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这长街上,也不安全。”
    “你是个心细的。” 贤妃持着陆晚意的手,笑了笑,“那你去劝两句,唤她一同回宫吧。”
    车驾停下,陆晚意躬身下车。
    夜色中,二人依礼见过。
    陆晚意如何劝的,贤妃坐在车中,也没在意去听。只是片刻后,陆晚意回话,郡主求见。
    “襄宁!”贤妃冲人招了招手,示意上前。
    “襄宁见过娘娘。”霍青容站在车外福了福,踏上马车。
    “娘娘,妾身说了,有法子治好殿下的病,君前亦承诺了两月之期……”
    “本宫知晓你的心意,也明白你的意思。本宫今日与你说句心里话,抛了君臣身份不言,你的父亲同七郎的父亲,乃至交好友,交心志同之人。便是冲着这一点,本宫原也认你这个儿媳的。”
    贤妃见霍青容满目幽怨,欲言又止,也不为难她,只将话接过来,继续道,“但是两月于我们寻常人来说,自是转眼而过。于七郎,却是朝夕瞬变,本宫实在等不起。”
    “可是,殿下一下纳了四人!”霍青容的眼泪簌簌落下,“这便罢了,妾身闻殿下今夜便传了人侍奉,他……”
    “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这不是早晚的事吗?”贤妃笑道,“只要你寻来药,陛下都应了你的,你何必在意这些。”
    “正妃之前,先有庶长子,哪家主母……”霍青容自知失言,只垂眸抹了把眼泪。
    “那你便弃了入王府的心,你的身份也不是非要入秦王府不可。”贤妃拍着她手背,言辞恳切道,“眼下便是这样的路,本宫多说无益。”
    “只一点,今夜这般光景,你如此候在秦王府门口,无论于你还是于七郎,都不好。”
    霍青容闻言,咬着唇口抬起头,“谢娘娘提点,襄宁知错了。这便回去。”
    陆晚意未再上车,乃被襄宁郡主拉着同行。
    “这襄宁郡主倒是和县主处得甚好。”姜嬷嬷陪在一侧,给贤妃捶膝,“倒不见她对县主有敌意。奴婢记得县主自请为秀女的那日,郡主还拉着她的手,说什么娥皇女英,成就一段佳话。”
    “相仿的年岁,自然有话说。”贤妃有些累了,合眼靠在车壁上。
    “年少爱慕罢了,经了世事,再遇旁人,小儿女的一点心思也就散了。”贤妃嘴角挂着虚无的笑,话语渐轻,“全心喜爱一个人,哪容得了同旁人分享一丝一毫。”
    *
    清辉台西首的暖阁中,置着一方汤泉,叶照泡在其中,已经有大半时辰。
    两柱香前,侍女就已经给她收拾妥当,她便可以出浴了。
    这般拖着,实乃挨司颜的那一掌还不曾恢复,她体内真气涤荡得厉害。
    这幅模样,别说伺候萧晏,说不定还会露出马脚。
    叶照阖目,争分夺秒调服内息,控制自己莫分神去想旁的事。
    “来人,更衣吧。” 又一刻钟,叶照平复了内息,面色亦好看了些。
    乘波踏雾出浴,是一副冰雕玉砌的身子。唯有一张脸被热气熏得陀红,似雪域之巅接天的一抹艳丽云霞。
    “怎么了?”叶照张着双臂,未觉身后有人上前,只侧首问道。
    这一扭头,便着实吃了一惊。
    萧晏在她身后,正接了衣衫给她披上来。
    “殿下……妾身不敢当。”
    一时间,叶照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行礼也不自在,站着更加不自在。
    这人如何就出现在这里!
    “有何不敢的?”萧晏一袭披风卷上来,连人带衣抱起,“府中举止皆有时辰规矩,你让本王候你多久了?”
