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与做梦了。梦里她是另一个“覃与”,没有陪伴她到十岁的母亲,没有了解她的奶奶,爸爸对她的关心也十分有限,她曾经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玩伴,但对方很早就出了国,连她喜欢着依恋着的唐姨也再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给过她一句关心。
    她阴沉敏感,渴望得到关注,但身边围过来的都是些趋炎附势的虚伪朋友,没一个真心待她的。于是趾高气昂成了她的保护色,浑身竖起的尖刺更是显得张扬刻薄。
    终于她有了一个人人羡慕的未婚夫,他年轻英俊、事业有成,虽然待人疏离冷漠,却洁身自好,和圈子里其他公子哥完全不同。她说不上对他到底算不算爱,但她喜欢见到他,喜欢陪在他身边,哪怕说不上话也不要紧,至少她知道,这个人是属于她的就足够了。
    但很快她发现了,他属于她这件事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脑补的假象。他可以温言细语,他可以开怀大笑,他可以在有着她这位未婚妻的同时对另一个女人亲近——哪怕她追问、威胁,得到的也不过是他冰冷的目光和讥诮的话语,以及粗暴的“亲密”。
    她如此痛苦,如此不甘,却又如此无力。
    但覃与知道,这不是她。
    哪怕梦境再如何真实,心痛的滋味再如何窒息,她也清楚地知道,梦里的那个覃与不是她。
    她从来不是对命运束手就擒的懦夫,更不能容忍有人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丑角,她能拒绝一次,就能拒绝一百次、一万次!想要借用这种方式来让她认命,怎么可能?她从来不信什么命中注定,因为她的命运从来都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渴望爱那就去征伐、去侵占、去掠夺、去俘虏,为何要低声下气地去祈求、去乞讨、去倒贴?是的,哪怕剧情里那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是她,但站在覃与的角度,她也认为原主在这段单向的感情中是倒贴。
    试想覃洪两家实力相当,原主虽然没有进入覃氏,但她仍是覃氏唯一合法的继承人;但洪潜呢?他确实优秀,但洪家真正做主的仍是洪致远,况且他还有另一个相差不到三岁的弟弟洪渊。论砝码,原主手里捏着的远比洪潜现目前拥有的更多,只可惜她输在了感情这一关。男女情爱,明明只是锦上添花的逗趣玩意儿,却如此轻易地击垮了她。
    不过不要紧,现在覃与来了。如果这真的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个她,那无论她是为什么会被送到这副躯壳里,她都不会允许事情最后变成剧情的那个惨样。
    覃与睁开眼,床边椅子上抱臂假寐的方顾就被她起身的动静惊醒,摘掉眼镜越显漆黑的眼底还残留着惺忪睡意,人却很是迅速地倾身扶住她:“喝水?”
    覃与嗯了声,就着他的相扶靠坐在床头,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最后小半袋点滴:“验伤报告出来了吗?”
    方顾将水递给她:“那些证据……你要报警吗?”
    覃与喝完一整杯水,笑了:“你知道对我做这事的是谁吗?”
    方顾看着她。这已经是他今晚见到她的第二次笑了,如此轻描淡写,好像丝毫不将这种对寻常女生而言难堪至极的事放在心里。
    “熟人?”如果是你情我愿,自然不会有这么严重的伤;但如果是被迫,她这态度又太过轻松。
    “未婚夫。”
    方顾愣了愣。
    作为服务这群有钱人的医生之一,他自然也知道三个月前覃洪两家决定联姻的事闹得多大,新闻甚至都推送到了他这种完全不关注娱乐的人手机上。但无论是新闻配图里的,还是他亲眼见到过的洪潜,看起来都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而且之前还有听说过覃小姐对这位未婚夫很是爱重,圈子里甚至已经猜测他们婚期将近——可现在覃小姐就靠在病床上,微笑着告诉她强迫她的就是她那位广受好评的未婚夫。
    覃与把他面上这一瞬的动容看得分明,挑了挑眉:“怕了?”
    她当然只是玩笑,虽说涉及到洪潜,但方顾作为医生的职业操守在那儿,哪怕洪潜真的要找茬也不会针对他一个小医生。更何况,洪潜绝不可能想到她会来验伤,保留他的施暴证据。
    方顾看着她:“需要我作证吗?”
    他的语气仍是熟悉的平缓自若,这让覃与多了点愉快,目前看来,这个平行世界里的“自己”虽然歪到十万八千里,但方顾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
    覃与恶趣味又上来了:“你还是处男吗?”
    方顾眼神明显地震了一下,他抿了抿唇:“覃小姐,这是我的个人隐私。”
    看,就连生气都这么不动声色,真是太有趣了。
    覃与弯了弯眼,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这些证据现在丢出去也没多大威力,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方顾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但他转瞬又想到了之前圈子里传的那些话,再看看覃小姐这态度,似乎和传言的“爱重”相去甚远,难不成是因为今晚这事彻底恨上了?还是说类似今晚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方顾心下一凛。
    方顾不是个八卦的人,相反,他对这些有钱人的隐私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今晚他想得格外多。这位覃小姐,算上这次见面一共也才四次,勉强算得上点头之交,接到她的电话时他也只是觉得可能她比较熟悉放心的医生只有他了。但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也不是没有见过同行处理这种比较敏感的事情,所以在听到她让他带药时就已经预想到自己将会见着一个怎样痛苦崩溃的女生,可没有。
    哪怕是顶着那样难受的身体,她仍旧表现得格外淡定平静,清醒而简洁地将一应重要事宜三言两语全都交待清楚,甚至连说起自己是被未婚夫施暴这件事时都显出局外人一般的冷淡。
    他不由得回忆起前面几次和她的见面,但似乎无论怎样找都没办法从面前这人的脸上、眼底、唇边找出半点过往相似的模样。
    他恍惚了一下。
    覃与看了一下时间,这一晚上折腾的事情多,但时间倒也没浪费太多,现在堪堪转钟,自己大约昏睡了三个小时。
    “方医生开车了吗?”
    开车将人送来医院的方顾自然也很绅士地负责将人送回了家。
    方顾一路沉默到将车停好,最后还是没忍住多嘴问了一句:“需要我送你进去吗?”
    穿着病号服在副驾上回消息的覃与收起手机:“不用。”
    车门刚要关上,那人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俯身看进来,“方医生,有兴趣的话把你的体检报告发我一份,我会提前给你排个号。”
    方顾在她关门后差不多快一分钟才意会过来她话里的暧昧信息,视线从已经见不着那人背影的院子收了回来,捏紧方向盘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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