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各项开销皆与位份有关,好比皇太后,她的年例和日用是最高的,皇后则次之,太子妃再少些,许姣原本虽住在东宫,待遇比宫女强不了多少,如今她入了太子的眼,再按之前走,自然不妥。
    李姑姑是怕万一得罪许姣,太子之前一直不近女色,如今两次三番将许姣召去崇仁殿,定然宠爱有加。她怕许姣万一在太子跟前吹枕头风,才迟迟不敢下决定。
    她又不好拿这等小事打扰太子,才来寻的陆莹,说白了,不过是想找陆莹担风险,若是哪里不妥,日后万一太子责备,她还能拿太子妃当挡箭牌。
    陆莹不傻,自然瞧出了她的打算,她似笑非笑道:“这等小事李姑姑都要寻本宫拿主意?若是难堪重任,不若将全部事宜,直接交由本宫处理。”
    刚入东宫时,宋公公曾说过,陆莹若有时间,就让李姑姑将东宫事宜交给她掌管,李姑姑根本没有放权的意思,当时,陆莹有孕在身,也清楚后期无法见外人,就随她去了,谁料,她竟又拿她当傻子。
    李姑姑冷汗都掉了下来,连忙道:“奴婢心中已有章程,是怕太子妃万一有旁的想法,才来询问您一下。”
    这话,就仿佛她是来投诚来了,是陆莹不识好歹。
    陆莹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李姑姑心中既有章程,尽管放手去做,本宫还需再养几日身子,就劳烦李姑姑再掌管几日,五日后将全部账本送来即可。”
    李姑姑退下后,脸上才有些难看。根本没料到,她一出月子,就会发难。还五日后将账本交给她,真交给她,她哪能驾驭得了?定然管得一塌糊涂。
    李姑姑掌管东宫几年,自认将东宫打理得无不妥帖,几年间从未出过错,人在高位惯了,她哪里甘心放权?若是陆莹身份高些,她兴许会服气,偏偏陆莹出身很低,小门小户的女子,不学个一两年,岂能管好东宫?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计,眸色微微转暗,心想,是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她径直去了崇仁殿,就算是她,没有通传前,也只能在崇仁殿外候着,她毕竟掌管着各项杂物,侍卫便替她通传了一声,将此事禀告给了宋公公,至于是否要告诉太子,则由宋公公决定。
    宋公公走了出来,直接问道:“有何事要禀?”
    他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其实算是太子的半个长辈,在他跟前,李姑姑自然再恭敬不过,她低声禀告道:“事关太子妃,人多眼杂,奴婢不敢妄言,待太子闲暇时,宋公公帮奴婢通传一声吧。”
    见事关太子妃,宋公公没再继续询问,旁人不清楚太子对太子妃的在意,他自然是清楚的。
    李姑姑这些年掌管东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又曾在先后跟前伺候,宋公公也愿意给她两分薄面,他道:“太子正与人议事,李姑姑先稍等片刻吧。”
    宋公公这才让侍卫将她放了进来,让她去偏殿候了片刻,这一候,就是半个时辰,待宋公公让她进去时,李姑姑深吸了一口气,才恭恭敬敬地进入书房。
    她进来时,刘凌辛刚从书房出来。
    男人一袭月白色锦袍,身姿挺拔,端得是风度翩翩,风光霁月,他是太傅最重视的一个儿子,也是太子的伴读之一,时常出入东宫,李姑姑也认识他,瞧见他这张丰神俊朗的脸时,她赶忙行了一礼,态度再恭敬不过。
    刘凌辛微微颔首,瞧着有礼,实则疏离,随即便离开了东宫。
    李姑姑进去后,便跪了下来,“谢殿下百忙之中,愿见老奴一面。”
    沈翌最烦人废话,淡淡道:“何事?”
