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冰莹看着他拿出来献宝似的饺子,“不错,能当梳子用了。”
    “梳子?”傅景萧看了看饺子,“为什么?为什么是梳子?”
    “你那饺子褶子捏的那么密,可不就是能当梳子用了吗?”段嘉祥下过乡,什么都会干,包的饺子也很漂亮,“人家包十个,你能捏出来一个就不错了。”
    “你们是包饺子,我是搞创意,梳子也不错,等一下专门留给我吃,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傅景萧把饺子放到旁边,突然来劲了,“我再包一个战船,包一个五角星,嫂子,等一下要是你煮饺子,看到这几个饺子,记得盛给我。”
    “好,一定。”穆冰莹看着想笑,抬头看了一眼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回厨房,“艾糍好了,想吃的可以停下来先尝尝。”
    蒸锅冒着浓烟,穆冰莹关掉灶火,短暂闷一会,拿了两根筷子,打开锅盖后,用筷子叉进篦子两边的孔眼里,把整个篦子挑起来,放到旁边的托盘上。
    顾长逸走了进来,“烫,我来端。”
    刚出锅的艾糍散发着一种醉人的清香,闻了就觉得神清气爽,餐桌上的人等了好半天艾糍,一看出锅了,纷纷围了过来,看着篦子上一个个饱满光亮的绿色小团子,寻找哪个是自己包的。
    “趁热吃,稍微冷一点口感就不对了。”穆冰莹走到傅老司令旁边,准备将另一篦子艾糍拿去蒸,却被他拦住,“你是功臣,应该你第一个吃。”
    “傅老说得对,小穆才是幕后功臣,应该你第一个吃。”高政委伸着头挑选,“就这个,这个最圆,看着最饱满,小穆,你拿去吃。”
    被所有人盯着,穆冰莹脸色有点红,“你们吃好了,我还得煮汤。”
    韩副司令笑道:“你看,你还要为了大家去煮汤,更得第一个吃了。”
    “来,我来帮你拿。”高翠兰冲过去,“吃个艾糍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吃完再忙。”
    “翠兰姑,烫,我自己来吧。”
    大家都这么劝,穆冰莹上前拿了高政委指的那个,她动了,其他人才动。
    第一锅艾糍大概有二三十个,屋里每个人都能吃到。
    穆冰莹轻轻咬了一口皮,舌尖尝到微苦,几乎就在刚尝到苦味的瞬间,里面馅料就迫不及待涌了出来,芝麻香甜冲击味蕾,彻底覆盖那层苦涩,嚼了两下,软糯爽滑,齿颊生香。
    “好吃,特别好吃。”傅老司令举着手上的艾糍,眼里充满了故事,“这时候的艾草比春天的嫩艾草要苦,正是这种苦,让我想起了从前和老团长一起跨雪地上战场的日子,苦中回甘,越来越甜,说明咱们都从苦难中熬过来了,日子都过得甜甜蜜蜜,吃到这,我又尝到了艾草的清香,是在提醒我们,日子再甜,也不能忘记过去的苦,不能只图享乐,忘记咱们的根,看不起为国家,为战争付出受难的人民。”
    听到最后,餐桌上的人都看向穆冰莹,知道傅老是在说谁,又是在表扬谁。
    虽然这个表扬只字没提穆冰莹,大家却都知道是在认可她。
    “傅老说得对。”
    高政委一开口,旁边人急忙附和。
    穆冰莹低下头,把最后一口放到嘴里,端起篦子准备再去蒸,又听傅老司令说:“小穆准备的这个艾糍很好吃,是用糯米粉做的,明天让军区食堂与大院食堂去找些野菜,是不是艾草无所谓,用高粱粉拌野菜做成窝窝头,正好明天不是要上思想班,让他们在上课之前吃了。”
    后勤食堂是在胡副司令管辖下面,立马站直身体,“是,首长!”
