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情正沉重,忽听赵勇二人开口,问起:“对了,我们刚刚回来,方才入城,仿佛看到另一支军队?”
    秦纵眼睛眨动一下,回神,回答:“是,正是裴家军。”
    说罢,解释一番。不过,他逐渐察觉,自己仿佛不能完全听懂赵勇二人的话。
    譬如,赵勇抚掌而笑:“我正说!前面遇上嫂夫人,她如何朝我说起裴家那小将军。当时要开仓取药,行得匆忙,不曾详细问起。如今来看,却是有了结果。”
    胡钰也一脸喟叹,说:“想不到,有朝一日,竟要与裴家军一同披挂上阵。”
    秦纵没在意后者的话,反过来问赵勇:“裴家那小将军?”
    他自然听说过裴钦的名字。但是,那和今日状况有什么关系?
    赵勇看他,仿佛意外,说:“嫂夫人方才是说,你与那小将军曾有些交情。”
    秦纵一头雾水:“我?裴钦?我什么时候认识他了?”
    话音落下,裴钦恰好从外间踏入。
    他没听清秦纵前面的话,到这句,径自开口,说:“阿纵!你如何不认得我?”
    秦纵缓缓转头看他。对上青年的神色,裴钦眼皮跳了一下,一些回忆逐渐复苏。
    他很不确定地问秦纵:“你知道我是谁,对否?”
    秦纵则道:“你不是‘陆青’吗?”莫非还有其他身份?
    第92章 双重生(31)
    赵勇、胡钰、裴钦:“……”
    前两人是搞不清状况, 裴钦则是当真意想不到。
    距离他离京已经过去多久,秦纵竟然还是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未掩饰自己的面上的惊诧。秦纵看在眼里,愈发狐疑。
    一个猜测在他心中成形。阿娘不会无缘无故那样说, “陆青”也的确说过他家人在西南从军。再有, 当初他把焦琴带去京城、将方顺的所作所为在明面捅出——理论上说, 平民也能将人送去大理寺。但是, 要见到其中主官,不让事情被压下, 并非易事。
    他喉结微微滚动。这会儿,裴钦开口,哭笑不得, 说:“嗯?我便不信,你从未听说,焦琴是‘我’送去的。”
    秦纵一哂,说:“是,我的确听闻,裴将军之子在案子里起了作用, 但……”
    但一来,他回去的时候事情重点已经偏移到皇子间的斗争上。秦戎、李明月又默认他知晓全部经过,不会再和他梳理发生了什么。
    二来, 他已经有了“陆青只是陆青”的印象,哪怕听到这话,也只觉得多半是裴钦恰好入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焦琴的存在, 于是随手帮忙。
    到现在,事情真相大白。再看裴钦,秦纵感受截然不同。
    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眼前青年。这会儿细细端详对方眉眼, 分明还是一样的人,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同。
    秦纵心有恍惚,赵勇插话,说:“我怎么听糊涂了!阿纵,你与裴家小将军究竟认识否?”
    秦纵未答话,裴钦转过脸,笑意盈盈,说:“自是认识的。”
    秦纵听着,眼皮轻轻眨动。
    裴钦下巴抬起一点,说:“您是?”
    赵勇说了自己的名字。
    裴钦便笑道:“好。我与阿纵一样,叫您‘赵叔’。赵叔可曾见过,阿纵带在身上那把乌金短刀?”
    赵勇点头。裴钦便手腕一翻,拿出秦纵送他的刀,再道:“那把乌金刀,是我送阿纵的。”
    赵勇、胡钰:“哦——”
    于武人来说,能互赠武器,便是再真挚不过的情谊。
    两人瞬时领悟。再看裴钦,眼神里都带了亲切。
    秦纵看着眼前场面,半晌,也微微笑出来。
    再过不久,秦戎、李明月夫妇也回来了。加上其他武将,一行人聚在屋中,询问了裴钦到来的细节、对他表示欢迎,再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如何利用张涛是其一。再有,朝廷接下来还有多少兵马,仍有谁能被派出……有秦戎在,秦纵自然不能坐在主位。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成了主持大局的人。
    裴钦看在眼里,对这等情形略有惊诧。
    等到一整天的商议结束,入夜,开始摆宴。他坐在秦纵身侧,看着眼前热闹。在秦纵转头来招呼自己时,裴钦面上显露几分心绪。秦纵见状,问他:“怎么了?”
    裴钦实话实说:“你们这边的状况,与我先前想的不太一样。”
    秦纵听着,眉尖轻轻挑起,问:“有何不同?”
