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判还是僵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能做的唯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我昨夜回来后便将异闻录上关于千羽湖渔民失踪事件的内容详细阅读了几遍,却都因为记录内容太过简略没能抓住重点,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更详细一些的情报可以拿来参考。”
    她似乎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看了一圈后却不得不无奈放弃这个打算,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异闻辑录上记录的内容确实非常简单,不过那也是因为当时负责侦缉查办此事的异闻司参事探子损失惨重,存活下来的寥寥数人却又一人一个说法,我接到情报后怀疑他们是陷入到了幻境之中,精神受到控制,因此便将那各种各样的说辞统统压下,只是将那片本就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地划成不可靠近的危险之地,禁止所有人靠近。”
    说到此处,她蓦地停顿下来,眉宇间一片阴霾,“不过对照你提供的情报,当时他们所说的或许都是真实,并没有什么控制人心的幻境存在,有的只是呈现出不同形态的诡异灵媒。”
    “我不管到底是不是千羽湖,但是既然已经惹到了我的头上,那就必须要将它拿斧头砍死,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顾判在血书陋狗的帮助下艰难地坐了下来,开口说话时语气冰冷,却呼呼向外喷薄着温度极高的猩红火焰,“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除了熊熊红炎之外,还有丝丝缕缕的灰色雾气从他的体内散逸出来,迅速和红炎纠缠交织一处,引发了一连串的轰鸣爆响。
    珞羽不得不连退数丈,才避开了红炎灰雾的笼罩范围,若有所思的目光在顾判身上上上下下来回巡梭,片刻后猛地眯起了眼睛,“你竟然受伤了!?”
    “而且已经伤到了无法控制幽冥之门内灰雾散逸的程度!?”
    几乎连成一片的爆炸声遮盖住了她的声音,激起的烟尘也将顾判完全笼罩在内,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直到十数个呼吸后,爆鸣声渐渐停歇,衣衫褴褛的他才在血书的托浮下从一片狼藉中缓缓飞出,站在了珞羽的面前。
    “给我找一把轮椅过来,我要去一趟天机府。”
    珞羽叹了口气,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道,“我知道你和司马约好,今天还要去天机府教导他们修行,不过你现在伤重未愈,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吧,我等下也会去查一下教中典籍残篇,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你这种情况的描述,尽力寻找破解之道。……”
    顾判眼中闪过一道波光,面无表情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人以诚信,人不欺我;对事以诚信,事无不成,我昨天已经答应过他们,今天要去指点他们修行,那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可能失约,即便是抬,也要找人把我给抬过去!”
    珞羽愣了许久,才面色复杂站起身来,罕见地以温柔似水的语气道,“好好好,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先坐着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找轮椅和轿子过来。”
    半个时辰后,顾判从软轿上下来,被司马千户亲手推着轮椅送入到了会客厅内,又服侍他在座位上稳稳坐下,这才躬身问道,“顾兄弟,现在就要为兄将陶陌轩他们叫来接受指导吗?”
    顾判一眯眼睛,“司马大哥你叫他们那几个没眼色的家伙过来做什么,让他们先自己修行去。”
    司马微微一愣,“刚刚接到珞妃娘娘传讯,我还以为顾兄弟还要坚持教导他们的修行。”
    顾判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指导他们什么时候都行,并不急于这一时……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见一见齐邴,有些要紧的事情想问一问他,还要劳烦司马大哥抓紧将他给我找来。”
    半柱香时间后,急匆匆赶来的齐邴推开会客厅的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僵硬坐在那里的顾判,面上表情从最初的紧张讨好,缓缓变得呆滞迷茫,最终却又尽皆归于平静,以及冰冷和漠然。
    顾判眯起眼睛,缓缓转动脑袋,目光落在已经换了个人似的齐邴脸上,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茉莉君终于上线了吗.....”
    第463章 作妖
    “账号更换完毕了?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顾判缓缓转动脑袋,将目光投注到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齐邴身上,“茉莉,本座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莫要让吾失望。”
    末離沉默许久,才嗓音沙哑道,“吾沉眠万载,如今正是虚弱之时,出来一次便要将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力量消耗少许,不知黑山君叫吾出来,究竟所为何事呢?”
    顾判并没有说话,看向末離的眼神也越来越奇怪,片刻后面上也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似笑非笑道,“有意思了,我看你出来一次不是变得更虚弱了,而是翅膀变得更硬了,竟然能在老子面前扎刺了。”
    末離自顾自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并没有去看顾判,而是低头凝视着脚下的青砖淡淡道,“自上一次酒宴过后,吾便苦思数日,希望能找回一直以来缺失的记忆,虽未竟全功,却也收获颇丰,至少有一点的可以明确的,那便是在万载之前,从未有过无量光、无量寿、无量天尊黑山君这样一个存在……”
    “更重要的是,经过万载时光之后,虽天地自末法之劫中逐渐恢复,但对于吾等这些生灵却并不友善,所以说即便是活跃于当时的羏貊、计喉、姽婳等生灵,到了当今之世,还能留存几分威能尚未可知。”
    顾判似乎饶有兴致地听着,最后面带微笑问了一句,“哦?你在本座面前啰啰嗦嗦说这么一大堆,到底是想表达一个什么中心思想呢?”
