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喜连忙道:“哎呦小主子,您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您现在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全京都谁敢得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看您脸色呢!”
    一段时间没接触外面的事,容穆竟不知道他现在在这些世家大族眼中,竟然已经成了不能得罪的一号人物,他看向商辞昼:“这、这不太合适吧?”
    商辞昼眉梢一动:“有什么不合适的,孤为何要当皇帝?当皇帝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说话做事的时候,再无人敢置喙,否则这一国之君还有什么意思。”
    容穆嘶了一声:“你快别说了,我总感觉我要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
    商辞昼笑着看他,眼神认真道:“所谓史书,不都是优胜者书写,孤叫他们怎么写,他们就得怎么写,千百年后,人人皆知我大商朝有一俊美绝伦的少年,为大商帝君所喜爱,为其铸金屋种花莲,当是第一美谈也。”
    容穆也给商辞昼逗笑了:“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史书都想好怎么写了。”
    商辞昼眼光柔和的看着他,说笑着跟着他一起进了亭枝阙。
    容穆有傍晚吃一点东西的习惯,往常商辞昼只是看着他吃,但古语有言,秀色可餐,久而久之商辞昼也会用一点,对着容穆这张脸,恐怕没人会不喜欢。
    两人随意吃完,郎喜上前收拾了,夜幕差不多也已经落了下来,怜玉守在角落贴着碧绛雪打瞌睡。
    容穆知道他这一两天也是心神动荡,也随他贴着自己本体玩去了,只是商辞昼却看不太过眼,他语气不满道:“怎么我靠近碧绛雪不行,他就可以。”
    才回东宫第一个晚上,就要面临端水的义务,容穆忙谨慎措辞:“怜玉身份特殊,不是一般小奴,他很亲近我,又十年不见,陛下大度点就随他去吧。”
    商辞昼沉默了两息,才沉声道:“孤亦与你多年不见,亭枝,孤想你将孤放在第一位置上,你今日与怜玉悄悄说了很多话,是不是他告诉你什么了?”
    容穆愣了愣:“他是和我说了一点东西,但那些东西都没什么确切线索,我至今仍然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从南代过来的,或许再等一段时日,我就会想起来。”
    商辞昼看着容穆:“如果是这件事,孤倒是有点印象……你知不知道,孤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容穆惊奇:“陛下想起来了?”
    商辞昼嗯了一声,“在护国寺,想起了很多东西——孤第一次见你,你就藏在南代运送花缸的木板车底下,那时候孤还在汉口河战场,南代战败,拉过来的东西第一时间都要给孤过眼,那车架一路颠簸已经破损了许多,若孤没有发现你,你就要被拉走一并当柴火烧了。”
    夜色绵绵,两人站在亭枝阙的窗前,容穆有时候很喜欢商辞昼说话的方式,对方讲这些过往时总语气缓缓,声色极为低沉好听,像是回忆美好事情一样。
    容穆听见商辞昼接着道:“亭枝那个时候凶的厉害,谁都不许靠近,那些军士看你年纪小,就想要一杀了事,结果被孤看到,那个时候孤就在想,这南代国附送过来的看花小奴生了一张好脸蛋。”
    容穆:“……”
    他算是确信了,商辞昼的确是一个颜狗。
    商辞昼微微笑了一下,眉眼敛下:“亭枝小时候可爱至极,话都说不清楚,颠三倒四只叫道‘不要碰花花’,活像是谁动了你的花你就要和谁拼命一样。”
    容穆听着听着,连忙掰回商辞昼危险的脑洞倾向:“我是看花小奴,跟随花一起过来,一定脑子里都是它,这不足为奇。”
    商辞昼看了他一眼,歪头道:“的确如此……亭枝小的时候可爱,长大了也俊美无比,孤时常在想,是怎么样的人家能养出来你这样的人。”
    容穆指了指窗外的天,随口胡诌道:“看见没,天生天养,孤儿一个,能有这张脸全靠大自然的恩赐。”
    商辞昼眼眸闪过笑意,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容穆下意识闪避了一下,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固定住了脸侧。
    这暴君手劲大的厉害,此时取了巧,叫他动弹不得又无法逃开,容穆眼睛动了动:“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但陛下只可远观啊!”
    商辞昼眸色深深的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与孤玩的极好,也亲近……亭枝当真如悯空所言,重来一次只想独善其身了,你对谁都好,但也对谁都不好,没有人可以得到你心中第一的位置,对否?”
    容穆心底动了一下,好像知道这人在纠结什么,他叹了口气:“我都尽量一视同仁了,你怎么还吃醋。”
    商辞昼凑近他,轻声道:“孤醋,那你可知孤为何醋?”
    容穆脑袋微微后仰,觉得这个距离有些过近了,近到他能看见商辞昼眼中有些慌乱的自己。
    “亭枝,孤不想要一视同仁,你多看看孤,就知道孤在想什么了。”
    容穆屏息错开视线,又转回来看他:“我不是很想考虑这些,我好像,不太会做这种事情,阿昼,我们还像以前不好吗?你对我好,我也就对你好,我都还没追究你那时候在皇宫欺负我。”
    商辞昼深吸了一口气:“像以前?以前那种随时都想离开孤的模样?”