    裴钦凑近一些,与他耳语:“你父对你如此放心……”
    这个距离,讲话的时候,不免要碰到秦纵耳廓。
    温热的气息落来,还有时不时的嘴唇触碰。柔软,带着些许湿润的酒水。若是旁人,秦纵不会觉得有意。但这是裴钦,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青年郎君。
    ——按说……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但这一刻,秦纵的心还是蓦地一揪。
    他未想明缘由,只好将其归咎在“终于还是被人问起此事”上。
    秦纵摇摇头,道:“往后再说。”
    裴钦看他,见秦纵不似要回避问题。只是人多眼杂,有些话,还是放在私下去讲更加合适。
    他微笑一下,回身坐去原处。秦纵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心想:是啊,阿父对我,的确太过放心。
    抵达边城时,毫无疑问,说话拿事的人是秦戎。毕竟他才是赵勇等人口中的“将军”,赵勇等人高看秦纵一眼,也仅因为他是秦戎的儿子。
    那会儿,秦纵自己的想法也很简单。父子共同征战,未有将父亲抛下,儿子往高位去的道理。
    但由冬到春,他忽而不太肯定了。
    不是不想交权,而是秦纵隐隐觉得,很多时候,父亲仿佛在有意放手,推自己在前。
    但这话又很难说出口。哪怕以秦家如此亲密信任的家庭关系,秦纵也知道,假若阿父只是想要培养自己,好让自己有本事独当一面,他却去问“阿父,你莫非不想坐那个位置”,该有多让人寒心。
    这不算很要紧的愁绪,但以往的确无人可诉。如今有了裴钦,秦纵终于找到可以“旁观者清”的人。
    酒宴到一半儿,父母、叔伯论及年轻时的旧事,从前几次大破敌军、几多在战场上永远离开的同袍……在长辈们的欢笑与沉重中,秦纵与裴钦从席上走出。
    这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与秦家三口人出京那日截然不同。
    秦纵尚未想好如何开口,便只提议走一走,醒醒酒。
    裴钦欣然,还说:“我从前只听说西北军勇武,如今来看,果真名不虚传。”
    秦纵笑了声,说:“往后,我便等着看西南军威风。”
    裴钦说了句“好”。秦纵又道:“陆青,裴钦。”
    裴钦笑道:“我娘姓陆。”
    秦纵一怔,随即笑了,说:“真巧。”和他起在外行走时的假名的思路一样。
    裴钦不置可否,只是笑。
    月色披上两人肩膀,后面喧嚣愈远。
    两人又说了些其他,秦纵心头不断酝酿。
    等到一处僻静地方,他终于开口,说:“裴钦。”
    裴钦:“嗯?”
    秦纵看他,问:“如何是你来。”
    裴钦一愣,秦纵补充自己的问题,说:“你立着裴家军军旗,旁人皆听从你的号令。”
    裴钦笑了,说:“我父要坐镇云南,自不能走。”
    秦纵:“……”的确,是这个道理。
    裴钦的状况与自己截然不同。
    不过,他这么说了,裴钦便领会,说:“你父既在,仍由你主事,想来不是如我父般无法脱身,而是真正想要放手。”
    秦纵微怔。
    他没想到,裴钦会这样直白地讲明。不过,裴钦紧接着又道:“你若有疑虑,不若去找你娘,旁敲侧击——这样长时间,你始终不知晓我名姓,你爹娘却未提醒你,想来便是觉得你本就知道,不必多说。”
    在裴钦身份上是这样,落在其他事上,也许也是一样的。
    他这样讲,秦纵颇觉茅塞顿开。
    他一笑,心头杂绪尽消。正要讲话,却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哭响。
    秦纵与裴钦俱是一愣。不必多问彼此,他们直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到了地方,才发现那是一座单独的小院,其中竟满有十几个孩子,另有几个秦纵眼熟的小兵,都是赵勇、胡钰等人身边的人。
    秦纵与裴钦恍然。这事儿,两位长辈白日也曾说起。说经历这么一遭,那些父母不见了的孩子,实在无处安置,便暂时被他们带回。
    只是如今夜深,他们缘何哭泣?
    正想着,有小孩留意到院门处的秦纵与裴钦。
    因仍在战时,虽然是放松时候,两人依然穿着轻甲。而院中孩子们虽然分不出兵甲好坏,却知晓秦、裴两人穿着与照顾自己一行的亲兵们不同。
    他们眼前一亮,朝两人跑来。
    最前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问秦纵裴钦:“我欲从军,可他们不应,你们能让我加入秦家军吗?”
    秦纵意外,问:“你如何这么想?”
    男孩:“我父惨死,我母受辱,我自要为他们报仇!”
    秦纵和裴钦听在耳中,如何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张涛那道命令。
    秦纵心情复杂,问:“你几年多大?”
    男孩:“十二——十岁……八岁。”
    在秦纵目光之中,他节节败退,嗓音愈低。
    秦纵说:“你亦还小,不能从军。”
    男孩面上带出不服,秦纵却说:“世上不平之事甚多,总有需要你的地方。你若愿意,待到十年之后,再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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