    “你似乎除了头颅之外,脖子以下的身体已经不能动了啊,这可是不好处置的大难题,这是和其他同类存在战斗失败,因此负伤了么……”
    末離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露出一丝莫名的笑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不过正如万年前吾一位敌人所说,爪牙无眼,愿赌服输。天地间的所有事情,本来就不用指望事事尽能如意,中计了,上当了,失败了,那也只好认栽,谁让自己不够聪明强大,就活该成为其他生灵之盘中餐,口中食。”
    顾判沉默片刻,深以为然点了点头道,“我很久之前便知道,人生在世,必须要明白的一件事,是千万不可推脱责任,别说什么对手太厉害,出门有高达……这些都是没用的废话,输了就要认,败了就得忍,忍不了就去死,老老实实认栽,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让我变成这样的家伙啊,它已经消散于天地之间,所以我和它之间究竟谁更加吃亏难过一点,还真的就不太好说……”
    他说到此处,脸上本就不多的笑容渐渐消失,语气也冰冷下来,“以我原本的脾气,在本就烦躁不爽的情况下能忍受你逼逼叨叨这么长时间,已经到了极限,现在我很好奇,你到底会如何选择摆在自己面前的两条道路。”
    末離还是没有直接做出回应,而是淡淡笑道,“吾在追寻缺失的记忆过程中,还顺便寻回了许多本已经湮没在时光长河中的能力,就比如对于附身之体的选择与更换,也并不再局限于特定的某个生灵,之所以一直都没有离开,不过是因为没有必要,而不是无法做到。”
    “看起来你已经做出了自认为正确的选择,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顾判面无表情转头,眼中倏然浮现出两尊熊熊燃烧的鬼面,映照在下方末離的脸上。
    末離……不,应该是齐邴此时已经软软瘫倒在座位上,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和骨头,烂成了一滩软泥。
    而在齐邴头顶上方,盘踞着一头看不清楚形状与面目的狰狞虚影,仰头朝天无声咆哮,展开双翅几欲乘风而去。
    唰!
    顾判眉心上方的那颗猩红竖瞳不受控制地张开了,滴溜溜转动起来。
    刹那间他眸子深处红炎碧火暴涨,自眼中喷涌而出,将整个会客厅尽数点燃。
    末離本就虚幻的身影在火焰中渐渐消散,它低头看向被重重红炎包裹的顾判,张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啼鸣,“吾会回来找你……”
    “想走!?”顾判张口呼出大团混沌灰雾,瞬间就将红莲业火尽数引爆,也将会客厅内所有的一切都席卷进去,无一能够幸免。
    一个呼吸过去,末離有些不可置信般回头,看着自己非但没有虚幻消失,反而一点点变得更加凝实的躯体,在不得不耗费极大力量抵御红炎灰雾混合爆发的同时,心中陡然闪过一个让它感觉到惊惧的念头。
    “幽冥之门,这是幽冥之门内的灰雾!他怎么可能身具幽冥之门内的混沌灰雾!?”
    “原本是吾之一族生灵之力量之源,生命之水,但是在当年末法之劫后,便陡然变成了吾等无法摆脱,又无法净化的毒药!”
    “要么沉浸其中继续沉沦,要么消解割裂自身,只存一点真灵,艰难抵御时光长河之磨灭……”
    “还有他额头上的那只眼睛,虽然还不能记起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这种熟悉而又恐怖的感觉……”
    末離突然发现事情的发展和自己之前预想的竟然完全不同,它此时此刻惊恐万分,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虚幻的身体再度被灰色雾气填充凝实,转眼间便已经几近拥有实体。
    轰!
    片刻后它便再次发现,自身被混沌灰雾填充还不是令它最为恐惧的,接下来红炎碧火席卷而至,将充斥着灰色混沌雾气的末離虚体轰然引爆,犹如在半空中炸开了一团墨雨。
    “黑山老爷息怒,黑山老爷饶命,末離愿拜伏于黑山老爷脚下,一生一世为奴为仆,不敢再有任何二心……”
    “亡羊补牢,犹未为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诚心归附,本座也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狠厉性子,不过我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实话实说,最好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顾判缓缓抬头,刚刚开口说些什么,却根本没有想到从额头的第三只眼睛内陡然射出一道血芒,闪电般将末離已经支离破碎的躯体尽数笼罩在内,而后再倏然收回,吃饱喝足了一般开始慢慢闭合起来。
    “恩!?这是个什么情况?”
    “我甘霖凉!”
    “附着在老子体内,还敢如此作妖……”
    “真当我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他心中的狂躁与怒火本就已经积攒到了一定程度,此刻被末離之消失尽数引爆,心念动处一道寒光闪过,双刃大斧骤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后他毫不犹豫一记头槌,将自己的眉心对准森寒锋利的斧刃狠狠砸了上去。
    第464章 斩破
    咔嚓!
