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呼吸后。
    悬浮于天际的那道灰败长河缓缓调转方向,朝着东北方向一点点延伸过去。
    半日后。
    灰败长河出现在了大魏京城上空。
    却并未在这里多做停留,只是稍稍顿了一顿,便继续朝着东北流淌过去,瞬息之间已然不见踪影。
    顾判隐于长河之内,仿佛已经和其融为一体。
    在御斧斩杀三千弱水后,双值加成骤然暴涨,也让他对于灰败长河的吞噬吸收陡然间加快了一个量级。
    有了突破口之后,速度还在不断加快中。
    按照现在的趋势,也许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能将它全部吸收完毕。
    虽然实力再次提升,伤势也在足够的能量补给下慢慢恢复。
    但顾判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霾。
    他甚至艰难控制住自身,暂停了对弱水长河的吞噬进程。
    只因为随着他实力的跃升,愈发感觉到那种隐隐约约的死寂之意。
    细细品味起来,似乎在虚空深处还有一股吸力,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牵引着他的身体。
    就像是在极度遥远的地方,还存在着和这条灰败长河同宗同源的力量,和它相互吸引,完全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顾判有种感觉,只要他使出超出界限的力量,或许有可能会直接破开界域屏障,被拉进未知的虚空深处。
    所谓破碎虚空……
    听起来确实很高大上,在他所处的上一个时空,许许多多类书籍都将其作为武人修行的最高目标,最终追求。
    为此甚至可以抛弃一切。
    只是他现在已经身处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这里,破开界域屏障,穿梭虚空并不罕见。
    甚至许多修行宗门都将之作为寻觅机缘,入侵占有其他世界的必备手段。
    但不论是那些外域修士,还是宇宙神主传承者都曾着重提到过。
    若想穿梭虚空、降临界域,有三个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必须满足。
    第一,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能太过遥远,必须在可控范围之内,而且还需要掌握一定层次以上的时空之力,才能够尝试穿梭。
    第二,必须要有成熟的阵法为引,对传送者施加稳固的保护屏障,可以有效抵御时空乱流的侵袭。
    第三,必须提前获得其他界域的精准道标,不然所谓的穿梭降临就是在赌命。
    只有满足了这三个先决条件,才可以将成功的概率从零提升到可以接受的程度,避免更多无谓的伤亡。
    当然,这三个条件只是最基本的要求,若想再次提高成功概率,还有更多也是更加苛刻的条件需要去满足,尤其是对于实力层次越高的修行者,在这一过程中出现危险的可能也就更大。
    顾判眯起眼睛,闭目陷入沉思。
    三个必备条件,他只满足了第一个,而且是超额满足,若说是时空之力的掌控,就算是把他这个外人放在一众宇宙元始神主的传承者之中去比较,也敢说自己绝对处于中等偏上的水平。
    但其他两个条件就完全抓瞎了。
    阵法方面,不管是什么结构的穿梭降临阵法,他都七窍通了六窍,差不多是一窍不通。
    更无奈的是,他根本不知道道标该怎么去构建确定。
    貌似麾下的降临修士曾经给他详细讲过道标的来龙去脉,但是问题在于,他若是想要在其他天地界域确定道标,首先要做的便是知晓那里的准确位置,只是这一项,就已经将他完全难住,不知道在这样的乾坤大道规则下,到底该如何确定一方界域的相对位置。
    ………………………………………………
    灰败长河静静悬浮于苍穹之上,下面便是业罗秘境所在的荒凉群山。
    顾判完全没有任何隐匿自身的想法。
