马上鑽进人潮中消失了踪影。迫于无奈之下,我只好也走上前去一瞧究竟。
    率先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台上在演些什么,反而是因为人群中的某个熟悉身影。「……是你!」
    头绑黑纱的男子缓缓转过身,这才啊了声。「小女孩,是你啊。」
    「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非常不礼貌的指着他,结结巴巴。
    「凑个热闹。」薄唇轻抿,蟒蛇精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没说不是人类就不能看戏吧?」
    「白笙羽,后退。」时轻的脸色一沉,半个身子挡在我前面。
    「狐狸君,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可是在山中救过她的小命。」男子搧了搧手上的荷叶扇。「而且我今日也不是想要起争执的,否则就枉费这一齣好戏了。」
    「白笙羽,我们走。」时轻抓住我的手腕,转身要走。他的表情甚至已经无往昔的冷静。
    我蹙着眉,看向蟒蛇精。「你们有过节?」
    「也不算是。」男子微笑。「我喜欢看一齣好戏,因此只要是能让戏码更精彩的事,我就会去做,如此罢了。小女孩,我的名字是归殊融。而我很期待你即将带给我的故事。」
    接下来的话我来不及听见,便已被时轻拉离。「时轻──」
    「我们去逛市集。」是肯定句,而不是询问。
    我轻叹了口气。「明白了。」
    我不晓得他们之间是否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但时轻正气在头上,我根本不敢开口询问。抱着这样的心情,我任由时轻拉着我在人潮中走。
    「……这是什么?」时轻突然停下脚步。
    「啊?」被打断思绪的我低头望去,看见摊子上插满了一串串冰糖葫芦。「这是冰糖葫芦,能吃的。」
    我抬起头,望见他眼中写满好奇,想必深山中应该是没有此类点心。「你想吃?」
    「不想。」我见他纠结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啊,该不会是没钱?
    「这很好吃的,不尝尝鲜吗?」我见时轻其实也是很想吃,不由得开口怂恿。
    时轻抬起我的手,放上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想吃的话,你自己吃吧。」
    「可是……」我刚开口,不知何时牵着燕石回来的寧嵐垫脚附在我耳边。
    「先生排斥人类的东西,因为他讨厌人类。」
    讨厌人类?可我也是人类啊?
    我转头看着时轻,而他平淡回望,眼神毫无波澜。
    我默默在心中做下决定,对小贩开口:「要两支!」
    「给!」当我将其中一支草莓糖葫芦递给时轻时,不意外看见他的犹豫。「吃一口看看,你会爱上它的!」
    「我……」盛情难却,他还是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
    极脆的糖层因为这一咬覆上他苍白的唇,有如在奶油洒上金箔碎屑般,竟让他感觉有些可爱。这个「意外」让他难得有些呆愣,而我则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样?好吃吧。」为了怕被问我方才是在笑些什么,我赶紧咳了咳装正经。
    「……嗯。」他点头,好似还有些不情愿。
    低头认真享用糖葫芦的时轻,似乎比平常还多了些人气。而因为接触到没接触过的东西,那份小心翼翼也让人想好好珍守。
    「我也想吃!」无奈燕石并没安分多久,便开始嚷着要寧嵐买给他。
    「剩下的给你。」时轻将还剩一半的竹串递给燕石,眼中满是宠溺。
    虽然没见时轻吃完整串,但我已心满意足。「接下来要去哪儿?」
    「你们瞧那个!」不出几秒鐘,便又是我们追着燕石脚步奔跑的一天。
    空地的一角,是个贩卖童玩的摊子。而此刻的燕石正义无反顾的往某个毛茸茸的毽子追去。「燕石!」
    当我们赶到时,已经是看见一个小男孩吃了满嘴羽毛的境况。而另一名小童则在一旁哭嚎。「那是我的毽子!」
    「非常抱歉,我给你买个新的,你原谅我们家燕石好不好?」见到此种景况,我赶紧上前陪不是。
    「你们父母怎么当的?养出这种没家教的皮小孩!」被小孩哭嚎声引来的眾人窃窃私语,而哭嚎小童的母亲更是直接不留情面的骂。
    「我和她不是──」时轻顿时反应过来,开口辩解。
    「嘘!」为了避免事情搞得更糟,我用眼神让时轻闭嘴。「燕石,快起来。」
    「唔嗯。」刚清醒的燕石一见到自己搞出那么大一齣,一溜烟便躲到时轻身后,手还扯着他的衣角。
    在我的连番赔罪下,这场骚动才逐渐平息。人潮散去,这才让我松了口气。我盯着嘴巴黏满毛的男孩,思踱着该从哪里开始骂。「把嘴里的毛拔乾净。」
    只见他委屈的看着时轻,而后者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才慢条斯理的把自己弄乾净。
    「燕石只要看到东西在移动就会露出狐狸本性,尤其是对羽毛製物特别敏感。」寧嵐出声解释,但同样也觉得很丢脸。
    好像很合理。
    我走到摊子前,又多买了几个毽子。接着我又买了些细线及棍子。
    「你在做什么?」从头到尾都看不懂我在干嘛的寧嵐终于发声。
    「等着看。」我卖了关子,将细线两端系在两件物品上。接着我抓住棍子地一端,开始抖动。「燕石你看!」
    说也奇怪,一向不太搭理我的燕石竟像隻猫般开始绕着毽子打转,一边伸手去抓。更好笑的是,他嘴上还一边怒骂:「不要对我恶作剧!」
    终于抓到燕石弱点了。
    「你先停停,我怕我也会扑下去玩。」一旁的寧嵐忍不住按住我拿着棍子的手。「虽然我自制力好,但狐狸都不太能抵抗这种东西的。而且让燕石在此处现出真身可能会吓到人类。」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中成型。
    我转头望向时轻,虽然他毫无反应,但我能从他刻意偏移的目光来看他很努力避开那个会动的白色玩意。
    胆大如我,一身手就是直接把自己製作的「新玩具」移到他眼前。
    「别闹。」儘管他声音冷静,可我已经见到他指尖抽动。
    「我偏要。」我笑着继续。
    然而下一秒,我的手便被温暖包覆住。我们之间的距离近得曖昧,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温暖的吐息。也许是气氛使然,我就这样放下了手。
    在那灰色的阴翳中,我看见一种陌生的情绪在滋长。
    一声自嘲的笑打断了沉默。
    时轻松开我的手,一切便又都恢復原状。「走吧。」
    而我仍无法清楚描述,方才感受到的情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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