    他神色冷漠,一贯难以接近。
    李姑姑稳了下心神,才红着眼眶道:“又到了裁秋衣的时候,奴婢想找太子妃拿主意,她许是怪奴婢能力不足,想直接接手东宫,她毕竟年轻,之前因有孕在身,也不曾学着管理。”
    她深深跪了下来,为难道:“奴婢本想教她一两个月,待她熟悉起东宫事宜,再交给她不迟,谁料她命奴婢五日后将一切交给她,若是不交,奴婢怕太子妃心生误解,若是让她管理,又怕她万一没经验,将东宫搞得一团糟。”
    “如果是个小宫殿,她想试试水,也就随她去了,东宫代表太子,乃太子的脸面,奴婢平日唯恐出错,才扰了太子,求太子给个章程。”
    见太子神情冰冷,她心中一喜。
    第43章 伤心
    谁料下一刻, 太子就冷睨了她一眼,“太子妃尚未管理,你怎知她会将东宫弄得一团糟?仗着自己年长,就倚老卖老, 搬弄是非, 谁给你的胆子轻视太子妃?”
    李姑姑吓得腿软得不行,万万没料到, 太子会为太子妃出头, 他分明不怎么往她房中去,怎么言辞之间,皆是对她的维护?
    直到这一刻, 李姑姑才意识到, 她心高气傲之下犯了大错,太子妃身份再低, 如今既成了太子妃,太子就算厌恶她,也会给她应有的尊重,不可能任由她一个奴才践踏她的尊严。
    李姑姑使劲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边哭边瑟瑟发抖道:“太子息怒, 是老奴想差了, 以为太子妃年轻没有管理经验,才生出担忧,老奴也是怕她万一拖累您,绝非是轻视太子妃,望太子明鉴。”
    沈翌眸色冷冰, “死到临头犹在狡辩, 你这等刁奴, 竟也能掌管东宫三年,谁给你的权力?”
    一旁的宋公公赶忙跪了下来,李姑姑虽自视甚高,有些小毛病,却也有优点,掌管东宫多年,从未出过岔子,加之她曾在先后跟前伺候过,宋公公念旧情,才提拔了她,万没料到她竟如此糊涂,竟胆敢在太子跟前挑拨离间,诋毁太子妃。
    宋公公道:“是老奴糊涂,识人不清,才提拔了她,老奴定处理好此事。”
    沈翌厌恶地瞥了李姑姑一眼,吩咐道:“拖下去,剥夺女官职位,杖责五十,生死由命。”
    五十大板能要她一条老命,李姑姑瘫在了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奴婢错了,奴婢在先后跟前伺候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太子饶奴婢这一次,奴婢不敢了,奴婢真的不敢了。”
    太子端坐在上首,神情冷冽,眉头微凝,周身都透着一丝不悦。
    宋公公瞪了李姑姑一眼,厉声道:“再有苦劳,也不是你搬弄是非的理由,没直接杖毙,便已是看在先后的面子上,堵住嘴拖下去!”
