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相关的曾经——
    大火中的初遇相识,床帏间的耳鬓厮磨……
    这般想着,那股噬心的疼痛又如狂潮上涌,几乎要将他的所有意识吞没。
    谢言岐咬住齿关,下颌线绷紧,指尖止不住地隐隐颤抖着。
    看出他的不对劲,来风连忙在一旁唤道:“世子,世子。”
    话音甫落,谢言岐忽而一顿,缓慢挪开手,徐徐睁开的一双凤眸,浸着些许湿润,眼尾薄红。
    四目相对,来风便也知道,他这又是被过往困住了。
    绝情蛊,绝情蛊。
    就是所谓的,断情绝爱。
    尽管当初解蛊之时,世子体内的情蛊和绝情蛊相克共亡,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残余了些微残毒,让他忘记至亲至爱之人的同时,也遗忘了曾经的情与爱。
    是以,他每一次的回忆,每一次的动情,都伴随着锥心刺骨的疼痛。
    但今日的呕血晕厥之症,又属实比来风起先预想的,要严重许多。
    来风拧紧眉头,倏忽间,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世子,你今天……是不是遇到她了?”
    她,自是指的初沅,如今的昭阳公主。
    只是在谢言岐面前,他不敢直言。
    长安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指不定就在人山人海之中相遇。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相遇会来得如此之快。
    要知道,他们回京至今,还不足三日。
    听完这话,谢言岐倏然记起的,便是那把轻柔甜糯的嗓音。
    曾经,或喜或嗔,近在咫尺地萦绕在耳畔,唤他:“世子。”
    如何都挥散不去。
    心口又泛起绞痛,谢言岐不经深深阖眸,眉宇紧蹙。
    看到他这个反应,来风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应该,就是有过交集了。
    来风轻叹道:“世子,在解毒之前……最好还是不见吧。”
    毕竟,回忆是痛苦,见面是折磨。
    谢言岐向后靠了靠,头抵床檐,下颌微抬,从侧颚到脖颈的线条锋锐,愈发显得微动的喉结棱角分明。
    他极其肆意地笑了声,带着几分不屑,“还不至于。”
    纵是见面又如何?
    他还不至于,连自己的情意都无法掌控。
    只要不动情,便是了。
    据他所知的过往,她好像,也没有那么令他着迷。
    ***
    承平十七年,四月二十七。
    这是圣人准予华阳留在宫外的最后一天。
    华阳在公主府的这几天,始终乖顺听话,不曾胡来。
    是以,初沅便满足她最先的心愿,带她去慈恩寺拜佛祈福。
    卯时,天色微明,翠盖珠缨翟车辚辚辘辘地驶过朱雀大道,往慈恩寺而去。
    “阿姐,听说慈恩寺那里的许愿池最为灵验,你有没有什么愿望呀?”车上,华阳已是耐不住地兴奋起来,攥着初沅的袖角问道。
    愿望……
    “肯定是有的。”初沅弯了弯眼睛,道。
    闻言,华阳继续问:“是什么呀?”
    初沅思索片刻,道:“告诉你,岂不是就没有那么灵验了?”
    华阳赌气似的娇哼一声:“那我也不告诉阿姐!”
    初沅眼波温柔地看着她,须臾,不经垂眸浅笑。
    她的愿望,也不知道此生,究竟还能不能实现。
    翟车徐缓停在庙前,初沅和华阳跟着引路的小沙弥,进到慈恩寺的主殿。
    悲悯众生的华严三圣佛巍峨伫立,肃穆庄严。
    殿内烟雾缭绕,渺渺香烛不绝。
    初沅和华阳跪立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许愿。
    初沅的愿望很简单。
    她这一生,能有机缘再和至亲团聚,已是圆满。只愿往后余生,能够平安顺遂。
    如若上天垂怜,她真的还想,再见他一面。
    希望他,一切都好。
    末了,她们规规矩矩地在佛前行三拜之礼,便接着去了许愿池。
    “听说,只要把铜钱扔到池中的钵盂里边,方才的愿望就能应验啦!”华阳接过流萤递来的荷包,倒出一把铜钱,道。
    华阳倒是手气极佳,头一回地投币,便见那枚铜钱悠悠晃晃地精准落入了钵中。
    见状,华阳不禁抱着初沅的胳膊,激越地蹦跳着,“阿姐阿姐!快看,我投中了!我的愿望可以实现了!你很快,就能有一位如意郎君了!”而且,还是京城人士呢!
