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没发大洪水。”莱纱又道。
    “这里的森林多,参天大树也多,能挡住一部分洪峰。”她喝了口热茶。
    “要是有天整个夹缝之地都淹了多可怕。”莱纱心有惶惶。
    “我们在悬崖顶,淹不到我们这里来吧。”她笑道。
    “要是真淹上来,崖下河流里的食人鱼会不会都游到宫殿里来?”莱纱的想象力更为夸张。
    她笑了笑,没说话。
    这日深夜,完成繁重的工作,她独自走在四面漏风的土坯走廊里,潮湿的地面浸湿了她的鞋。
    她突然想起下午茶点时莱纱说的话,不由得笑笑,怎么可能?
    可是笑过后,她的脚步悚然顿住。
    一刻钟后,她迅速奔向走廊另一个方向,速度过快,地面湿滑,使她连摔两跤……
    通过崖底凶猛河流的关键在于,驯服野性难驯的食人鱼。食人鱼是夹缝之地的原始土著,凶残、狂野、嗜血,见活物就一涌而上,几秒钟内就可以啃成一具骷髅架子。
    可这样凶猛的食人鱼也是有弱点的。食人鱼需要将背上尖刺透出水面才能呼吸,一旦河面升高,就意味着大批食人鱼死亡,而死亡便意味着河流防御失守,随时可能被人攻城略地。
    “但这种情况从未发生,”原城主对她说过,“因为崖底的河流是流向夹缝之地的内海的,下游有十几条支流,即便遇上急雨或连续大半个月,也很难使崖底河面升高。”
    但她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觉得这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可能就要发生了。
    她飞快奔向王宫的大门口,同时叫住沿路遇见的侍女,让她们赶紧叫王宫总管带人过来。
    此时天还没有亮,王宫大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大雨仍哗哗地下着,
    王宫总管已叫了一大批壮汉去崖底疏导河流,可河面还是肉眼可见地上升,上升得较快。
    见多识广的老总管说道:“这种情况,一定是有人堵住了下游的十几条支流,导致河面上升。”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着。
    老总管沙哑着嗓子说道:“这在我们王城从未发生过,下游的十几条支流是极为隐秘的。很久以前王城的上上任主人有仇家找上门来,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寻找支流,愣是没找到。”
    “那现在是怎么找到的?”她的声音掩饰不住的颤抖。
    “定是有熟悉支流的人被外敌买通,知晓了支流地点。”老总管答道。
    不等她再问,老总管直接道:“知晓支流的人十年前就死了,是专门清理支流水道淤泥的工匠,但他的后人还在,也许知道支流地点也说不定。老城主原想过将他的后人召来王城,可他的后人很早就与这个工匠断绝了来往,以老城主的人力物力也没找到。”
    现在,显然有人找到了这个工匠的后人,趁着她刚恶战一场,还未恢复原气,就要趁虚而入,将她的王城一网打尽。
    她骇然脚软,若非身旁侍女眼疾手快扶住,早已瘫倒在地。
    “来人啊,”缓缓回过气来,她站稳身子,用力而清晰地道,“给我将安琪拉小姐和莱纱主管关进地牢,一天只给一顿饭,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许看她们。”
    若没猜错,这个外敌要来个里应外合。对外,堵住支流河口,对内,要控制王城宫殿,将她一举拿下。
    其中“粽子”,也就是奸细莱纱或许知道了什么,出于某种怜悯或看在旧情上,才隐晦地提醒了她。
    但光凭莱纱一人,是制不了全宫的,肯定还有帮手,那就是安琪拉。只有安琪拉才有实力控制王宫内廷。
    安琪拉一直苦苦劝她回头,劝她与其父和好,省得他们还要大张旗鼓地进攻王城,弄得面上都不好看。
    极度愤怒之下,她以雷霆之势迅速血洗王宫。她从未这样血腥过,将安琪拉身边所有侍女、随从立即诛杀,将与莱纱接触过所有人全都杀掉。
    仅仅一个时辰,整个土坯王宫就充满了可怕难闻的血腥味,皇室的争斗与罪恶从腥味里溢出,荡漾在整座王城,甚至飘扬到了悬崖之下,河流之上……
    所有人的尸体还被倒挂在王城大门口,挂满了整整一大圈城墙,任由狂风暴雨肆意摧残。
    所有城民被迫在门前观看,或打雨伞或穿雨衣,携家带口地看着城主的雷霆之怒。
    她在被翻得底朝天的安琪拉房间里找到一封写给希律亚的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去,上面清楚地画了一半的王宫内部结构图
    ——“父王,这是另一半王宫图,我现在将它寄给您,与上张合并,便是完整的王宫内部图。”
    女儿心向父亲,不是错,错的是联合父亲对付母亲,在母亲明确表示个人意愿的情况下。
    加上多年亲信的背叛,更是让她身心俱疲。
    “夫人,欧伦洛大人醒了。”一个侍女匆匆来报。