    直到侍卫堵住她的嘴,室内才清净下来。
    宋公公羞愧道:“是老奴没能明察秋毫,才让她在这里大放厥词,请太子责罚。”
    太子御下极严,平日一向赏罚分明,根本不曾有人这般犯蠢,对宋公公他终究是念着旧情,“罚三个月月银,下不为例。”
    只罚月银已是最轻的惩罚,宋公公赶忙谢了恩。
    李姑姑被杖责的事,并非秘密,侍卫是在崇仁殿外行的刑,不少侍卫和宫女都瞧见了这一幕,流言蜚语传着传着,竟成了李姑姑对许姣不敬,才被太子狠狠惩罚了一通。
    她倒是命大,被打了五十板子,竟是侥幸捡回一条命,可惜只在皇宫养了三日的伤,就被人抬回了府。
    李姑姑悔恨交加,她好不容易混到高位,却落个被撵出皇宫的下场,自然没什么体面可言。
    陆莹得知此事后,还以为她真是得罪了许姣,她还特意让木槿留意了一下许姣的日用,见没什么变化,才有些疑惑。
    李姑姑被撵出皇宫后,掌管东宫的成了赵姑姑,赵姑姑行事稳妥,能力也出众,因比李姑姑年轻几岁,也不曾在先后跟前伺候过,才始终被压了一头。
    她前来拜见陆莹时,态度再恭敬不过,她寥寥数语将近来的要事交代了一下,不像李姑姑什么都不说。
    “下个月唯有鲁王世子要行及冠礼,奴婢已让人备了贺礼,这是往年东宫一些人情往来的礼单和账本,太子妃若感兴趣,闲暇时可以翻看一二,若哪里觉得有问题,可以随时询问奴婢。”
    赵姑姑说着便将礼单和账本等物呈给了莎草。
    她态度谦卑,却始终没提让陆莹直接掌管东宫的话,陆莹自然清楚,这定然是太子的意思。
    赵姑姑交代完,又行了一礼,“太子妃若有什么吩咐,直接派身边人告诉奴婢就成。”
    赵姑姑离开后,木槿才忍不住小声问道:“她这是何意?主子只有查看权?最终还是她来掌管东宫吗?”
    莎草瞥了她一眼,她才连忙住嘴。
    莎草道:“东宫事务多而杂,太子定是怕您抚养小皇孙太耗废精力,才让赵姑姑掌管的东宫。”
    陆莹不清楚他是如何想的,她身为太子妃,嫁入东宫后,理应掌管东宫,之前有孕也就罢了,如今已做完月子,谁料走个李姑姑,却来个赵姑姑,若是传出去,她的脸面往哪里放?
    有那么一刻,陆莹真想去崇仁殿问清楚,他为何要这般待她,她陆莹究竟哪里对不住他?竟让他如此折辱。
    她无端又想起他拂袖离开时,丢下的那句话,“太子妃若这般善妒,日后不适的时候,只怕会很多。”
    说不准,这一切都是给她的惩罚。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她又有何资格去质问?她早该明白,早在嫁给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选择。
    陆莹从未如此挫败过,一时悔不当初。回到寝室时,安安已经醒了,小家伙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正躺在床上欢快地蹬着小腿,陆莹过来时,他猛地翻了个身,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呀呀”叫了两声。
    小家伙的笑很是治愈,陆莹将他抱了起来,这才对两位妈妈道:“你们下去歇息吧。”
    自打安安会翻身后,身边就离不了人,她不在时,都是两位妈妈在照看他。
    八月底皇上才启程回京,他仍旧时不时咳嗽,有两次还咳出了血,瞧见这一幕的宫女和太监,至今回想起这一幕,都觉得胆战心惊。
    因皇上身体不适,回程走得并不快,得知父皇即将回宫后,三皇子愈发有些焦急,父皇对母妃的处决结果是秋后问斩,眼瞅着没剩多久。
    九月初一这日,三皇子再次来了东宫,欲要求见太子。
    他几乎每个月都会过来一次,太子一直不愿见他,三皇子本以为这次也要失望而归,谁料宋公公却笑眯眯出现在了他跟前,躬身道:“殿下在书房候着,三皇子随老奴进来吧。”
    三皇子眼眸微动,这一刻眼眶都有些发红,他赶忙随着宋公公入了东宫。
    东宫戒备森严,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瞧见侍卫,放在以往,三皇子还会仔细打量一下东宫的部署,如今却没任何心思。
    他进入书房时,果然瞧见了太子,他坐在雕花太师椅上,正翻阅着奏折,皇上一走便是好几个月,这几个月一直由他监国,不论是发生洪涝,还是流民入京,抑或山匪作祟,他总能快很准地解决好。
    他监国期间,不曾出过任何岔子,其心智、手腕,三皇子不得不佩服。饶是三皇子自诩聪明,也清楚,若由自己监国,定然不如他做得好。
    三皇子进来后,便咬了咬牙屈膝跪了下来,道:“以往多有得罪,弟弟再次郑重向二哥赔不是,望二哥给弟弟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些年,为了争夺储君之位,他私下做过不少针对太子的事,虽然没能从他手中讨到好处,做了就是做了。
    三皇子自然清楚他的厉害,以往只当他不会宠幸任何女子,也不会有子嗣,三皇子才争了争,如今他膝下已有安安,母妃又入了地牢,党羽也尽数被斩,三皇子早已认清事实。
    这些年,他们在私下拉拢文臣时,太子何尝没有拉拢,他一向老谋深算,眼光也异常精准,他麾下的人,个个都有勇有谋,随便一个都是国之栋才,就连他身边几个伴读,都优秀得令人嫉妒。
    沈翌闻言,眸色不变,只掀眸淡淡扫他一眼,“你来,就是要说这些?”
