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与从书上抬起头,皱眉看了看脚下厚实的地毯。
    又是错觉?
    “主人。”床的方向传来细弱低哑的呼喊,覃与顺声望去,果然是宴倾已经醒了。
    宴倾的喉咙像是被火燎过,疼痛唤醒了他还不清醒的头脑,在察觉到自己此刻不是在学校宿舍,而是在覃家属于自己的房间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拉开被子一角看了看自己的情况。
    覃与被他这反应成功逗乐,迎着他发白的面容轻笑出声:“是方医生帮你换的衣服,别紧张,没人发现。”
    方医生是覃家的私人医生,更准确一点来说,他是属于覃与的私人医生。
    宴倾从被捡回覃家开始的一切相关事项,都是方医生经手的,甚至连育英的体检报告,都是他伪造的。当然,除了性别那一栏外,其他数据基本真实。
    宴倾攥住被子的手指松开来,发白的脸色也缓和了些。
    可随之而来的是昏睡过去前大段大段堪称疯狂的画面,身体留下的痕迹仍旧隐隐作痛,可更多的是渴望多时的空虚被填补的满足与甜蜜。
    他垂下头,借着发丝的遮挡余光偷偷看向窗前坐着的覃与,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而他发丝间露出的通红耳尖毫不客气地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覃与合上书站起身来:“你就一点不担心你这一身的伤被方医生全都看去了?”
    飘到鼻尖的熟悉香味像是一张网,无孔不入地渗透着他每一分意志,而落在脖颈的手指顺着一颗颗被解开的睡衣纽扣缓缓滑到他心口。
    他双眸失神地喘息着,墨黑的眼瞳浮起细密水雾,然后在紧随而来的剧痛中攸地化作一声闷哼,与此同时下唇被人猝不及防地咬住了。
    他的眼睫剧烈地震颤着,抠在被子上的手还没来得及抱住面前的人,就被覃与抢先一步躲开了。
    她垂眸看了看他又开始流血的伤口,视线在被她恶意咬破的下唇上停留了一秒钟后,抬脚朝着门口方向走去。
    “整理一下,下楼吃饭。”
    宴倾伸出手,缓缓抚上渗出血珠的下唇,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主人,亲了他?
    方:抽空来医院做一次体检,差不多半年了。
    覃与:有半年了吗?我怎么记得还不到五个月?
    方:……为你着想。
    覃与挑了挑眉,意会到他的意思:我都有做好安全措施。
    对方半晌没回话,换了个话题:他的伤最好按时擦药。
    覃与:会留疤?
    方:这取决于你。
    覃与的手指悬在打字键盘上,最终还是回了句:我不喜欢有疤的。
    方:我知道了。
    阿姨端上来一盘橙子,覃与刚叉起一块,桌上的手机又亮了起来。
    方:明早八点我来接你。
    丰沛的汁水在唇齿间爆开,覃与惬意地眯了眯眼:知道了。
    一盘橙子差不多吃完时,收拾好的宴倾从楼上下来了。
    阿姨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上菜的时候还心疼地叮嘱他多吃一点。宴倾礼貌应了,看着面前熬得浓稠的鸡丝粥,拿起勺子:“主人,不喝吗?”
    他的声音又细又弱,像是还没满月的小奶猫,樱粉色的唇上破损的那块十分显眼。
    覃与移开眼:“嗯,明天约了体检。”
    “是哪里不舒服吗?”他有些紧张,“我记得开学之前才检查过。”
    “常规检查而已,”覃与叉起最后一块橙子,还是看了他一眼,“好好吃饭。”
    宴倾乖乖低头喝粥,露在发丝外的耳尖又染上了薄红。
    覃与看见了,默默收回了视线。
    她已经理清了自己对宴倾矛盾情绪的由来,自然也就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靠着反复折腾去摸索确认。
    她承认自己对他可能多出了些许真心实意的喜欢,现下也的确新鲜感还在,但这并不妨碍她改变要送走他的想法。
    这点喜欢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也动摇不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后面至关重要的半年时间里自己身边存在任何不安定的因素。
    所以,宴倾还是会被送走。但至少,不是现在。
    考试结束后他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陪在她身边,来验证那点喜欢在摆到明面上后,还能维持她多久的兴趣。
    不急,先让他安心结束掉这次期末考。
    宴倾有些心不在焉地吃着碗里的粥,甚至都没有尝一口摆在面前的四碟小菜。
    他自然察觉到了事情发生后两人之间气氛的变化,她对他好像平淡了不少,但好像也温和了些,他不知道这究竟是好还是坏。相较于他如今看她一眼或是被她看上一眼,情绪起伏远超从前的状态而言,她的平淡让他觉得十分不安。
    从前他也不安,尤其是看着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男生时,那种不安更多的掺杂着不甘、痛苦、挣扎和自卑;而今这种不安,却更像是一种害怕,害怕他会像那位昙花一现般的前男友一样,轻易被踢出局。
    相较于其他人而言,他是没有任何优势的,无论是家境、样貌、体魄、成绩,她身边都有比他强的存在。从前他离她最近,看似亲密,却从没有被当做异性看待,只能嫉妒又无力地看着她身边人来人往。可现在,他靠着装傻卖痴上位,也剥去了身为“女生”的最后一层伪装,那他还有能够留住她视线的优势吗?
