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四更天越来越近,顾判和郑护院身上已经多出十几道纵横交错的伤口。
    不过还好,他们的困意似乎随着疼痛的加剧在慢慢减轻。
    顾判默默估算着时间,忽然有些想笑。
    然后他就真的笑了出来。
    看这事儿整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连敌人的毛都还没有摸到一根,就必须未伤敌,先伤己,先用自残的法子,来和敌人对抗。
    笑着笑着,他忽然感觉到巡守利斧变得烫手,就在同一时间,无法抵抗的困意已经如同深海巨浪,瞬间就将他盖压淹没。
    对面的郑护院已经闭上了眼睛!
    完了!
    手中巡守利斧就像是烧得通红的铁块,身上被划伤之处更是火辣辣的痛。
    但即便如此,顾判也没有抵挡住如高山大海般盖压淹没过来的困意。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道多久之后,似乎只是短短一瞬。
    顾判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第一时间便看到了僵硬在地上的郑护院。
    他的表情扭曲狰狞,七窍外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
    第114章 说重点
    从桌上拎起烛台,顾判仔细检查了郑护院的尸体,第一眼就让他发现了少许的不同之处。
    郑护院和其他死者有区别的地方在于,他的尸体并没有紧缩成一团,而是做出了拼命向前爬的姿势。
    临死前的那一刻,他在竭尽全力向前伸出自己的手臂,而他右手的指尖,只差半尺距离就能够触摸到顾判的脚面。
    “还是失败了,即便是以巡守利斧自残的方式,还是没能保持清醒。”
    “郑护院在临死前肯定也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而且看他的模样,似乎想找到我,寻求救命……”
    “只可惜,我这样一根被他当成最后希望的稻草,却是一抓就掉,并不牢固。”
    顾判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静沉思了许久后才霍地站起身来。
    他决定还是不能再在幽榭镇待下去了。
    现在就去找到那老学究,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找到有价值的线索,然后无论是有还是没有,就必须要趁夜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远离此地。
    就算是还剩下的时间不能支撑他一路狂奔到大魏京城,但总归是越远越好。
    李道士临死前说的那句不论多远都逃不掉、避不开,对他的分析判断产生了很大影响,导致他又白白在这里浪费了两天时间,却什么东西都没有查出来。
    但那个家伙说了一句多远都逃不掉,就真的逃不掉吗?
    从幽榭镇到西纶镇,李道士才逃了多远,最多无非是一两百里出去。
    那么,以他的速度与体力,在第六天到来之前不眠不休一路发力狂奔,至少能跑到大几百、甚至是上千里之外,如此远的距离,还不能摆脱这莫名其妙的四更时分,噩梦降临吗?
    如果真的不能……
    顾判挽起衣袖,解开护腕,目光阴郁盯着身体上那两点胎记似的鲜红印痕,心中闪过一个更加阴郁的念头。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希望疑似疯掉的红衣婆娘真的像他所想的那般厉害。
    一个念头闪过,顾判又想起来关于帛书来历的问题。
    前往冯连村的人还没有回来,那么,他到底是现在就跑,还是马上也去冯连村,找到那几个后生,把事情问清楚?
    两难的选择。
    一头栽进这种破事儿里面,光是想靠着逃跑来解决问题,并不是很靠谱的选择。
    这一点,他已经从“白虎”、木蛉,还有红衣新娘身上吃到了极为深刻的教训。
    但要是不跑,万一跑远了真的能逃出噩梦,他岂不是亲手掐断了一条最容易脱离危险的路线?
    “对,我现在就去见老学究,然后马上朝冯连村的方向跑,如果能得到有用的线索,就再做思量,如果得不到线索,那就不管不顾直接沿着那个方向跑路离开,总而言之反正要先远离这里再说!”
    沉思到头脑发胀的顾判一拍大腿,二话不说当即出了门,朝着胡府的后厨奔去。
    盏茶时间后,他背着一只硕大的背篓,里面装满了各种干粮,腰侧还悬着酒囊水袋,从马厩牵了两匹骏马,大步不停直接出了胡府。
    半刻钟后,他已经站在了老学究的面前。
    “没想到先生竟然这般急切,天还不亮就找了过来。”
    老学究披头散发,满脸倦容,一对眼睛里面都是血丝。
    他从大堆旧书之中抬起头来,看着同样疲惫不堪的顾判,皱眉叹了口气道:“小老儿自胡府回来后便开始苦思冥想,这名为计喉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处地名,甚至是古书典籍中的某个提法……”
    “惜乎先生给小老儿讲述的内容里,只有这两个字可以称得上是有用的线索,就算小老儿想要联系前后文字解疑,也何其难也。”
    “我不把整个帛书给你观看,是为了你好。”顾判淡淡道了一句,按捺住性子,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老学究揪着自己白花花的胡须道:“只可惜按照这几个思路找下去,却总是一头雾水,不解其意,就有如无星无月之夜进入深山,前后左右尽皆是一片漆黑,茫茫然寻不到出山的方向。”
    “呜呼哀哉,小老儿连头发都揪掉了不知道多少根,于是乎,就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当即抛开那些正统典籍,开始从那些杂闻记事之中寻找,到眼下虽然还没有找到明确的线索,但是乎……”
    啪!
