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毫无指摘之处。
    说完,祁聿甚至还伸手在墙边的消毒液上按了两泵,没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嫌弃。
    “哦……这样啊。”
    郑海川发了一会儿愣,才喏喏道歉,“对不起啊律医生,我不知道,我没有贿赂您的意思!我就是想表示感谢的!苹、苹果嘛,吃了平平安安的!”
    祁聿当然知道。
    他故意的。
    但他不懂这人有什么好道歉的?
    要是他遇上这种事,能把苹果砸在自己脸上。
    然而郑海川只是有些心疼地看着掉落在地的苹果,那可是他今天挑了好久的!他蹲下身把它们都捡了起来,兜在怀里蹭了蹭。
    祁聿就那么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青年的动作。
    他心想,受了这种侮辱, 这人能从他眼前消失了吧?
    然而事实却是,面前的人再度冲他露出了又憨又傻的笑。
    “那律医生,送啥不是贿赂?表扬信要得不?我回去让我们工友都给您写!”
    祁聿:“……”
    一直到回到办公室,祁聿才想起来,他都忘了纠正那个蠢民工对自己的什么鬼称呼!
    他跟“律”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跟“绿”也没有!
    第9章 没恶意
    “我给你们说,我那工友腿能好了!”
    “那医院里的医生可真厉害!你们不知道,当时全哥摔下去时那腿……骨头都支出肉来了!我亲眼看到的,吓得我送他上救护车时手都在抖!”
    “还好还好,送医及时。我们当时好多人都吓得愣在那了,还是一个小工妹儿脑袋转得快,马上打了120。救护车来得也快,不到五分钟就赶过来了,一路绿灯把人送到医院!”
    “我跟着一起去,全哥伤口的血都沾了一身,回来洗了好久……我那时还以为全哥腿都折成那样了,肯定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走路爬楼,说不定以后还要坐轮椅……”
    “嗐,最后发现是我没文化,不知道现在医疗技术那么发达!今天医生说,他腿还能恢复正常!可太好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郑海川又录起了小视频。
    他住的城中村跟医院也就隔了一公里不到的距离,他没舍得扫码骑车,和工友告别后就一路走者回去。
    九点过的鹏城,夜灯亮起,周围车水马龙。郑海川走在路上,背景是晕成一团团的路灯灯光,而他整个人的脸都因为夜色和镜头的抖动而看不太清,只有裂开的嘴角和一口白牙完整地录进视频里。
    “给全哥治病的那个医生人俊,医术也好,看上去比我还小哩!听全嫂说可是国外留学回来的,真是太优秀了!可惜就是不愿意收东西,我塞给他俩苹果都不肯要!”
    郑海川从兜里掏出红苹果晃了晃,“带回去便宜我家小禾苗儿啦。不收礼只能用其他方式表示感谢了,我打算召集会写字儿的工友们给他写表扬信!等会儿回去我就去请教住楼上的大作家,他肯定知道该咋写!”
    很显然,医院里来自‘律医生’的排斥并没有给郑海川造成任何困扰。说他粗线条也好,说他脑子笨也罢,郑海川是真的没觉得祁聿对他有什么恶意。
    他知道真正的恶意是什么样的。
    是他大哥重度昏迷时那些暗地里说‘怎么不死了’的诅咒,是他拿着伤情报告去找老板时一扇扇永远敲不开的门,是小禾苗怎么也讨不到的一碗饱饭……
    但世上有恶人,同样也有好人。
    他如今能站在这里打工挣钱,他哥能在老家养病疗伤,小禾苗一天比一天有精神,都是因为有好人在。
    而治病救人的‘律医生’,当然也是好人!
    最多,最多也就是人严肃了一点嘛。郑海川心想,在医院里,对待人命关天的大事,严肃是很正常的!
    郑海川的这顿夸,直到走到出租屋楼下才停住。
    他将镜头从自拍调换成后置模式,“到家了到家了,接我们小禾苗儿回家咯。”
    屏幕里拍到的,是一扇发黑的推拉式防盗铁门。由于年久失修,上面的密码按键都已经失灵,居住在里的住户只能通过钥匙进出。
    但好在白日里这扇门通常是不会关的。
    因为就在门的后面,在仅仅只有不到3平米的狭小楼梯间内,还有人日复一日地缩坐在里面,经营着赖以谋生的小生意。
    镜头里,首先是拍到的是一张摆放着简易缝纫机的桌子。桌上散落着几片布料,还搭着一条藏青色的裤子,裤脚正被一双手按在缝纫机的针脚下,来回穿梭。
    那双手已经不年轻了,大拇指上套了只顶针套,十只手指上却还涂着亮丽的粉色甲油。只不过由于材料劣质而显得指甲有些土气,甲面也掉了不少,显得斑驳。
    手的主人是一名瘦削的中年女性,她坐在小木凳上,正耷拉着眉眼完成手头的工作。
    “红姐,还在做活啊?”
    郑海川跨进铁门的门槛,招呼了一声。
    “幺爸!”