    清楚他不喜欢废话,三皇子也没绕弯子,低声道:“我想恳求二哥帮弟弟一次,求父皇饶过母妃。”
    他与太子年龄相仿,小时候一直称呼他二哥,年长一些后,才在宫人和母妃的教导下,改变了称呼,此刻,为了给贵妃求情,他又换回了儿时的称呼。
    他说完,便磕了个头。
    三皇子相貌出众,才情斐然,与刘凌辛一样面冠如玉,八面玲珑,他是几个皇子中性情最像当今圣上的一个,曾与刘凌辛一起被誉为“京城双玉”。
    他甚为骄傲,除了跪过皇上和太后,还从未跪过旁人,此刻为了贵妃,却弯下了脊背。
    不得不说,贵妃将他养得极好。
    沈翌神色依旧很淡,他自幼如此,三皇子甚少在他脸上瞧出旁的情绪,他多少有些忐忑,还想再磕头,沈翌却拧了拧眉,“起来说话。”
    换成睿王,三皇子若向他下跪,就算不趁机折辱,他也绝对会露出志得意满之意,沈翌却并非这等人。
    三皇子被宋公公亲自扶了起来。
    他眸中满是忐忑,唯恐太子拒绝,他飞快道:“若二哥肯帮弟弟求情,我的全部家当,皆可献给二哥。”
    太子轻哂了一声,“你那点家当我要来何用?”
    三皇子被臊得双颊泛红,太子打小有不少东西,先后的嫁妆多不胜数,都由他掌管,皇上给他的赏赐更是无法估量,他的家产,他瞧不上也正常。
    他继续加筹码,“只要二哥肯帮我,待二哥登基,我愿待在最贫瘠的封地永不回京。”
    沈翌往后靠在了椅背上,姿态略显慵懒,唯独那双深邃的凤眸仍旧显得冷冽无情,他淡淡道:“就算你待在京城,能对孤造成什么威胁?”
    这句话不可谓不狂妄。
    三皇子却清楚,太子有这样的本领,三皇子一向聪慧,自然清楚皇上提前剪掉他们的党羽,不止是在为太子铺路,也是在拯救他们。太子一向铁血手段,若让他出手,他们的下场只怕会更惨。
    清楚太子只是性情冷漠,并非弑杀之人,三皇子才稳了稳心神,道:“就算无法给二哥造成致命的威胁,我若咬着不放,二哥也定会头疼,我相信二哥肯见我,也有多个盟友的意思,我可保证,待我去了封地,封地内的政事或者军事,也可由二哥的人掌管,只求母妃能随我一起离开。”
    封地的政事和军事,沈翌并不感兴趣,见他肯为了贵妃放弃一切权势,沈翌漆黑的眸才动了动,“若孤要你的命呢?”
    他说着就将一把匕首丢给了三皇子。
    三皇子颤着手,拿起了匕首,眸中闪过一丝惊骇,根本没料到他竟不肯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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