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王半截身子入土,年岁都能当谢瑛阿耶。
    “大将军,你帮帮我吧。”
    雪中的谢瑛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她侧着身子,站在高处往下看向何琼之,鼓起的氅衣扇开柔软的弧度,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身体。
    有那么一刻,何琼之觉得谢瑛能被大风吹走。
    他握成拳,不敢应声。
    “我猜他会让你送亲,如此途中便有千般坎坷隐患,跋涉之下我或是病死,遭袭,或其他意外状况,他会另择和亲人选,不是非我不可...”
    “陛下待你不同,十一娘,你别往坏处想。”
    “大将军,事到如今你还在自欺欺人。”谢瑛下了一阶,扬起的氅衣扫过何琼之手背。
    他唇动了下,身量如山峦般伫立。
    “他想用同样的手段报复我,仅此而已。”
    “你仗义正直,视他为兄为友为君,此生对他绝不背叛,可我也曾称呼你为阿兄,你说过会像妹妹一样庇护我,而今却要为了他,舍弃对我的承诺?!”
    谢瑛知道自己咄咄逼人,可她不想嫁给西凉王。
    她只能利用何琼之的友情,逼他退让妥协,逼他同情自己,放弃对周瑄的忠诚。
    “我不能。”何琼之艰难挤出三个字,已经难以面对谢瑛的注视。
    风从耳畔呼呼刮过,像巴掌一样搭在脸上。
    谢瑛似要再度开口,忽觉小腿倏地一疼,她跌坐在地上,神色痛苦的去捂腿肚。
    与此同时,一条蛇犹疑着挪动,蛇信子嘶嘶往外吐着,警觉而又极具攻击性。
    这样的时节,犹能被蛇咬到,谢瑛愈发觉得自己流年犯冲。
    何琼之眼疾手快,抽出长剑将那蛇一劈两截,近前扫了眼舌头,当即脸色大变。
    不仅是毒蛇,还是剧毒!
    谢瑛的脸和口唇很快凄白。
    何琼之跪下身去,顾不得避讳用力扯破谢瑛的裤腿,冬日衣裳厚重,幸好他有的是力气,他把自己垫在地上,横起谢瑛的小腿双手不断挤压乌黑的伤口。
    谢瑛疼的揪住何琼之衣角,指尖攥到发白,她觉得力气像抽丝一般流淌,手脚逐渐冰凉,她望着何琼之,追问道:“你当真不念一点旧情,当真不肯帮我吗?!你不是信誓旦旦说,绝不叫人欺辱我,伤害我。
    就只因为是他的旨意,不管是对是错,哪怕将我推入火坑,虎口,你都没有二话!
    你还是我认识的何琼之吗!!!”
    一声声质问令何琼之面红耳赤,他不敢松懈,又不敢答应,甫一对上谢瑛神情惶惶的脸,他便觉得无地自容。
    谢瑛快要受不住,又冷又疼,她开始打颤,眼皮一点点合拢。
    何琼之喊她:“十一娘,不要睡着,会出人命的!”
    他用力往外挤黑血,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谢瑛忽然挣扎,虚弱的腿胡乱蹬踹,何琼之握不住,找不准伤口,着急忙慌快给她跪下:“十一娘,你别闹了。”
    “你不答应,我宁可今日便死了。”
    “我不受辱,宁死也不做西凉王的女人。”
    她心灰意冷,脑子里糊涂的只剩一个念头,她咬着舌尖,唯恐听不到答案便厥过去。
    极快,又仿佛过了很久。
    何琼之硬着头皮低声道:“好,我答应你!”
    谢瑛松了口气,苍白的唇扯开一角,“谢谢”
    何琼之再不敢耽搁,用力将毒血挤净,直到呈现鲜红色,他收手,从破开的裤腿撕下布条,利落缠裹好。
    抬头,谢瑛早已昏死过去。
    他动了下,领口扯紧。
    谢瑛的手死死拽着他衣角,饶是昏迷,仍像攥住最要紧的东西,像在提醒他,别忘了应下的承诺。
    他叹了声,弯腰将人打横抱起,一路疾冲朝着行宫奔跑过去。
    白露和寒露见状,便知出了事,两人双双跟在后头,听说是被蛇咬了后,险些吓哭,幸亏何琼之有经验,将谢瑛抱回去,即刻着人请来随行奉御。
    他走不开,屈膝跪在床前。
    谢瑛揪着他的衣角,乌黑的长睫投落阴影,眉心紧紧蹙着,唇色仍旧发白发乌。
    鬼使神差,何琼之抬起手来,帮她把碎发抿到耳后,指腹触到她的皮肤,像被火烫到了似的,倏地弹了回来。
    冬日蛇少见,故而没有预备伤药,奉御看过后便令人骑马去取贝母等物,自己则赶忙去调适合的药酒。
    嘈杂的屋内霎一静寂,寒露和白露便红了眼眶。
    “她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挤出大部分毒血。”何琼之安慰她们,更像是让自己心安。
    朝宴上
    周瑄眼皮跳了几下,便见承禄连滚带爬跑来。
    “陛下,出事了,谢娘子出事了!”