    倒不曾想,她的愿望竟是这个。
    初沅有刹那的懵怔,玉颊泛起淡淡红晕,“你、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不正经呀?”
    华阳一脸无辜,“这怎么就不正经啦!这可是阿姐的终身大事呢!”
    “……阿姐阿姐,你也快投吧!”
    暂且驱走那点赧意,初沅贝齿轻碾下唇,拿起一枚小小的铜钱,便对着水中的钵盂掷落。
    但暗涌的水波,却带得铜钱左摇右晃地沉底,只碰到了钵盂的边沿。
    连着第二枚,亦是如此。
    初沅的整颗心,似乎都像是浸入了凉水,彻骨的寒。
    到第三回 ,她甚至都不敢看,放手铜板以后,便虔诚阖上了双眸,双手合十,静默地等待着。
    奈何等得太久,再睁眼时,铜板已然落地底,不知沉往何处。
    华阳待不住,愿望达成以后,便跑去了别处赏花。
    只有候立在旁边的流萤无奈道:“殿下,方才有风吹来,水光晃眼睛,奴婢也没能瞧见……究竟有没有投中。”
    闻言,初沅不由轻叹:“唉,算了。”
    倘若他们真是有缘,三年的时间,也该重逢了。
    或许,是天意如此罢。
    天光明媚,她从池边离去,单薄的背影却显得有几分落寞脆弱。
    这时,又有人走近许愿池,望着她远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琼羽扶着圆鼓的肚子,若有所思地问道:“那是何人?”
    婢女循着她指去的方向望去,猜测道:“看她的穿衣打扮不凡,会不会……是今日前来拜佛的昭阳公主?”
    “昭阳公主?”琼羽微蹙秀眉。
    那应该,就不是她的故人了。
    她远远瞧着,还以为是浮梦苑的初沅呢。
    初沅……又怎么可能会是公主?
    收回思绪,琼羽伸手抚了抚鼓起的孕肚,眉间是散不开的忧愁。
    三年前,浮梦苑被查封,因为她的卖身契被扣在柳三娘手中,于是便随着柳三娘到长安另寻生路。
    或许是苦尽甘来,刚到长安不久,她就有幸得了承恩侯府二爷的青眼。只可惜,她的过往算不得清白,进不得承恩侯府这样的门第,是以,便做了他的外室。
    然,欲壑难填,尝到了这样的甜头,她想要的,自然也就更多。
    外室,终究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若是被同僚发现弹劾,指不定,是要丢掉乌纱帽的。
    因着这层缘故,二爷也是十天半月的,才来她的别院找她一回。
    她受够了这种日夜等待的日子。
    如今,她即将临盆,只希望这胎能诞下个儿子,可以借此扶为妾室,好名正言顺地陪在二爷身边。
    思及此,琼羽的眼神愈发坚定。
    她朝婢女伸出手,“拿来。”
    沉甸甸的荷包足有三四十枚铜板,她就不信,这整整一袋下去,她还不能得偿所愿了。
    但也不知是怎的了,等到荷包见空,琼羽手里竟也没一个中的。
    见此,琼羽不免气闷,支使身边的婢女,道:“你再去帮我换一些铜钱来。”
    这时,不远处的正殿,忽然传来一阵躁动。
    仓皇逃出殿门的人群此起彼伏地高呼着——
    “起火了!快跑!快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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