    容穆心内微缩了一瞬,他嘴巴动了动:“你——”
    “罢了,”商辞昼忽然转口,似是把什么阴暗情绪压了下去:“孤怎么能逼着你,是孤的不对,亭枝笨呼呼的什么都不懂,孤教教亭枝就是了,怎么能叫你一次搞明白这种事情。”
    容穆“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换了个位置,商辞昼将他抱坐在宽大的木窗边,玉湖的花香飘飘洒洒,楼下传来怜玉为碧绛雪驱赶蚊虫的声音。
    容穆瞳孔收了收,就见商辞昼抬手散下他的长发,抚了抚,然后长眉扬起,将眼眸阴暗隐藏:“亭枝吝啬,只给孤牵手,轻易不给孤抱,孤如今已经学会怎么收劲儿了,不若抱着亭枝去楼顶转一圈?”
    容穆背后长发被风扬起,商辞昼将他的紫白发铃随手扔在梳台上,他向来雷厉风行,容穆没来得及拒绝,转眼间就被这人拥在了怀里。
    商辞昼身材是很好的,容穆以往不怎么仔细看,睡觉也各盖各的被子,此时被拥住才有些觉出,自己不算矮的身高在这位年轻帝王的身边称得上一句纤瘦依人。
    亭枝阙位置极佳,站在楼上可以俯瞰整个东宫,东宫高墙被拆,他甚至都可以看见皇宫那边的风景。
    ……商辞昼抱人,的确是不怎么疼了。
    鎏金悬灯楼在夜色中伫立,此处风景极好。
    容穆看了看那远处的灯火通明,抛却脑中纷杂缓缓开口:“……我心底很是喜欢花灯的,因为那光线明亮,色彩绚烂,可照亮一方黑夜。”
    商辞昼以前忘了有关他的记忆,但终究忘不了记挂他的本能,如今不知道开了哪里的窍,竟还想要教他谈情说爱。
    皇帝看着他温顺的侧脸,缓缓道:“鎏金悬灯楼千盏花灯,孤以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日复一日做灯,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了。”
    夜风吹得人舒适极了,容穆侧头看他。
    商辞昼已全然看不出他们刚认识时的阴暗,他像是积极调动起了浑身上下为数不多的柔和,并只对着他一人。
    他道:“孤当是为了此刻重逢,能换得亭枝一句喜欢罢了。”
    容穆神色一震,胸腔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夜风凉丝丝的,他却感觉浑身有些燥热,周遭有微微的莲香,混合着玉湖吹过来的小风,叫人有些熏然。
    ……等等,不会是碧绛雪这斯又要搞他吧。
    怜玉的声音忽然从楼下传来,他结结巴巴的找着容穆;“主人、主人——刚刚,碧绛雪,合拢的外层,绽开、开了!”
    容穆猛地看向楼下,亭枝阙楼檐高耸,坡度较大,商辞昼伸手一把拉住他,“不急,碧绛雪开花是好事情,孤这就随你下去看看。”
    两人没吹多久的夜风就从楼上落下,容穆跟着怜玉跑了进去,商辞昼没动,他透过半开的门缝,看见那主仆二人围着莲花缸转了几圈,然后脸色有些疑惑的说了几句话。
    商辞昼觉得好笑,眼眸转动,看向了被他放在碧绛雪正上方阁中的王莲盒子。
    看花的“南代小奴”?当年他许是信了的,但当年他也没有见过容穆奇诡的一面,不知道这世上真有凡人不能及之事。
    花朝节那日,满城花灯亮如白昼,容穆却只往暗处逃去,人人皆忘了彩衣微光,只有他,记住了那灯苗爆火,香风拂动,容穆满身惊艳的模样。
    他多想再看一次啊。
    让容穆只在他的眼前。
    商辞昼嘴角微微勾起,可惜对方警惕不已,他只能如同暗中的野兽悄悄潜伏,再试探着将那人的手拉过来摸摸自己,好叫他知道,就算鬼面獠牙,在他面前也会露出脆弱脖颈任由抓挠。
    “亭枝,你什么时候才能相信孤呢?”商辞昼喃喃道,“孤喜爱你,不会伤害你的。”
    花与人,人与花……究竟还能是什么关系呢?
    怜玉从窗户跳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容穆打开半掩的房门,朝夜色中的皇帝招了招手道:“没什么大事,就是碧绛雪又想开了一点点,夜深了,回来睡觉了。”
    商辞昼眼神动了动,笑着回道:“好。”
    他走上前,将容穆的大氅拿下来,温声道:“亭枝,过几日,你想不想出去玩玩?”
    容穆歪头:“怎么,你又想勾搭我干什么?”
    商辞昼道:“这次真的没有什么目的了,你喜爱自然,孤只是想带你出去看看外面的风光。”
    容穆来了点兴趣:“哪儿?”