    女人在忙,没有立刻搭理他,反而是在楼梯间更深处突然冒出一声惊喜的童音,郑嘉禾像个小老鼠似的突然冒出头往外窜。
    “哎,慢点,小心脑壳。”
    一楼的楼梯间是三角形的,头顶就是往二楼去的楼梯,因此最里处的高度还不及郑海川的腿长。好在郑嘉禾本来个子也小,站直了也堪堪顶到灰白的顶板。不过郑海川还是不放心地招呼了一句。
    “幺爸,你看完李伯伯啦?”
    小男孩钻出楼梯间,扑进郑海川怀里,仰头乖巧地问他。
    “嗯,看完了。”
    郑海川摸了摸小侄子的脑袋,从兜里掏出一颗苹果塞给他,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另外一颗,放在红姐的缝纫桌上。
    “红姐,吃苹果。买的红富士,应该甜得很。”
    “还有钱买红富士?”
    最后一条边被仔细锁上,红姐将裤子拿起来抖了抖,掀起眼皮说郑海川:“有这钱还不如多给禾苗儿买几颗鸡蛋吃。”
    “哎,看病人嘛,又不好空手去。”
    郑海川没回嘴,“我厚起脸皮薅了两颗回来,红姐拿着,莫浪费了。”
    青年是什么样的人,相处了这么久邻里间都知道,红姐也就是嘴里这么一说。而郑海川还在好脾气地解释,“之前您提醒我之后,我每天早上都要给禾苗儿煮一颗鸡蛋呢。”郑海川伸手揪了揪自家小侄子的脸蛋,让他给自己作证,“你自己说,亏没亏待你?”
    “唔……没……”郑嘉禾乖乖摇头,却是苦着小脸央求,“幺爸,我能不能不吃?”
    “小娃娃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这下是红姐开口了,皱着眉十分严厉的模样,吓得郑嘉禾缩了缩脖子。
    “他就是不喜欢吃蛋黄。”
    郑海川笑,却是站在了红姐这边,没有对小侄儿松口,教育郑嘉禾道。
    “小禾苗儿,现在不喜欢也得吃,不准浪费晓得不?等你啥时候长到幺爸这么高了,你就可以不吃了。”
    “……喔。”
    郑嘉禾老实点头。他也就是这么一说,他知道买鸡蛋也是要花钱的,一颗小小的鸡蛋要比两块大馒头还贵哩!虽然,虽然蛋黄难吃,他也舍不得扔的。
    “好了,我们回去了。禾苗儿,给红姨拜拜。”
    “红姨拜拜。”
    郑海川劝了红姐一声早点休息,便抱着小侄儿上楼了。上楼梯的时候,小孩子软软的童音随着他一阶一阶的脚步响在楼道中。
    郑海川问小侄儿在干什么,郑嘉禾掰着指头说。
    “在数要吃多少颗鸡蛋,才能长到幺爸这么高!”
    郑海川被逗得哈哈大笑,把上几层的感应灯光都惹亮了。
    “那数好没,要吃多少颗?”他颠了颠怀里的小不点。
    “唔……”郑嘉禾为难地皱起小眉头,“数不清……”
    “哈哈,那看来是鸡蛋吃得不够多!”郑海川两部跨一步,将孩子抱进了自家的出租屋里。
    “那幺爸,你数得清不?”
    老旧的防盗门合上,在楼道里残留的余音中,可以听到青年爽朗的声线卡壳了几秒,才佯作镇定地胡诌。
    “起码还要一万颗!”
    第10章 真有缘
    祁聿连着好几周都没有点开短视频软件。
    他通常做了决定不会擅自改的。之前也不知道是被谁下降头了,才看了那么些无聊的视频,对他来说一点也不正常。
    祁聿觉得可能是自己素久了,要不然为什么连看个民工做饭吃饭,都能津……从头到尾看完?
    虽然说那个民工长得的确比普通农民工要顺眼那么一点,身材也没有那些在外袒胸露膀的大老爷们那样肥硕或柴瘦,但这些都不能掩盖他是一个底层打工的乡巴佬的事实。
    祁聿讨厌生活在那种环境下的人。
    他们粗俗,鲁莽,浑浑噩噩,每天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汲汲营营。但不管怎么挣扎,都是埋头朝着臭水沟,看不到头顶明亮的太阳。
    也是。
    在那样一个密密麻麻挤满摊位和旅馆,人们拥挤着蜗居在简陋握手楼里的破地方,头顶哪有什么太阳呢?
    抬起头,能看见的只有从铁窗栏支出来的晾衣杆,洗得发白的裤衩和破烂背心,以及电线上挂着的塑料垃圾。
    在那种地方生活的人。
    注定要被生活压垮。
    不。
    或者换一种话说。
    他们没有生活。住在那里面的人,大多数心里只会想着一件事——谋生。
    这种环境与祁聿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如今工作体面,居住舒适,生活健康,虽然不能算非常有钱,但也能够实现基本的财富自由。
    与视频里那个民工可谓是天壤之别。
    既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也就没必要在意关注。祁聿觉得虽然自己不是个好人,但也没兴趣看着残酷的现实将一个咧着大白牙的憨子反复折磨,直到那双眼睛里光亮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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