    她迅速奔去欧伦洛的房间。脸色依然惨白的欧伦洛靠在床头,气息极为不稳。当她痛哭着抱住他时,他虚弱地笑着,轻轻抚过她漆黑柔软的长发。
    或许只有在情人那里,她才能找到一丝安慰。
    “你辛苦了。”他温柔低声,显然已知王城情况。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哭得泣不成声。
    “一个女人想在这虎狼之地立足,原本就很难,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极尽温柔地道,“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女子。”
    “什么优秀?都快被人杀到家门口了。”她破涕为笑,只有在他面前,她才像个小女人。
    “你听我说,你赶紧带着重要物品离开这里,我来善后。你不要回头,更不要哭,只管拼命往前跑就行。跑到哪里算哪里,以自己身体为第一位。万一不行了,抓住了也就抓住了,总得保住自己的命。只要命在,一切都可以重来。”
    “不,我不走。”她惊骇地落泪更多。
    “不,你一定要走。”他猛地反抓住她的手,抓得那么紧,就不像一个病人应有的力气,“你必须走,否则你会再落入你不想要的生活里,又会变得不开心,再次逃出来更难。”
    她哭得更加厉害,“我不走,决不走,战斗还没开始呢,你怎知我就一定会输?”
    他笑得苍白虚弱,“你也能赢,但不是这场仗。”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气喘得厉害,眼泪不断往下落,仿佛比夹缝之地的雨水还要多。
    第220章
    “我一直希望你活得像自己,”他的声音更微弱了,“只有活得像自己,你才会快乐,才能得到你想要的幸福。”
    “不,我不想走,不要走……”她哭得嗓子都沙哑了,话还未说完就被一个悄悄靠近的侍女击中后颈,重重地晕倒在了他的怀里。
    “把夫人带走,”他依旧靠着床头,微微喘息道,“一路保证她的安全!”
    这个侍女是他的族人,一个死忠部下的妹妹,他自是信得过。他还有一队精英族人,将会一起护送她离开。
    “是。”侍女作了个手势,门外的两个侍女快速进来,几人合力将晕倒的城主带了出去……
    深灰色云朵聚拢天空,乌沉沉、黑压压一片,又厚又重,几乎就要与地面相接。
    偌大暴雨唰唰地落下来,整个世界雨雾朦胧,悬崖被大雨遮得几近看不见。但若拿着望远镜细看,可以看到崖底河流水面正在迅速上升,已经上升到了悬崖中部。
    数百条黑色小船被一大批盔甲卫兵推入河中,又迅速跳上黑船,极速向悬崖驶去。
    河内的食人鱼无法跳高,对上升的河面毫无办法,绝大部分死光,少数苟延残喘,成不了气候,自然攻击不了气势汹汹的入侵者。
    这群入侵者很快顺利渡了河,攀上悬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崖内的秘密通道,以极快之速冲向了崖顶……
    王城内一片哀怮、哭泣,人人都在说希律亚王要打进来了。从崖顶已经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片黑船涌来,人们惊慌失措,抱头痛哭,惶乱奔逃,又不知该跑到哪里。他们绝大数人自出生起就在这里,从未出过王城,从未离开悬崖,现在要他们离开,无异于要他们去死——对未来的惶然,对未知之路的恐惧,令他们中一部分人开始自残自杀……
    入侵者还没有攻进来,他们就已投降、自我放弃,哭天喊地,惨嚎哀叫,王城就像一座哭喊着的丧尸之城。
    只有接受过严苛训练的王城护卫军们仍貌似镇定地站在王城墙头,挺直身体,平视前方,全身绷得紧紧,一副誓死如归模样。
    脸色极苍白的副城主,这个极美的银发男人一身白袍,站立城头最高处,眼神深沉地看着崖底不断从黑色小船涌上岸的盔甲敌兵。
    雨势极大,一个悍猛的护卫小心地为他打着伞,另一个个头略小的护卫则伸长手臂为他恭敬地点烟。
    一缕缕青色烟圈从他美丽性感嘴唇呼出,夹烟的手指偶尔点弹烟灰,银色卷发夹杂着烟灰,随着带雨的冷风在空中飘荡。
    他优雅地抽着烟,一根接一根,抽到第十根时,城门口传来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
    接着便是血腥的厮杀。大群盔甲卫兵举着大刀、利剑与守城卫兵拼杀起来。守城卫兵拼死抵挡,射箭、投石、扔剑,全都无法阻止如狼似虎的凶猛攻击。最后一个灵巧的盔甲敌兵极快地顺着软绳梯攀爬到了城头,滚落在地后,又像老鼠一样灵活地冲进了城内,连杀十几个阻拦他的王城护卫,混进仍然哭天喊地、哀嚎不止的人群,成功地奔到了城门口,用尽全力拔掉了沉重门栓,城门开了,大批盔甲敌兵如放闸的洪水冲了进来,人们尖叫着、疯狂着逃蹿,整个世界仿佛世界末日……
    银色卷发白袍美男身子极虚,可还是拒绝护卫搀扶,微微摇晃地站立着,极其冷静地指挥着王城卫兵作战,从布置战局到分派兵队,有条不紊地进行。但敌强我弱,实力分明,没过多久,还是传来节节败退的消息。
    “报,第一道城门已经突破!”