    “台山,山上有孤修建的皇家行宫,此山在紧邻京都境的耀城,车马一日便可到,”商辞昼眼睛一转道,“你不是喜爱莲花,台山深处,有一天然池塘,只是多年不曾生长莲花,亭枝此去,或可叫那里的莲株重活。”
    商辞昼叽里呱啦一大堆,容穆耳朵里只收进了“天然池塘”四个字,想要泡泡野泉的心思一个劲儿的冒出来,他正想一口气答应,又难得良心上线给本体求了求福利:“那……这次可不可以再带上碧绛雪?弄个车拉上就好,天然池塘泥土定然很好,我想给这没见过世面的大莲花换换泥巴!”
    商辞昼点了点头,半分疑问都没有显露,色令智昏一样:“依你,带上碧绛雪,正好也叫‘旁人’欣赏欣赏,孤可以将碧绛雪养的如此圆润娇贵,免得有人说孤虐待南代莲花。”
    圆润娇贵?
    容穆咳了两声:“行了行了,睡觉去!”
    -
    自从商辞昼说要去台山行宫狩猎,容穆这心思就起飞了起来,原本还因为这小坏花又想开了一层发愁,现在又觉得它开的正好。
    “已经在收整东西了,等再过三五日,我就带你出去真真正正的兜兜风!”容穆感叹的捏了捏脸颊上的软肉,“商辞昼说圆润也没说错……我最近的确是长了不少,晒太阳个子也高了!碧绛雪啊,你这次好好给我争口气,千万别随机染发,只要你能做到,我便带着你去享受那纯天然的野泥巴——”
    怜玉在一旁给容穆打着扇子:“主人,我、也想去,去池塘游泳,我还会,保护你!”
    容穆看着怜玉,心情好觉得这红色衣服都喜庆了起来:“肯定要带着你玩啊,商辞昼又和咱们玩不到一起去,到时候咱们两个避开他去泡野池子!”
    怜玉开心的嗯了一声,小虎牙都乐了出来。
    只要能不和这个皇帝一起,那怎样都是可以的,主人笨笨的,大多数时候都接收不到商辞昼的心思,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这些时日看下来,敌对商辞昼的同时,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诡异的钦佩。
    每天都和香香主人赖在一张床上,心中还是那样不可说的心思,商辞昼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转悠,他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这些话怜玉根本不敢和容穆说,他与商辞昼难得能有此共同的默契,不管私底下怎么你死我活谁也看不上谁,但不能真闹到主人的面前来,商辞昼那头恶犬,在主人面前惯会伪装良善,就连他……他也怕吓到主人,将往日里冷漠凶戾的一面收了起来。
    只要主人再没事,那所有人都可以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
    商辞昼那么喜爱主人,不也和他处在同一个位置上……主人乃天生灵物,从来不偏不倚,谁也不能轻易得到他的心。
    怜玉守在碧绛雪身边,伸手捏走了一只小虫,他看向容穆,容穆正在亲自收拾自己的衣物,主人如今重新回来是这么鲜活,比之以前少了一分拘束,更多了一分长开了的洒脱模样。
    怜玉喜欢这样的主人,只要他是开心的,那所有人所做的一切就都值得——
    东宫热火朝天之际,南代国的使臣也早就已经从王都出发了。
    红纱垂坠,香车宝马,金环玉佩叮当相撞,与大商的厚重沉稳不同,南代国之人极擅风雅,王族出行,更是奢靡华贵阵势浩大。
    身穿暗绿衣裳的护卫骑着马,护在车驾两侧,一眼望去,足足有百米之远,就连随身带的丫鬟奴仆都单独有一辆马车跟在王驾后面。
    王驾中,有一身材高挑长相美艳的女子横卧,她耳上坠着一对流苏莲花金饰,正一手支着额侧假寐,旁边跪着一个俊美男侍,替她剥着水晶葡萄。
    “殿下……”
    那女子长眉微皱:“不吃了。”
    那男侍连忙放下葡萄,擦干净手心替她捏着小腿,“殿下,何事如此忧愁?”
    过了几息,容钰开口道:“大商与南代多年来不曾交往,王兄此次遣我前去,不仅要带回碧绛雪,还要叫我打听一件事。”
    男侍恰到好处的疑惑了一声。
    容钰微微睁开眼睛,那眼眸不似男子般狭长,有些许圆弧,但眼尾却高傲挑起,她轻纱裹体身材曼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实则一手能捏死一个壮汉。
    “原绰那家伙回来了,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了发妻,还在王城内大肆赞扬大商一俊美少年,直言对方有王兄之相,甚至还说大商能重新种活莲花了,本殿下此去,就是要替王兄打听打听这大商皇帝究竟在搞什么鬼。”
    但大商皇帝是喜怒无常的疯犬,皇都固若金汤处处都是眼睛,这事恐怕不太好办。
    她抽回小腿,转瞬坐起了身子,靠在背后的黑黄大皮毛缓缓动了一瞬,那男侍藏起脸上的惊恐,默默往旁边跪了跪。
    容钰伸手,一颗大脑袋便从她身后凑了过来,猛兽嘴中发出呜呜低吼,被她伸手敲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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