    因为在业罗初圣和盈的眼中,如今的他实在是“体型”太大,过于显眼,就如同家里面钻进来了一头大象,想要将自己完美无缺地藏起来,在这个没有冰箱的时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所以干脆就不去隐藏,就大大方方站在这里,不管是谁想找寻,那就任由其过来。
    最坏无非是做过一场生死而已。
    毫不夸张的说,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取他的性命,除了轮回剑主、业罗初圣之外,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人敢拍着胸脯说出这样的大话。
    就算是业罗初圣,以他现在所感知到的若隐若现、起伏不定的气息来分析,她应该还未从当初封镇荒辰、重伤弱水的一战中完全恢复过来,所以说,即便是真的和她对上,他也并非没有一搏之力。
    顾判没有立刻进入到秘境之中。
    而是就那样安静立于弱水长河之内,推演在这道遥远的吸力作用下,将来可能面临的情况。
    在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他不得不动用超出界限的力量,很有可能会被此方天地所排斥,同时又被那道力量所牵引,两相叠加之下,就将被流放进无尽虚空乱流之中。
    没有降临法阵的防御加持,又没有准确的界域道标,最终的结果最大可能便是迷失在虚空乱流之中,直至生命终结。
    当然,这是在没有考虑业罗初圣情况下的推演。
    如果将她也考虑进去的话,或许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已经超出了他目前能够想到的极限。
    好在来自于虚空深处的吸引,以及九幽洞天的排斥都还并不强烈,他还有比较充足的时间去解决这个问题,现在他最先需要考虑的,则是比破碎虚空更加紧迫,也更加令人烦躁的另外一个问题。
    悄无声息间,横贯星空的灰败长河已然消失不见。
    一道身影缓缓走在群山间的碎石小径上,看上去他似乎走得很慢,但每一次在抬脚又落下后,便已经消失在了原处,来到了十数里外的另一座孤峰之上……
    没用太长时间,他便在一座巨大的溶洞前停下脚步,有些出神地看着洞前那座高大的雕塑。
    沉默片刻,他摘下头盔面甲,朝着那尊雕像躬身一礼,叹了口气道,“弟子直到今天才知晓,原来圣尊一直都立在这里,守护着已然破碎的业罗秘境……”
    “弟子不知道的是,圣尊、圣师、圣女三位前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是否真的知道了你们一直对抗的九幽究竟是何身份。”
    “业罗由她亲手创立,征战诸天诸域,最后又在她的亲自出手下破碎坠落,此间往事绵延数万载时光,以九幽逆反天地,横跨苦海为始,又以万年前生灵齐哀、末法之劫为终,结果谁都没有想到,终点却是新一轮回的起点,而且如今甩出来不大不小一口锅,恰好落在了弟子的头上……”
    “此刻见到圣尊,又让弟子记起了那座小镇,圣尊以一点残念、一缕残魂构建的坚固牢房,护住了珞珈圣女万载,却终究烟消云散于时光长河深处,不见一丝踪影。”
    “不过弟子没有想到的是,类似的事情竟然还能发生第二次,也是落在了弟子的身上,还真是让人无语叹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第1269章 时空错乱
    顾判伸手按在雕像左侧的石壁上,低头注视着自己身上的狰狞玄甲,目光平静漠然,没有任何感情。
    停顿数个呼吸后,他又接着说道,“只是让弟子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弟子又一次遇到了和前次落入圣尊小镇同样的事情,而且这一次的情况更加复杂难言,也算是弟子也是因为斩杀了弱水三千后实力境界有所增长,才能够发现一点端倪,却是急切间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
    “如果是圣尊的话,又会如何解决这样的事情?”
    “还是说要依着重临前辈当初在小镇内的做法,任他千般烦扰,我自一剑斩之?”
