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
    “事出突然,云州知州镇压不力,被我爹爹免了官,楼相请缨,亲去处理,”云卿接着说,“他很快压下了叛乱,又在云州总督三年,才回到京城。”
    “那时候,三皇子也在,对不对?”我问。
    “你怎么知道?”云卿讶异,“但不是他刚巧在,是楼相对爹爹说,云弈养尊处优,不思进取,便带他一起去学些本事,我俩自小都在楼相那里修学,楼相很看重他。”
    她笑起来。“可惜啊,云弈到了那边,也没学到什么,只学会了养骆驼。楼相一生气,就禀明我爹爹,索性把他扔在云州了。”
    我却笑不出来,慢慢皱紧了眉头。
    “你不会以为,楼相背后是云弈吧?”云卿还在笑,“不会的,我这个弟弟全无野心,满脑子只有他的飞禽走兽,又好女色,爹爹这么多孩子里,最不想要皇位的,就是他了。”
    “但如果他不是全无野心,只是故作姿态,让你们以为他没有野心呢?”我问。
    云卿愣住了。
    第60章 相杀(二)
    两日后,我们抵达了京城外的那条山道。
    山道两侧是险峻的山峰。这道山峦竖在京城东边,将京城和东侧的土地天然分隔,只在偏北端有一座关隘,把守着去京城的通路。
    关隘肯定是不能走了,走关隘,无异于公告全天下,我们就在这里,快来抓人。
    于是就只剩了这条小路。
    说是路,其实也就是山间一个豁口,怪石嶙峋,起伏不平,而且走上去以后,地势也并不低。马不能骑了,我们下了马,扔下不少行李,牵着马匹艰难前行。
    遇到难走的地方,马闹脾气,还得靠人把马连拖带推地送过去。
    “这条路,很早以前是贩私盐的人走的,后来山南边修了栈道,渐渐就无人走这边了。”这种时候谢将军还是一脸淡然,“过去它还叫鬼见愁。”
    ……不,我觉得鬼没有这么辛苦。
    不过这么险的路,应该不会有人想到,我们会打这里走吧。
    静岳倒是很乖,一直不喊不闹,但它很沉,九枝想帮我,被我拒绝了。
    我自己可以。
    眼下最忙的人是有疾,他一边高声催促着行军,一边帮困在乱石中的兵士运马,一刻不停。
    “快些!”他不住地喊,“再快些!莫要耽搁!”
    一匹马在山上打滑,他冲过去帮手,我刚低了下头,就听到一阵惊呼。
    有疾咳着血,从高处摔下来。
    “九枝!”我下意识喊。
    九枝比我更快。他伸出手,稳稳接住了有疾。
    “有疾!”谢将军几步跑过来,“怎样?”
    有疾喘着气,摆摆手。
    “我来吧。”谢将军从九枝手上接过有疾,把有疾撑在肩上。
    “将军怎可——”有疾大为惊慌,但话刚出口,又吐出一口血,沿着谢将军的衣服流下去。
    “无妨,”谢将军说,“你是我军先锋,你死了,我上哪去找能替你的人?”
    他笑笑。“等回了京城,你给我洗净衣物就好。”
    云卿和衔玉也围了过来,只是牵着马,凑不近,只能在不远处关切地看着。
    “路将军无恙!继续走吧!”谢将军安稳军心,扛起有疾,抬脚而上。
    我站着没动。
    “这样不行。”我说。
    谢将军回头看我。
    “带着这么多马,要上山下山,太难了,”我说,“就算能平安过去,过了山,大军人困马乏,万一遇上敌人,跑都跑不掉。”
    谢将军看看四周疲累的兵士,点点头。
    “我只想着从这里过,不易被察觉,”他说,“还是托大了么……有灵姑娘说得有道理,看来,还是先返回去,再做打算吧。”
    “不用。”我说。
    我看向九枝。“九枝,你可以么?”