    “别,殿下放下妾。”叶照挣扎道,“殿下才将养好身子,使不得。”
    萧晏愣了愣,对,他有病,有大病。
    遂配合地咳了两声,却也不曾将人放下,只大步往清辉台走去。
    夜风徐徐,月色融融,清辉台已在眼前。
    叶照想起前世被召幸的那一幕,窗上伊人倩影,哀戚呢喃。又想起白日里襄宁郡主停在府门外的车驾,瞬间便明白了萧晏的意思。
    这是做给霍青容看的。
    便是此刻人不在,左右有人将话传给她听。
    前世,霍青容便说得剔透,殿下顽疾在身,所做不过是不想耽误我罢了。
    你,不过是他安慰贤妃、用以冲喜的一剂药。
    归根到底,你我孰亲孰疏,一眼便知。
    这些话,曾在三年的耳鬓厮磨中,被慢慢掩埋。
    萧晏独宠她,成日在她屋中。偶尔会让她有种错觉,她和他之间,唯剩彼此。
    直到一朝离别,没有了她一张惑人心魄的脸蛋,和狐媚勾人的床帏手段,大抵他方才明白镜花水月的荒唐和错失真爱的遗憾。
    然而,上天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叶照记得在逃亡的第二年,她带着襁褓中的孩子曾在酒泉郡见过他二人。
    那处刺史亡故,霍青容作为刺史遗孀,归乡回母族。
    萧晏来接故人。
    西地风大,吹开马车窗帘的一角。
    车内一双人对面坐着。清丽婉约的女子泪眼婆娑,抵头靠在萧晏胸膛。
    叶照随在人群中,掩过孩子骤然响起的哭声,低眉敛目,同马车擦身而过。
    “饿吗?”萧晏将人置在床榻上,掖了掖披风两侧,转身给她端来一碗饺子。
    叶照垂眸望去,肉眼可见是半生不熟的。
    “妾身用过膳了,不饿。”
    “不饿也进些。”萧晏手中的玉匙已经喂到唇畔。
    叶照抿唇,没有张口。
    萧晏顿了顿,面色有些发沉,“那我们歇息。”
    屋中侍者早早被退了下去,叶照依礼起身,给萧晏宽衣。
    她就披着一件披风,再小的举动,身前亦时不时露出一截春色。
    萧晏扣住她解腰封的手,拨开,“本王自己来。”
    叶照低着头,退开半步。
    这一退,披风勾在床栏。
    海上明月,碧波涌动,大片春光流泄,尽收眼底。
    萧晏蹙眉扶住她,解了披风,将人卧在榻上。
    他一手撑在她颈畔,一手拉了床被子欲要盖上去,却蓦然滞了动作。
    身下这具如蜜桃般弥散着馨甜气息的身子,曾几何时破败不堪。
    任他如何搂抱,都捧不起完整的她。
    那一年,血衣剥下,她连一块规整的皮肉都没有。
    身后箭矢新伤,身前五毒旧疤。
    锁骨上,是被穿琵琶骨后,残留在肌理皮层下的铁链倒钩。
    纵是此刻想起,萧晏呼吸亦变得困难,喘着气,眼尾一圈圈泛红。
    只是此情此景,落在叶照眼底,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她有些恼怒。
    便是给他做妃妾,也无需如此双目灼灼地盯着。
    好歹熄了灯吧。
    她僵硬地缩了缩身子,将一张又红又热的脸别过去。
    萧晏回神,喉结滚了滚,拉上锦被裹住。
    片刻,落了帘帐倾身上来。
    方寸间,叶照撑住他臂膀。
    低声道,“殿下,还未熄灯。”
    壁灯、琉璃盏原是都熄了,殿中唯剩两盏龙凤红烛,还在案台高燃。
    “那两盏不能熄。”萧晏终日浮在面上的笑盈入眼眸,捏了捏她面颊。
    叶照懂得萧晏的意思。
    新婚夜,新妇要食生的饺子,寓意儿孙满堂。
    龙凤烛火该彻夜燃烧,意夫妻情深不灭。
    但是,没有必要。
    这些该是留给他妻子的。
    “殿下,妾身惶恐,不敢逾矩。”叶照坚持道。
    “你非要事事都与本王对着来吗?”萧晏眉宇微提。
    上辈子,让搬来清辉台也是这么一句话。
    不敢,怕逾矩。
    少喝一碗避子汤,也推三阻四地不愿意。
    叶照这厢被问得有些发懵。
    即便如前世般是要刺激霍青容,这做得已经够全套的了。她若真吃了那生饺,享一夜红烛,那他来日在霍青容面前,转圜的余地便更小了。
    何必蹉跎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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