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站在阳光下,抄手抬头,眯住眼眸晒太阳。
    这片地图如今三国鼎立,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西越在草原之上,大商在中原富地,南代处于大后方,商辞昼以前能没有顾忌的追着西越打,肯定与后方的南代按兵不动有很大关系,若是西越与大商不和,南代王又开始边境陈兵,那局势立刻就会变得不一样。
    大商恐腹背受敌。
    容穆是一条笨蛋咸鱼,但咸鱼偶尔也会翻一下身动动脑子。
    厄尔驽这次这么肆无忌惮,是不是嗅到了什么消息……南代王诡异的沉默了这么一段时日,甚至叫子民前来经商,是真的毫无动作吗?
    商辞昼最近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李隋川都瞧不太见了……李隋川的父亲,好像就是镇守汉口河边关的李大将军。
    容穆缓缓吸了一口气,怜玉端着露水走过来,“主人若是心情烦闷,不若我们出去,走一走。”
    容穆睁开眼睛:“倒也不是特别烦,商辞昼能耐的厉害不用太操心什么,我就是总觉得这样的咸鱼日子不太真实。”
    怜玉安抚他道:“太平盛世,是主人以前,经常在嘴边念叨的一句话。”
    容穆笑道:“我以前怎么跟个老学究一样?”
    怜玉见他开心自己便也开心:“唯有王室皇家子弟,才会自小被灌输这样的理念,主人以前跟着商辞昼的太师,学了不少东西。”
    容穆努力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段记忆,“太师……?”太师一个人就能教他这么多大道理吗?
    怜玉点头:“您那时候,记背一些东西速度极快,太子都还没背下的课文,您看几眼就出口成章,我一直觉得,主人大智若愚。”
    容穆:“……”
    “你不要吓我。”他就是靠笨蛋才隔绝了与南代王室的血缘关系的!
    怜玉眨眼:“我在夸主人呀!”
    容穆连忙摆了摆手:“我就不是学习那块料子,真的,我是学渣,不是卷王,控制自己不摆烂已经是我对这个崇文习武时代的最大尊重。”
    怜玉疑惑的挠了挠头,见容穆不太喜欢被夸聪明,便也转了话头小心道:“近几日我见主人偶尔会,捂着心口,不若我们趁着今日空闲,去找那个南代大夫给您看一看,我总担心这件事。”
    容穆的表情就好像不愿意打针吃药的小孩一样,他咂了咂嘴巴:“……小怜玉,能不去吗?”
    怜玉表情微微严肃:“不可,不去,身体是大事,主人不要讳疾忌医。”
    容穆长叹了一口气:“药,苦啊!”
    怜玉:“去看一看,总没坏处,叫商辞昼知道了,主人怕是连二道门都出不去了。”
    容穆愣住。
    确实。
    若是叫商辞昼知道,别说二道门,自己恐怕连床都下不了,商辞昼这人是真的不按常理出牌,到时候罢朝来照顾伺候他,容穆觉得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自己。
    “那便出去瞧一瞧……不过咱们不是人,恐怕那郎中也瞧不出什么东西来,我这也不是什么真的病,玄学的厉害,鬼知道怎么才能好。”
    怜玉难得强硬:“那开药,调理一下身子,也是可以的。”
    容穆给逗笑了,他作怪道:“你们,别把我,当个,琉璃娃娃。”
    怜玉听着容穆学他说话,羞恼的红了脸:“主、主人!”
    “要不也让那神医瞧一瞧我们的小结巴鱼?”容穆见他脸色好玩道:“哈哈哈不逗你了,走走,免得一会商辞昼回来,哪儿都去不了了!”
    怜玉红着脸给他拿了个遮凉的围帽,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
    两人走到东宫门前的时候遇见了府卫阿风,对方见到容穆忙行礼:“容主子哪儿去?”
    容穆随口:“出门走走,不用跟着了。”
    阿风有些迟疑,怜玉看了他一眼,默默的将衣襟掀开了一些,阿风被什么东西一闪,瞧见这个儿不高的小仆从衣服中,竟然全都是锋利的暗器。
    阿风嘴角抽了抽:“……那您出去小心,尽量在酉时前回来,不然陛下找不到您恐怕要担心。”
    容穆哦了一声,道了一句晓得,便带着怜玉大摇大摆的走出了东宫大门。
    -
    东市医馆,一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坐在堂前把脉,有几个小医徒正跑前跑后的抓药,门外排队看病的人排了一长串。
    他瘦眉微蹙,叫那妇人伸舌看了看,才垂眸在纸上写写画画了一堆符号。
    “小荷,给这位客人去抓药——”
    名叫小荷的姑娘连忙哎了一声跑过来,鼻尖冒着小汗珠道:“夫人请随我来!”
    她拿着那药单一看,果真还是一些人都看不懂的字,若不是自己一直跟着师父,恐怕也是认不出来的。
    江蕴行细致的擦了擦手,又经手了几个病人,他行为有条不紊,面貌看着年轻,却自有一股成熟的气度,不太像是市井小郎中,态势反倒像是个文人墨客。
    已到午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医馆开了几个炉子熬药,一走进来便是铺面的热气袭来。
    红衣小少年伸手拂了拂热气,护着一个身穿冰蓝蚕纱的人坐在了桌前。
    容穆百无聊赖的在围帽下撑起脸蛋,听见怜玉在一旁道:“郎中,请替我家主子瞧一瞧病。”
    江蕴行慢条斯理的擦过手,才温声问询道:“何处不适?”