    九枝知道我在问什么。他四下看了一圈,用手比划一阵,意思是差不多。
    “我帮你。”说着,我松开静岳,走近九枝,画了个符,点在九枝背上。
    九枝闭上眼。他身子生了变化,几十根粗壮的藤条自他体内生出,越生越长,铺向四面八方。每根藤条都卷起一匹马,凭空抬了起来。
    抬到一半,他有些吃力,我又加了道符,终于可以了。九枝一个人,把全军所有的马匹,都举上了半空。
    “能走么?”我说。
    九枝微微一笑,毫不费力就走了出去,几十匹马被他高举在头顶,像一棵巨大的树。
    其余人都看呆了,张大着嘴,目视这庞然大物快步上山。
    “走啊。”我开开心心地招呼谢将军和云卿他们。
    谢将军也笑了。
    “全军听令!”他高喊,“随同九枝有灵,全速过山!”
    他瞪着眼前诸人。“堂堂玄衣军,不会连这点儿力气都没有吧?”
    瞬间,士气大振,兵士们饱受鼓舞,争先恐后向山上进发。
    原本按最保守的估计,翻过这座山,要三日的时间。
    但如今有了九枝的神力,只用半日,我们就到了这条山道的最高处。
    停下喘口气,云卿凑到我近前,讶异地看着九枝。
    九枝轻轻松松站着,抬头看被他举起来的那些马,一脸惬意。
    “他有这么大力气?”云卿忍不住问。
    “你又不是没见过。”我笑着说。
    谢将军也跟了上来。他力气也不小,肩头靠着个有疾,都不怎么喘。有疾好一些了,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
    “有疾……身体这么差么?”我问云卿。
    云卿看一眼有疾,点点头。
    “据说他自小身子就差,”云卿说,“所以他爹娘才给他起了这么个名,有疾,就是有病之意。”
    ……他爹娘是有多恨他?
    云卿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
    “有些地方有这种风俗,”她说,“给孩子起一个不好的名字,冲一冲晦气,盼望日后可以平平安安。”
    这显然是没用啊……
    “谢将军精通医术,也治不好他?”我又问。
    “诊过几次,看不出病因,”云卿说,“我爹爹也叫宫里的太医看过,几个太医都没办法……好在病不犯时,有疾身体还好,上阵领兵也没什么问题,他自己慢慢就不放在心上了。”
    她顿一顿,又说:“有疾说他小时候曾经不慎落水,可能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吧。”
    不慎落水?
    我观察了一下有疾,走过去。
    “谢将军,”我走到二人身边,说,“让我看看?”
    谢将军扬了扬眉,没说话,找了块平坦地方,扶有疾躺下。
    我解开有疾的胸甲,隔着衣物,手上捏了咒,在他胸口处上下按了按。
    “你懂医术?”谢将军问。
    “不懂,”我摇头,“但假若你都查不到病因,那可能……不是病的问题。”
    果然,我按着按着,就觉出了不对。
    我站起身。
    “出来!”我对着有疾前胸,厉声道。
    没有动静。
    “赶紧出来,我饶你一命!”我说,“否则我把你捏死在里头!”
    周围众人还在错愕,有疾突然更猛烈地咳嗽起来,须臾,他扭过头,一张嘴,从嘴里吐出一只……小蛤蟆。
    这蛤蟆还不到我半根手指长,忙不迭想逃走,被我一把掐住。
    “还想跑?”我瞪着它。
    “大仙饶命!”小蛤蟆细声说,“小仙、小仙我……并非有意……”
    “并非有意?那你在他肺里做什么?”
    “大仙误会了,”小蛤蟆说,“小仙不是要害这位将军,只是将军年幼时落水,呛水吸入了小仙,小仙也不想的!”
    它怕我不信,赶紧又说:“真的!小仙起誓,绝无害人之意!何况这些年,小仙一直盘算着出来,只可惜不得法,还多亏大仙有道术,帮了我一把……”
    我知道它没说谎,便松开了手。
    “你走吧,”我说,“以后小心些!别再做这等事了。”
    小蛤蟆千恩万谢,跳着跳着跑远了。
    我抬起头,才发现四周围了一圈人。
    “你方才在对谁说话?”谢将军饶有兴致地问我。
    哦对,他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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