    整整十锭白银被顾判重重拍在了桌上,他咬着牙,倒抽着凉气,竭尽全力控制着情绪和语气道:“老先生,说重点!”
    “哦。”
    老学究看到桌上明晃晃的银子,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老夫结合很久前所看的一部古籍推测,计喉这两个字,有可能并不是人,更不是地名,也许是上古之时,结寨部落所供奉的那种,容我想想,该怎样说才更准确一些……”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不用想了。”
    顾判面沉如水,直接转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却又忽然停下脚步,“老先生,上古究竟是多久之前?”
    “这个……小老儿也说不准,其实说久,倒也没有太久,总之就是民智未开,大统王朝未成之时。”
    “那时可有众多鬼神之说?”
    “鬼神之说?这种说法历朝历代都有,不过却从未见到有哪个鬼神显露于世,而对于读书人,许多人都并不会将它们当成是真迹罢了,就算是有人听之信之,它们也应该与我们这些凡人无所交集,不然这天下苍生,可不都应该是按鬼神敕令运作?若是有鬼神相争,又有鬼神喜食活人,某地某域的百姓可还有一丝活路?”
    “我知道了。”
    顾判点点头,又说道:“老先生这两夜睡得可还安稳香甜?”
    “啊?”老学究一愣,随即缓缓摇头道:“小老儿活得岁数够大了,自知时日无多,就一直缩在书房不出,除了看书便是吃饭睡觉,想的少,自然入夜便能安眠。”
    “若不是今冬大雪,衣食无着,却也不会如此贪恋先生的银钱。”
    “我马上就要离开这幽榭镇,临行前也劝老先生一句。”
    顾判将手搭在木门上,叹了口气道:“你最好也收拾行囊远行吧,最好不要再回到此地,而且,走的时候拿东西堵紧耳朵,什么人的话都不要听,什么事情也都不要去问。”
    说完后,他当即大步离开,身后只听到老学究的幽幽叹息声。
    “有道是落叶归根,老夫自最后一次举人落第便回到家乡,如今已经是第一十七个年头,虽无妻无子,却还有父母坟茔在此,我走了之后,又有谁还能想着给他们在年节时上一柱香火,说一说家乡近来发生之事呢?”
    声音减小,顾判也渐行渐远,直至不可听闻。
    第115章 生死观
    提醒还是不提醒,是他的事,老学究是走还是留下,也是其自己的想法,两人都按照自己的心意做出了相应的选择而已。
    顾判翻身上马,很快便出了幽榭镇,最后又看一眼,便再不回头。
    图腾……
    按照老学究的说法,计喉很有就是很久以前某个部落所供奉的原始图腾。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它究竟为什么才可以在这么多年之后,还能以噩梦杀人?
    而且如今这大魏就有许许多多官面上,以及百姓私下里供奉的正神野神,只是从未见它们显露过任何“神迹”,这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计喉,就算当时接受供奉,到了现在,它凭什么就能与众不同!?
    就算这东西是个活物,是异闻的活物,那么被时光长河冲刷了如此之久,它的所有印记都应该已经被磨灭了才是。
    他有此判断,还是那夜在河边与红衣新娘一番“长谈”,从她的话里得出的结论。
    试想一下,就连红衣新娘这么厉害的异类都惧怕时光的磨灭,那么这结寨部落时期的计喉,到底是怎样扛过时光如流水,逝者如斯夫的冲刷的?
    如果不是那卷莫名其妙的帛书,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还会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部落,供奉了这样一个名为计喉的图腾。
    忽然间,顾判在马背上一震,心中闪过一个可称之为古怪的想法。
    他在上一个时空,曾经看到过这样一种关于死亡的观点。
    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当一个人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他在生物学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当一个人被下葬,人们穿着肃穆黑衣出席他的葬礼,注销各种证件,然后就会宣告,他在这个社会上不复存在,你已经悄然离去。
    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于是,这个人就真正地死去,一切与之有关的痕迹都将不复存在,整个世界都将不再和他有关,真真正正湮灭在了历史与时间的长河之中。
    如果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最普通的人,那么,当认识他的人全部离世,留下的物品尽数不存,血脉也一点点稀释,不再有关于这位祖先的任何记忆时,他就真真正正的失去了存在的痕迹。
    一瞬间,顾判忽然对“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这两句话,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于是乎,当发散的思维再次回转过来,他便不由自主想到,当胡员外入手那部帛书卷册,并且将它当做是如厕消遣的杂书去看时……
    或许他也不知道怎样就打开了某处开关,将名为计喉的东西,又重新映入到了人的脑海意识之中。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这就是“思念”的威力,一念及此,恐怖如此。
    按照奔马的速度,不停不歇跑出这么长一段时间,冯连村大致就在前方十里左右,顾判在此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从马背后面摸出了那部帛书卷轴。
    呼……
    一团淡金火焰自顾判掌心燃起,将那部被卷起来的帛书完全包裹在内,仿佛在擎着一只剧烈燃烧的火把。
    但几个呼吸之后,火焰散去,帛书卷轴却依然安然无恙,似乎刚才包裹住它的火焰,根本就未曾出现。
    “这东西……”
    他右手一翻,已经是祭出了打野刀,斧刃划过一道寒光,重重斩在了卷轴正中。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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