    “报,第二道城门已被敌军攻破!!”
    “报,第三道城门已被攻破!!!”
    众卫将脸色惨白,个别将领的双腿还在发抖。
    更糟的消息传来了,“报,最后一道城门已被突破,敌军已冲着王宫而来了!”
    即使一切结果皆在银发男子的意料之中,可闪动火光的烟头还是从他骨节分明手指中轻扬掉落……
    土坯王宫大乱,侍女、随从、杂役、护卫像疯了一般往外逃,宫内被洗劫一空,所有值钱的物品被有心人席卷而逃,连刻在墙上精美的雕板画也被人挖下来带走。
    乱糟糟的疯狂逃蹿人群里,却有两人慢慢地走着。她们冷静沉着,脚步优雅,尤为醒目。
    “莱纱阿姨,父王会亲自来接我吗?”长发凌乱、脸上脏污的安琪拉问同样狼狈的莱纱。
    王城被破,王宫大乱,牢头们大发善心,逃离前将所有地牢的门都打开,所有作奸犯科的和犯事的人全逃了出来,包括她们。
    “王是不会来的,”莱纱叹道,“他是决不愿意与您母亲正面交锋的。”
    “他都已经派兵攻她的城了,还怕什么正面交锋?!”安琪拉不满地问。
    “王的目的是斩断你母亲的羽翼,与她复合,而不是与她成为敌人。在他心里,只要不在‘决战’时刻与她正面对上,避开最交恶时刻,两人关系便不至到冰点。”
    “他这是在妄想,”安琪拉嗤笑道,“父王明明是王,为什么却这么天真?”
    “那是男人总以为女人总会为他的权势与力量臣服于他。”莱纱意味深长地说,“男人靠拳头和权谋赢得了天下,自然也觉得能靠此征服女人。”
    安琪拉愣了一下,“可是女人也有愤懑和情绪的啊。”
    “男人往往自大,”莱纱禁不住大笑起来,“再有权势的男人也会自大。女人有情绪又如何,时间一长不也忘了,就像男人也会沉溺于女仇人的温柔乡一样。但男人往往比女人心狠,用过之后就会杀掉,生怕女仇人害他。女人往往更情绪化,容易被感情打动,即便男仇人曾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会因某一刻感动而原谅他。”
    安琪拉哼了一声,“我愿做男人,不愿做女人。”
    “可您是女人啊。”莱纱笑道。
    “我可以做外在是女人,内在是男人的那种人。”安琪拉说道,“既不会像父王这样将心爱之人逼得走投无路,也不会像母亲这样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
    “您要真能做到,那不管遇上什么样境遇,您都是无敌的。”莱纱笑叹,“阿拨斯有句谚语,雌雄同体的人是人中翘楚。”
    轰的一声爆炸声响,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接着又是连环爆炸,轰!轰隆!又听得一声重重的倒地声响,人们的尖锐惊呼声传来,“天,王宫的大门倒了!”
    “完了,完了!我们全都完了!”
    “我们快逃啊,逃!!”
    爆炸声再次响起,听着人们的惊呼声,似乎是王宫高墙也被炸了,莱纱带着安琪拉冲入逃亡人流,逃向与爆炸声响相反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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