    容穆心道:骨头松,懒病。
    怜玉结巴,要说清楚他的症状得半天,况且自己是个什么样儿只有自己最清楚,容穆伸手按下怜玉的话头,道:“大夫,若患心疾,药能不能做的不那么苦?”
    江蕴行微微一愣,眉头皱起:“心疾?”
    容穆嗯了一声:“要是麻烦,你就随便给我开点调补的药吃吃。”末了他再次强调:“不要太苦。”
    江蕴行听着这把嗓音,隔着围帽却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对方神色,只听出是一个极年轻的男子。
    他示意容穆将手搭在脉枕上,然后例行道:“公子可否露出面容叫我瞧一瞧脸色?”
    怜玉不着痕迹往前走了一步,容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他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微微掀开了围帽一侧,然后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的笑了笑:“你瞧我还有几年好活?”
    怜玉:主人又在作怪了!
    自家人知道这朵花的脾性,外人可不知道,江蕴行循声望去,就看入了一双黑亮微翘的眼睛。
    他指骨微微一动,撘脉的手不自觉重了些许。
    “这位公子,瞧着像是我南代人士。”江蕴行道。
    容穆一套话术走天下:“啊对,自幼被拐。”
    江蕴行再开口,声色竟轻缓了许多:“不知此病可是在大商所得?”
    容穆撑着脸颊:“啊对对。”确实是商辞昼那斯给他做的怪。
    江蕴行沉吟了一下,没再说话了,而是换了左右手诊了好一会脉象,才微微起身道:“公子稍后片刻,待我去后面亲自为你找一副药。”
    容穆忙强调:“不要苦的!”
    江郎中点了点头:“好,稍等。”
    他面色如常的走入后屋,小荷正在里面抓药:“师父,你这做了南代状元郎也不耽误看病救人呐!”
    江蕴行脚下微快,没理小荷,伸手抽出了医架上的一个卷轴。
    小荷凑上去:“江大人,看什么呢?”
    卷轴缓缓打开,其上是一俊美玲珑的少年男子,只是作画人笔法稍微潦草,像是画了此画像的人拿不准本人长的什么模样,笔锋还稍有些颤抖。
    江蕴行看着右下角注的小字与暗红王印。
    [……身带奇香,今年应有十七八岁模样,面容与孤王相似,倘若真在大商京都寻到此人,切勿打草惊蛇,速禀。]
    这样亲手绘制的小像,他拿到手的只是其中一份,怪不得钰王殿下一回国就找了王上密谈,如此相似的程度,简直就差直说此乃王室流落在外的小殿下。
    江蕴行虽不知道王上哪里来的这么一个王弟,但并不妨碍此事事关重大——
    然而京都处处都是眼睛,这几日其他门店已经被查了好几波了,此时一着不慎,别说带不带的走人,就连他们都要被敌国皇帝全盘扣下,也难怪王上对大商皇帝如此忌惮。
    他慢慢的换了一口气:“小荷。”
    小荷忙的手脚并用:“啊?!”
    江蕴行顺手抓了一把糖枣子:“局势不妙,我王,恐怕要打仗了。”
    第52章 想开第52天
    江蕴行走出去, 正发现那位和小仆从围着火炉看,他眼皮一跳,走上前道:“危险。”
    容穆回头一见是他:“大夫, 药配好了吗?”
    江蕴行道:“好了,方才公子脉象的确有几分古怪,心疾此病,只可调理不可根治,平日还需注意情绪与心态, 给——”
    容穆站起身:“这是什么?”
    江蕴行温润的笑了笑:“我们医馆秘制的甜枣, 只给一些不愿意吃苦药的孩童备着的。”
    容穆一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装模作样的推拒了一下:“这, 这不太好吧, 我怎么能和孩子抢甜枣吃。”
    江蕴行将满满一大把枣子塞给容穆:“公子年岁也不大, 吃得。”
    怜玉也道:“主人方才就在喊饿, 郎中给,您就吃吧。”
    容穆这才捻了一个放在嘴中,一接触到那甜味, 眼眸都亮晶晶的。
    怜玉替他将围帽挂上去, 容穆坐在旁边等着江蕴行给他包药。
    “大夫, 你会一直在这里看病吗?”
    江蕴行:“说不定。”
    容穆歪头:“为何?”
    江蕴行:“我不止会看病救人, 我还会习文写字, 后者更是我的爱好。”
    容穆听的点头:“你的确有几分当官的潜质在。”
    江蕴行笑着看了一眼他, 越看心中就越惊涛骇浪, 他不由想, 当年先王究竟是如何将一个王殿下给弄丢到敌国来的。
    而且更麻烦的是按照钰王殿下的描述,这位还与敌国太子也就是如今的大商皇帝有了纠葛。
    和大商皇帝牵扯上关系, 再简单的事情都能一下上升到难度之最。
    江蕴行将药包放到怜玉手中,走过去借着搅动炉上药物的功夫,和容穆道:“公子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您在南代还有亲人,回去故国或许比在大商要舒服。”
    容穆想了想道:“我在这里也挺好的,家里那个也很照顾我,我要什么有什么,早上还不用早起,只用看着他早起,而且我也不是真的就不回去了,等以后有机会还是会去南代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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