    还未完全闭合的眉心竖瞳被双刃战斧猛地切入,刹那间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爆开。
    待到烟尘散去,整座会客厅已然消失不见,在地面上只余下一个深逾数丈的巨大深坑,向外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热量。
    顾判早已经被无边无际的剧痛所淹没。
    这种感觉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他觉得就像是身体轰然炸开,化作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后所有雪花再次爆裂,破碎成更加细小的碎片,撒布在大片黑暗虚空之中。
    当他再次能够稍稍凝聚起少许意识的时候,忽然惊喜地发现,自己似乎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虽然稍稍动上一下就会痛彻心扉,但比起之前那种统感失调、半身不遂的惨状,现在的情况简直可以说好到了极点。
    紧接着,他又发现在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些看上去有些古怪的纹路。
    那是一片似文字非文字,似图案非图案的诡异纹路,顾判强忍着依然存在的剧烈头痛,盯着它看了许久,都没有分辨出来上面到底画的是什么,究竟想表达个什么意思,又有什么深意蕴含其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还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如泣如诉的低吟浅唱。
    若是能够听清楚那道分不出男女的声音在说些什么还好,但他同样一直都没能听清楚它到底在说些什么,或者是在哭些什么,只是渐渐地就有一股悲伤厌世的念头无法抑制地从他的心底升腾起来,从胸口一直到眼睛,都在这一瞬间变得酸辣辣的。
    两行眼泪顺着面颊无声无息滑落,直到流进嘴里的时候,顾判才突然间从不可名状的悲伤之中惊醒。
    他竟然莫名其妙就有些想哭,而且真的哭了出来。
    自从他神功初成以来,还是第一次生出如此悲伤,整个人生都没有意义,活着还不如死去的诡异念头。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顾判默默想着,当真就低低笑出声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将眼泪再次笑了出来。
    感觉过了许久,他止住笑声,伸手紧紧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同时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举动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
    如泣如诉的低吟声仍然在他的耳边,或者可以认为直接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回荡,而即便是已经闭上了眼睛,那一片纷繁复杂的纹路仍然清晰地在他的眼前闪现,就像是纹路的图案已经渗透进他的眼皮,牢牢贴在了眼皮内侧一样。
    “这就是戳破了那只竖瞳后所产生的后遗症吗,倒是值得深入细致地研究探索一番,我为何会来到这里,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最后又该如何从此处出去。”顾判此时反而平静了下来,重新睁开了眼睛,将捂住自己耳朵的手也放了下来。
    对于仍然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声音置之不理,顾判将所有的精神都集中起来,努力观察着眼前的纹路与图案,并且不自觉地在虚空中模拟刻画着。
    一个呼吸,两个呼吸,十个呼吸……
    就在数百个呼吸过后,顾判脸上倏然露出一丝喜色,他发现自己似乎在那片纹路图案中寻找到了一点点相当熟悉的内容,那是和他的抽象鬼面某一处的线条有着几近重合的相似之处。
    与此同时,在一片浩瀚巨大的轰鸣声中,无尽的黑暗毫无征兆散去,极远处出现了一点亮光,并且迅速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视野。
    顾判很有些恋恋不舍地暗叹一声,因为他才只是刚刚将那些纹路图案看了眼大概,距离完全记下还有相当漫长的一段距离。
    他等待着自己从昏迷中真正醒来,不知道在将那犯贱的红色竖瞳切掉之后,身体是不是便会自然恢复成行动自如的状态。
    当光芒渐渐稳定下来,他试探着睁开眼睛,顿时就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真正醒来,因为眼前并没有出现司马千户那张欠钱不还的脸,而是出现了一副相当陌生的景象。
    这是一块横竖相间,棋盘一般的虚幻大地,而在远处,则矗立着一方散发着朦胧白光的高台,而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当顾判定神往高台上面看时,却突然发现在高台表面竟然也隐隐约约露出了一幅图案,将本该洁白如同一个整体的光滑平面印刻出诡异的花纹。
    “这是,这是我刚刚没有刻画研究完的那些纹路图案,没想到它们竟然是如此多贴心,又在此处显化出来,给了我能够继续研究的机会。”
    他顿时就将一切杂念都抛到脑后,左右现在也做不了其他事情,便再次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到对那些纹路图案的刻画研究上来。
    悄无声息间,如泣如诉的低语声再一次在虚空中回荡起来,不过这一次,顾判可以把那声音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知道那东西在哭诉着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像是在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一门外语,完全不知道其意思。
    当顾判能够听清楚说话声音的时候,仿佛印刻在高台表面的诡异纹路也在他的视线中蜿蜒游动起来,其颜色也从洁白天蓝变得如同血渍一样鲜红,加上长虫般的蠕动,让人看了无端生出遍体寒意。
    他努力压下烦闷欲呕的不适应感觉,目不转睛盯着不停游离变幻的纹路看去,渐渐地,他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纹路,看到了里面更深层次的景象。
    “恩!?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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