    感觉气氛好像被弄得严肃了,傅老司令冲穆冰莹笑了笑,“小穆,你的手艺真不错,这个面和的比我们以前吃的糍粑要弹,软糯有嚼劲,简单的艾糍都能做出不同,不怪景萧前天把螃蟹壳都快回去泡粥喝了。”
    穆冰莹笑了,“傅老喜欢吃就好,如果您想尝螃蟹,哪天供销社来了大螃蟹,我做好了再让景萧带回去。”
    穆冰莹说话时语气平稳,就像是对待真正的长辈,没有一丝谄媚,也没有一丝讨好和敬畏。
    在大院的年轻人里是找不到这样的语气了,连顾长逸见了傅老都是少见的严肃认真,更别说别人了。
    就算有人大着胆子想要亲近,也做不到穆冰莹这样的平稳,心里有利益,在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傅老司令面前,是藏不住的。
    因此,看着穆冰莹,听着她的话,傅老司令觉得很舒服,脸色随之柔和,“那就麻烦你了,你以后要是想吃什么海鲜,我认识很多渔民,可以让他们先留下来,来的时候捎带过来就成。”
    餐厅静了下来,人人心思不同,在场的并不是都站在顾家这边,看着穆冰莹的眼神,又变成刚进门时的复杂。
    大院里无数人花费心思想要得到傅老司令另眼相待,在穆冰莹嫁进来之前,没人能做到。
    都觉得除了与傅家二流子结亲,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打开傅家那铁板一样的门了。
    谁能想到,这道铁门会被一个乡下新媳妇的一顿野菜,给轻易敲开了,获得傅老青睐。
    顾昌巍与旁边的高政委暗中对视一眼,嘴角微不可闻的翘了翘,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大儿子,心里都觉得这次稳了。
    “爸,您这样就对了。”傅景萧是最能直白表现出来的人,“每天送去食堂的例菜送到这边来吧,就当是我的饭票了。”
    “别送了。”顾长逸可不想天天有这么多人吃饭,累到媳妇,“冰莹这两天去看医生,后面不一定有时间做饭。”
    “啊?看医生?”傅景萧与段嘉祥一脸失望加关心,这才想起来顾家的新儿媳妇身体不好。
    餐桌上人开始问起穆冰莹身体是怎么回事,吃了艾糍的妇女们进厨房帮忙煮饺子,蒸下一锅艾糍。
    穆冰莹拿着汤锅加了水煮开,将腌制好的瘦肉放进去,盖上锅盖烧开后,加入枸杞叶,碧绿的叶子一放到锅里,瞬间让人眼前一亮,闻着清香,感觉呼吸进来的空气都突然变得清爽了。
    一锅枸杞叶瘦肉汤,不但一点都不觉得油腻,反而让人觉得清新健康,十足诱人。
    蒸了两锅艾糍,点燃柴油炉,拿大钢蒸锅煮了饺子,外面的人也没闲着,把餐桌收拾干净了,正在研究着杨梅怎么泡酒。
    穆冰莹直接将两个托盘洗干净,用漏勺将饺子盛出来,放到托盘里,白胖胖晶亮亮的饺子端到餐桌上,瞬间吸引住所有人的视线,每个人心里都油然而生一种知足感。
    调了几碗蘸料,放到托盘旁边,每人盛一碗瘦肉汤,再分好艾糍,晚饭这就开始了。
    顾长逸找出他亲手包的幸运饺子,放到穆冰莹碗里,两个人共同一碗蘸酱。
    穆冰莹正想低头吃,对面傅景修突然笑道:“谢谢嫂子把我的五角星和战船放到边上。”
    傅老司令立马道:“多大的人了,还战船。”
    桌子上人都笑了,穆冰莹跟着一笑,低头咬着幸运饺子,才咬上一口,醇厚的浓汁就溢到嘴里,荠菜无腥味无苦味,单吃不出众,一和猪肉剁成馅,包成饺子,那真是天底下人间最美味。
    一桌子人吃着饺子艾糍,喝着杨梅酒,枸杞叶瘦肉汤,不断发出满足的声音。
    穆冰莹结婚三天,顾家就热闹了三天,受她手艺吸引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论是吃到还是没到,今晚的军区大院,每一栋院子,每一个房间,几乎都在议论她。
    收拾完了回到房间,顾长逸拉着媳妇,让她坐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帮她按摩肩膀。
    穆冰莹确实累,却完全放松不下来,怕他又整出一些有的没的逗她。
    顾长逸双手搭在穆冰莹肩膀上,察觉到她的肌肉紧绷得厉害,忍不住笑道:“你放轻松,这两天你辛苦了,我只想给你按摩,不干别的事。”
    “什么都不做?真的?”
    “真的,等下洗个澡早点睡觉,明天早上还得早起去医院,今晚好好休息。”
    听他这么说,穆冰莹信了,放松让他按摩。
    过了一分钟左右,发现他真的很老实,穆冰莹彻底放下心来,知道他今天晚上真的打算什么都不做了,与他闲聊,“之前听你说傅老很少在外做客,在咱家这是第一次,你说的很平淡,我还真以为没什么可惊讶的呢,结果看他们不断打量我的眼神,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当然重要了,他们没做到的事情,你才刚来就做到了,可不得盯着你打量。”顾长逸笑着说:“不用担心,这是你心思纯粹,也是误打误撞,正好从乡下带回来野菜,大院里想请傅老吃饭的人很多,谁都不会想到,也不可能用野菜去招待傅老,你居然用这点做到了,这才是他们更惊讶的点。”
    穆冰莹正听着,突然听到他在头顶上笑,仰头问:“你笑什么?”
    “我只是想到今天晚上大院里应该有很多人都在懊悔,居然一顿野菜就能让傅老另眼相待,早知如此,他们早就去做了,以后再去做,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事就像他说的,纯属误打误撞,穆冰莹心里也没什么感觉,“一顿饭就能这么重要,幸好我有心理准备,否则真会像打开新世界一样,觉得大院里真复杂。”
    “说复杂也复杂,说纯粹也纯粹,很多都在正常生活,热情帮邻,跟穆溪村差不多,只是咱们住在将军院,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自然简单不了。”顾长逸松开手,“是不是舒服多了?”