    他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扔在那一堆的竞争者中完全没有任何竞争力。
    她不看他,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戏弄他,是因为她不满意他之前的表现吗?还是说,她这么快就厌倦了他?
    覃与余光瞥见他吃粥的动作停了许久,侧脸看过去时正撞见他的眼泪掉进碗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哭什么?”
    宴倾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一双眼更是波光潋滟,眼尾勾着薄红。
    “我……”
    覃与啧了一声,站起身来:“周一就要期末考了,快点吃完上楼我帮你复习。”
    宴倾呆呆看着她从餐厅离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帮你复习”这五个字,连忙擦干净泪,叁五口将剩下的粥都喝完,急匆匆地跟了上去。
    覃与不是不能理解男生经历过初次后对于喜欢的人的亲近,哪怕特立独行如沉胤,也曾不止一次地在她面前表露过堪称痴缠的一面。
    喜欢一个人,渴望亲近她,迷恋她的香气,沉浸于她肌肤的温度,她鼻息的热意,她失控的心跳……甚至只是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心脏就会像浸满蜜糖的海绵般,鼓鼓囊囊的,满盈着喜悦与甜蜜。
    “主人,喜欢,”撒娇的小猫软乎乎地蹭着她膝盖,水雾迷蒙的一双眼望向她,“好喜欢你……”
    覃与倾身,捧住他微烫的面颊,在他额头落下一个吻:“好了,回去复习吧,别忘了答应我的年级前十。”
    宴倾眨了眨眼,缓缓回过神来,乖乖从厚重地毯上站起身来,甜甜一笑:“主人,晚安。”
    “晚安。”
    落锁声响起,与此同时覃与面上温和的笑意也一并消失了。
    她低头抚平裙摆的褶皱,给远在F国的覃珏打了一通电话。
    “提前高考?”覃珏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诧异,“那不是只有半年时间了?”
    覃与转动着手里的笔:“对。”
    “有多大把握?”
    覃与笑了声:“您猜?”
    覃珏愣了愣,失笑:“我知道了,明天我让秘书去一趟。”
    覃与应了,又听见他问,“想要什么礼物吗?我下周叁就回来了。”
    “不用……”覃与顿了一秒,“算了,替我带一瓶香水吧。”
    她报出品牌名和味道,覃珏“咦”了一声:“这个好像不是你喜欢的那一款?”
    “嗯,之前那款和人撞香了。”她垂眸,在题目括号里填上一个A。
    覃珏不太懂这些弯弯绕绕,但自家公主都在这么说了他肯定就照做:“行,要不我多挑几个小众点的味道一起带回来,你自己试试喜欢哪款就留哪款?”
    覃与笑了:“好,谢谢爸爸,爸爸真好。”
    “期末考加油哦!”覃珏笑着挂了电话。
    覃与将手机放到一旁,托住脸看着右手转动的笔,唇角上扬着:“送你走前,再多给你一点点温柔吧。”
    就是不知道,真到了分别的那一天,你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呢?
    一定会哭出来吧?比起没有得到的嫉妒酸涩,得到后又被毫不怜惜地抛弃才更加叫人难以承受吧?
    那可不行啊,艳艳,人生地不熟的未来,你可能遭受的,是比这些还要直接,还要难捱的苦痛,所以,这次就当做是我再次送你新生的最后一个礼物吧。
    与其一直留在我身边做一只漂亮乖巧的猫咪,一点点消耗掉我对你的喜欢后沦为废品,再不起用,不如借着我推你下悬崖的这次冲击,成为振翅高飞的雄鹰,来吸引我对你的关注吧。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的。
    所以,熬过每一次撕心裂肺,忍过每一次热泪盈眶,从每一次无法彻底摧毁你的痛不欲生中,开出真正属于你自己的花吧。
    到那个时候,我或许会承认你的与众不同,真正不带任何有色眼镜去正视你所能带给我的怦然心动。
    至于那个时候你对我还剩多少热情,都不要紧。
    我会是一个最优秀的驯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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