    他说到此处,露出一丝淡淡笑容,再次对着那尊雕像深施一礼,缓缓站直了身体。
    然后向着溶洞踏出一步,整个人已然消失不见,只剩下呼呼的山风,在高大雕像与溶洞入口间吹过,发出犹如鬼哭的呜呜之声。
    跨过暗河石桥,又穿越方石小径,便来到了业罗秘境的真正入口,那座古朴大气的白玉石门前。
    淡淡的熏香味道依旧存在,但今时今日已经不是当初那年,他再也不会闻上一下就能感觉神清气爽,仿佛就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几分,即便是嗅闻再多,身体也没了任何的反应。
    连绵不绝的石阶同样没有什么变化,镶嵌在四角的明珠,还在散发着一成不变的淡淡光芒,将整个石阶映照得如置白昼。
    唯一有变化的则是踏上石阶的那个人。
    而当顾判站在上面之后,整个石阶忽然变得“静谧”下来。
    不管是压力和吸力,都恍若不存。
    就连照耀了万载的明珠,都在这一刻齐齐熄灭,被缓缓流淌的灰败长河覆盖淹没,失去了原有的亮度。
    如是走出不知道多少级台阶,在拐过一道弯来到某个平台之后,顾判忽然停了下来,一点点抬高视线,朝着前方看去。
    高处石阶的某个平台上,正站着一道正在有虚幻变得清晰的身影,也在慢慢低头,朝着顾判所在的位置望来。
    目光对碰之下,缓缓流淌在石阶之上的灰败长河忽然停滞下来。
    两个包裹其中的身影隔空相望,俱都默不作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判才低低叹了口气道,“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盈先生躲在这里静修,可安逸否?”
    “阁主觅地静修,吾这个做奴婢的,不过是随侍在侧而已。”
    “剑主是业罗初圣,回到业罗秘境也是应有之意。”
    他对这个消息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再开口时语气中忽然带上了些许缅怀叹息的味道,“在这条石阶之上,尤其是站在这座平台上面,我抬头向你看去,仿佛忽然间时空错乱,让人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
    “那时,我就站在下面的某级石阶,抬头看着那个黑暗中的男人,听他诉说着万载之前业罗兴盛时的场景,不禁神而往之,追思不已。”
    “他又曾对我说道,可叹业罗破碎已经这么多年过去,非但没有寻找到真正答案和解脱之法,却反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他到底在追寻些什么,后来总算是大致弄明白了,他却已经不在了。”
    盈任由弱水在身边萦绕,闻言沉默片刻,悠悠叹了口气道,“命运如奔流不息的滚滚长河,对于绝大多数生灵而言,都只能随波逐流,即便是有大修行者偶然可以跳出河面,看一眼前方的激流暗礁,躲过些许劫难杀机,赢得更多寿元,却终究无法离开河面,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而天地变化、世事变迁的一粒尘沙,落在单个生灵头上就是一座大山,若是个头大的生灵,被砸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很多时候倒不如肉眼难见的细小蝼蚁,纵然大山落下,也无所知觉……”
    “黑山君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是人来讲的,怎么个讲法是也是由人根据自己的需要来决定的,因此我在很多时候不太喜欢和人争论道理的对错,大家所站的位置不同,也就很难说服对方。”
    顾判深吸口气,右手负于身后,已经是虚握住了隐于虚空中双刃大斧的斧柄。
    “不过既然是盈先生开口问我,我就说一说自己的想法,那便是个头大一点更好,至少能抬头看路,纵然是被大山砸死,也能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么盈先生在这个时候站在了我的面前,你能想到,自己在片刻后会是怎么死的吗?”
    “黑山君,以为自己能够真正杀得了吾?”
    顾判一点点抽出斧头,顿在了身前的石阶上面,“只凭我自己肯定不行,但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就像是盈先生身后,还站着轮回剑主一样。”
    业罗秘境的修身石阶上,顾判和盈一下一上,一后一前,相隔十丈而立。
    纵然周身被三千弱水环绕遮障,纵然面对着顾判的死亡威胁,盈却依然是一副平静淡然的表情,,丝毫没有任何应激的反应。
    她仅仅是抬手理了一下耳旁散落的发丝,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道,“黑山君虽然话说的很死,但吾却没有从你的身上感觉到什么杀意。”
    “所以说,黑山君此次前来应该是有其他目的,但绝非是专程为了杀我而来。”
    顾判顺势收了斧头,相当认真地问了一句,“那么,在盈先生看来,你觉得在三千弱水的遮障下,我能不能真正杀了你呢?”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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