    穆冰莹动了动肩膀,点头,“是舒服多了,感觉浑身轻了。”
    “那先洗澡睡觉吧?今天晚上睡一个整觉。”
    顾长逸刚说完,穆冰莹抬头看了看他,发现他面色正常,语气也正常,但是这两天浴室里的画面全都浮现在眼前,怕他又忍不住,脑子一转,将书桌上的作业本拿出来,“昨天晚上就没好好复习,也没有学习新知识,我先去洗澡,你把我们学过的字都重新写一遍,温故而知新,不能偷懒。”
    “都说我会老实了,你还不相信。”提到学习,顾长逸有点痛苦了,但是目前还没有合适的机会去告诉媳妇,他识字,白天在穆溪村才刚把人哄好,这要是告诉她,自己又忽悠了她更大的事,肯定至少三天上不了床,只能将作业本拿过来,“我来复习,你去洗澡,洗完出来检查。”
    穆冰莹看他拿起笔了,放心拿起床上的睡衣,走进浴室。
    打开阀门的一瞬间,温水淋到身上,不禁长舒一口气,总算能痛痛快快洗个澡了。
    用完玫瑰香皂,浑身洗得香喷喷的走到洗手台,拿浴巾擦干身上的水,穿上睡衣,刷了牙洗了脸抹上雪花膏,走出浴室。
    昏黄的灯光下,顾长逸双臂放在桌子上,坐姿端正,拿着笔低头在作业本上写着字,看他难得这么安静乖巧,穆冰莹情不自禁勾起嘴角,走过去,“写多少了?”
    “写完了,但得等我洗完澡出来,当着我的面,你才能检查。”顾长逸把作业本放进抽屉里,锁上,拿着钥匙,脸上挂着神秘的笑容走进浴室。
    “神神叨叨。”穆冰莹笑了笑,打开电风扇,先躺到床上。
    等待他的过程中,忽然想起自己的书,下了床打开衣橱,找到拐角的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本旧诗集,还记得顾长逸说过让她读书给他听,认识这么久了还从来没有读过,今天晚上打算睡前给他读一篇,酝酿睡意。
    翻了几页,就听到浴室门响,看了一眼床头的手表,进去不过才五分钟,居然就洗好出来了,可见平时有多故意磨叽。
    顾长逸拿着毛巾擦头发,走到书桌前打开锁,拿出作业本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了上来,“检查吧。”
    穆冰莹翻开作业本,认真检查,前面都挺好的,字迹虽然不成风骨,但是很端正,等看到最后面的两排字,脸颊就像被火点着了,变得通红,抬起眼瞪着他,“不要脸!”
    “我怎么不要脸了?我可是很认真的写字呢。”
    “你还好意思说认真!”
    穆冰莹将本子丢到床上,翻开的正好是那最后一页。
    月字旁的其他字写得都很正常,在等写到了“胸”这个字,写的又圆又大又饱满,再到下面的“腰”这个字,写得又细又弯又婀娜,两个字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一上一下,一整排字,就像是一整排胸大腰细的人,看上一眼就有强烈的画面感,不由自主耳根发热,脸颊滚烫。
    第72章
    “我这是模仿古人的象形字, 你不是说手和眼没带月字旁,是因为先辈根据人的形态模仿出来的字?我这是举一反三,学习古人。”顾长逸捡起作业本放到床头柜上,然后凑到媳妇身边, “我是不是一个好学生?会发散思维的好学生?”
    “你是个不要脸的学生。”穆冰莹将书放在一边, 准备躺下去休息,却被顾长逸拦腰抱住, “拿书出来是不是要给我读?读啊, 怎么睡觉了?”
    穆冰莹被他抱着,躺不下去, 推了推他的胸膛, “不读了,早点休息。”
    “刚洗完澡,浑身燥热,你读一篇书, 正好我吹吹电风扇,读完差不多就能睡了。”
    顾长逸将穆冰莹抱起来靠在床头,调整坐姿,让他坐在自己身上舒服一些,把旁边书拿了起来, “读啊,这是什么书, 俄语?”
    穆冰莹怔住, 不动了,仰头看他, “你还认识俄语?
    “知道这是俄语, 不知道怎么读, 我们前些年一直在跟苏联打仗,也等于是在跟俄语打交道。”顾长逸翻开书页,“读哪一篇?”
    穆冰莹将书拿过来,“这是诗集,莱蒙托夫的原文诗集,只有几篇是被翻译过,我们小时候学英语,俄语我是自学的,尝试翻译过,但不知道翻译的对不对。”
    “就读这篇好了。”顾长逸随手翻了一页,“那你是用俄语读?”
    “自学能认识就不错了,口音都不知道对不对,读什么俄语。”就算他听不懂,穆莹莹也不想惹笑话,何况这是在军区大院,读的又是不能让人知道的东西,还是警醒一些。
    窗帘紧闭,天花板上的顶灯已经关掉,只留床头柜上两盏台灯的昏黄灯光照亮了房间。
    顾长逸靠在床头,眼神盯着正捧着书本读书的穆冰莹,耳边传来她轻缓的声音:
    “我们已经分离了……
    但你的肖像,我还深深的保存在我的心中,
    如同最好年华的淡淡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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