    周瑄心脏骤然停跳:“她怎么了?”
    “谢娘子被毒蛇咬伤,性命垂危....”
    “陛下,陛下...”
    周瑄犹如被人一掌击碎胸口,他往下咽了咽嗓子,手里捏着的杯盏咔嚓碎裂,瓷片扎进肉里,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唇动了下。
    “备车。”
    “不,备马,朕即刻要去行宫!”
    “快!”
    谢瑛仍昏迷着,面唇惨白,额头不断冒虚汗。
    何琼之将情形与周瑄解释一番,“毒血清除的差不多,已经着人去寻贝母,眼下也快回来。”
    谢瑛蜷曲着身子,窝在床边,双眸紧闭,神情痛苦,周瑄只看了眼,便觉一把刀子插在胸口不停拧转,他晃了下,扶着床栏稳住身形。
    绑缚的小腿细长滑腻,可却冷得没有温度。
    周瑄俯下身,在何琼之与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唇贴上伤口,往外吸取毒血。
    “陛下,不可!”何琼之大惊失色,想要阻止。
    周瑄一记冷光瞥去,嘴角挂着乌黑的血珠。
    继而又吸了几次,吐出来的血已经跟常人无异。
    何琼之赶忙递过去清水,紧张道:“陛下,快漱口!”
    周瑄喝水时,眼眸依旧盯着谢瑛。
    此时他才注意到,何琼之一直处在身侧,与谢瑛挨得极近。
    他脸色一沉,顺势瞥去,看见谢瑛的手紧紧抓住何琼之的衣角。
    “在外头挤毒血时,十一娘..她太疼这才拽住我,昏过去后手没松开,我也不敢硬掰。”
    何琼之局促不安,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两条腿打起摆子。
    就在此时,谢瑛像是受到惊吓,眉心蹙的更厉害,且弯曲身体将脑袋愈发靠近何琼之,细白的手指依旧攥住他衣角。
    周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屋内气氛凝滞。
    呼吸声又粗又急。
    奉御捧着碾碎的贝母粉末,辅以药酒调和,随后端到床前,“陛下,此药需全部服下,待酒水从伤处流出,将其中的药渣再行碾碎,敷在伤处,不出三日便会痊愈。”
    周瑄嗯了声,从腰间拔出匕首,一手隔开谢瑛手背,锋利的刀刃割破布帛,何琼之如逢大赦,忙退后站定,暗自擦了把汗。
    “谢瑛,喝药。”周瑄覆在谢瑛面颊,拍了拍。
    谢瑛揪着布帛,喃喃道:“何..大将军你别走。”
    周瑄的脸,阴的快要滴下水来。
    他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后俯身对上谢瑛的唇。
    谢瑛扭头,抗拒。
    他用力握住那下颌,启开她牙关将那药汁一点不剩全喂进去。
    谢瑛微张着唇,抵触药的味道。
    然刚喘过气,又被周瑄擒住唇瓣渡进温热。
    如是几番,一碗药汁见底。
    谢瑛咳了几声,睫毛沾了水雾,仍不肯撒手,攥着布帛挪到颈间,头也埋下去。
    何琼之有点不知该怎么解释,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他去檐下坐着,双手压在膝上。
    “中贵人,你觉得陛下对十一娘如何?”
    承禄看了眼天,搓着手低声道:“宣政殿未散席,陛下撇了西凉使臣骑快马奔赴至此,老奴年纪大了,猜不准陛下心思,可老奴清楚,天底下再没谁能让陛下舍弃群臣,忧心至此。”
    “今夜朝宴,陛下和公主的事定下了吗?”
    “没有,但是想来块了。”承禄哈出热气,把手抄进暖袖里。
    何琼之忽然嗅到一抹香气,他捻了捻手指,拿到鼻间,发现是抱谢瑛时染上的,很淡的一缕梅香。
    他盯着手指看了半晌,双手慢慢交握起来。
    那股香味,若有似无拱进鼻间。
    手心里,仿佛犹能感觉到谢瑛的柔软,他按下这个念头,顿觉自己荒唐混账。
    后半夜,谢瑛脸色渐渐好转,腮颊和唇都泛起红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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