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终于得以休息,但思维却越发清醒。覃与抱着被子,开始复盘穆追适才一连串的情绪变化。
    他顶着霜雪来见,无疑是因为思她过甚,结合他后边的话语和表现来看,他已经很清楚地了解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甚至还生出了明显的独占欲。
    可当她叫破他明面上的身份时,长久的习惯又让他下意识地对她产生了怀疑,乃至杀意。
    对此覃与倒没有太多意外,毕竟前期根据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蛛丝马迹,她都很是确定他过往生存的环境毫无疑问是残酷的,是可以泯灭掉他人性中能够被称为温柔因素的那种残酷。
    她捏着他新鲜的热切的爱意,用他不合理法的窥伺、隐瞒来痛击他,然后轻易地和他互换了攻守。
    后续的半强迫亲密,看上去赢家是她,可真正留下的祸患却不少。
    他当真因为她那点斥责彻底打消了对她的警惕和提防吗?不见得。
    他看似对她处处了解、处处妥协,难道就真的意味着他对她死心塌地吗?怎么会。
    目前占据着身份地位和自身能力两大优势的穆追,一旦谨小慎微的天性战胜了新鲜喧腾的喜爱,也就意味着她的这条捷径会被彻底封死,甚至还可能对覃父的城主选举造成不良的影响。
    即便擅长把控人心如覃与,她也无法确定究竟哪方情绪能够占据上风,但她从来不会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
    即便商槐语没能出人头地,成为覃府在朝堂上的助力;即便覃父未能笼络人心成为风陵城主,为她的璀璨人生再添一层光彩;即便慕遥最终还是脱离掌控,站到了她的对立面上;即便穆追对她由爱转恨,叫她的计划多出阻碍……她也仍旧为自己留有后路,随时可以抽身而出,及时止损。
    她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底气。
    慕遥能否在这段时间的冷待中自我突破、化茧成蝶她不在乎,大不了将这个调教失败的玩具彻底放归,从此再见只做路人。
    他的学识修养于她而言的确是好用的,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唯一能用的那一个。穆追也是一样,再好用,也不是不能够被取代。实在不行花钱砸,量变堆质变。
    她大可以在这些试验失败后带着覃府偌大的家财远走他乡,避开风陵城和王城这两处剧情集中地,去过不必操心剧情的大把快活日子。
    她如今折腾慕遥、鞭策商槐语、乃至“招安”穆追,都只是想要用最短的时间达到最舒适的状态,彻底避开“覃与”的命途轨迹,独立出真正属于她的命运线。
    对于剧情的试探,前半段已经告一段落,她确定了身为女配的身体再如何造作都无法孕育男主的血脉——至于后半段,还得看慕遥心里的天平究竟往哪端倾斜了。
    若他自觉还好,若是非得走去她不乐意见到的那条路,那她就只能来硬的了。
    爱意如果无法令他自折双翅,那她就只能暴力折断他想高飞的羽翼,强制性地将他困在身边了。
    ……
    慕遥觉得冷。
    过去怀中总有那么一个人满满当当地被抱在那里,亲密非常,而今只剩空荡荡的一片,他甚至可以听到当胸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抱紧双臂,只觉得厚软寝被里仍旧一片寒凉,叫他浑身颤抖不停。
    好似回到了被关去柴房的那一夜,只是这回,他想的不再是天牢里的亲人,不再是心心念念的宋玉致,来来回回都是各种模样的覃与。
    他已经数不清今日已经是他第多少回想到她了,亦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哪一刻不在想她。
    此前的诸多甜蜜亲昵,如今都化作割向他心房的片片利刃,每每想起,都溅起鲜血一片。
    她说她要继承覃家,身为独女,这无可厚非。可她说,他不会是她的夫婿。
    身份的差距好似一道天堑,强硬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冷静又残酷地宣告着这段看似甜蜜的感情只是他的黄粱一梦。梦醒之时,他与她,只能是两条道上擦肩而过的旅人,而非相伴终身的爱侣。
    他从未有任何一刻能像她宣告的那一瞬间般,感觉到慕家百年传承压在他身上的沉重。
    自幼接受的规训已经随着血脉组成他身体,慕家过往的辉煌和将来的荣耀都牵系于他一身,他早已习惯这沉重而无形的枷锁,甚至从未有过想摆脱它的念头。
    可现在,他只觉得喘不过气。
    他好不容易明白爱为何物,有了真正想要相伴一生的女子,偏偏被骨血里流淌的训诫困在原地,无法朝她靠近一步。
    自我麻痹被她一语点破,甜蜜幻梦像是被打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印出他苍白的脸色。
    他无力抵抗血脉里对家族的顺从,也无法接受自己和覃与再无未来,可他知道,家族和爱情,只能二选一。
    他知道即便慕家落难,族中众人仍旧守着一身难折的傲骨,哪怕平反后元气大伤,他们也绝不会容忍商贾之女嫁作慕家妻。
    于他们而言,满身铜臭味的商贾女是没办法成为端庄大气、操持内外的贤内助,她们只会被其他世家明里暗里地嘲笑,进而成为慕家无法消除的污点笑柄。
    名声,对慕家人而言,比性命更宝贵。
    他知道,因为他也曾是这样的慕家一员。
    他想从覃与身上得到助力,又不想玷污自己今后的名声,这才有了那场没有任何律法效应的假成亲,才有了不得近身的约法三章。
    只是,人心难测。覃与如是,他也如是。
    一开始还可以视作是虚与委蛇,可后面呢?他越陷越深,越爱越浓,甚至可以为了逗她开颜各种迎合她,说出那些淫言浪语,做出那些轻浮行径。
    他如她所言,成为了他想要成为的慕遥,可仍旧被她点破他的不自由。
    他以为自己正自由地飞向爱人,没成想却始终被困在名为家族的囚笼之中。
    慕遥脆弱地蜷成一团,眼尾淌下一滴泪来。
    她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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