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秦老将军神色微肃。
    将军府的管家跟在一人身后,满面焦灼,几度开口,都拦不住对方。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寻常日子,睿王竟然上门了!
    将军夫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疑虑、担忧。
    谁不知道,如今诸皇子斗争正酣。只是秦家自忖以战功立身,实在不必去争那虚无缥缈的“从龙之功”。再看前朝,有几个牵扯进权力纠葛中的武将能有好下场?还是坚持中立,最好寻个机会回边城为妙。
    抱着这样的坚决,对皇子们的拉拢、示好,秦老将军历来能避则避。实在避让不了的,干脆把事情在皇帝面前摊开。
    几次下来,皇子们也看出老将军的态度。一边恨得咬牙,一边暗想,这样的话,以后自己登上那个位置,倒不担心没有武将可用。
    可现在,睿王是什么意思?
    光天化日之下,这么急不可耐地登门。可以想见,不出半日,这件事就会被递到皇帝案上。
    秦家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分明。不过,面儿上的礼数还是得有。
    他们迎上前去,朝睿王见礼:“王爷安康。”一顿,“今日,怎么——”
    夫妇面前,殷玄随意一点头,算作回应。之后,他的目光牢牢钉在跟在父母身后的秦纵身上。
    “管家方才还和……本王说,小将军今日不在府上。”他挑起唇角,眼神灼灼,以一种近乎要把秦纵吞入腹中的态度开口,“如今看来,却是没说实话。”
    管家一惊,两腿当即就伸不直了,“噗通”一声跪下,说:“王爷明鉴,老奴怎敢欺瞒王爷!今日早晨,小将军确实出了门,说要与人去郊外跑马!”
    秦老将军见状,皱眉,说:“阿纵的确是方才才回来。秦安不知此事,还望王爷莫要怪罪。”
    殷玄笑了声,摆摆手,说:“我又如何‘怪罪’了。既然把本王带到地方,就没你事儿了,下去吧。”
    他态度自如,带着天家人特有的高傲轻慢。
    以他的身份,这实在再正常不过。可秦老将军、夫人看在眼中,心中惊疑又多一重。
    原因无他。以往在朝上,睿王可从来是不声不响、只看着他的兄长弟弟们冲锋陷阵的那个。旁人待他还有一个别名,叫做“书画王爷”,就是说睿王心中只有吟诗作画,赏花弄鸟。
    今日之前,老将军、夫人私下商议时,是有考虑过,睿王这份表现能有几分真假。可他们从未想到,睿王竟会突兀找上门来,还是当下态度!
    不对劲。哪里都不对劲。
    眼看管家离开,秦老将军更是谨慎,说:“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没什么事。”殷玄话音随意,视线依然没落在老将军夫妇身上,“我是来找阿纵的。”
    老将军眼皮一跳,秦夫人同时心想:阿纵?
    自家儿子什么时候和睿王这么亲近了?
    两人一同看向秦纵。秦夫人还稍稍侧过身子,将秦纵挡住一半儿,方便给儿子使眼色。
    对上父母、殷玄三人的目光,秦纵喉结滚动。
    他心神前所未有的冷静,面上看不出丝毫方才的焦色,说:“王爷找我,是有何吩咐?”
    “谈不上‘吩咐’。”见到年轻、并未受到过往那些伤害的秦纵,殷玄嗓音柔和下来,“我不过是想看看你。”
    秦老将军夫妇:“……”看儿子的眼神开始古怪。
    秦纵则一脸疑惑:“王爷想看我?”
    殷玄半是叹,半是笑,说:“见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在他面前,秦纵显出三分局促,不知所措。
    至于殷玄。到这会儿,他的理智终于回笼,意识到,自己不再是手握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昭帝,而是一个普普通通、距离皇位有千里之遥的皇子。
    他明白自己冲动。可死后重生,他心中惦念的唯有秦纵一人。自然要看到对方安好,他才能放心,去思索其他。
    殷玄话锋一转,说:“我今日前来,原是听说府上有一副画。”
    这话才像平日的睿王该说的。只是有了他前面的表现,面前三人里,没一个相信殷玄这是实话。
    不过,有理由就好。不必殷玄再说下去,秦夫人主动笑道:“可是那副《成帝秋猎图》?将军前日还和我说呢,王爷若是知道陛下将这幅画赏给我们将军,定是要上门一趟的。”
    殷玄一笑,很满意秦夫人这会儿的识趣,提出:“将军与夫人事忙,不若就让小将军带我去看看?”
    秦夫人眼神闪动一下,略带担忧地看儿子一眼,恰好对上秦纵安抚的目光。
    秦夫人心神一定。虽然儿子今日也有古怪,不过,现在来看,阿纵应该能应付得来。
    她欣然点头,旁边秦老将军也说,自家儿子平日是个只爱习武,不爱学文的性子。倘若睿王能指点他一二,就千好万好。
    殷玄听着,说:“谈什么‘指点’?不过是相互讨论。小将军,请吧。”
    被他用柔情款款的目光看着,秦纵面色先是不动。到后面,觉得自己这样也不合适,于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
    在殷玄看来,就是年轻的秦纵听从父母吩咐,一心招待自己。可又不习惯自己待他这样亲近,于是浑身别扭。
    殷玄看得想笑。笑过之后,心中又有苦闷。
    他想,这会儿的秦纵,当真是活泼、开朗。不像往后,生生被宫中生活磨去棱角。
    没错,殷玄也是重生的。
    他意识回笼,差不多就是在秦纵在城外、被茶摊老板叫住的时候。
    察觉环境变化,殷玄第一时间找身侧人问了时间。得知这会儿不过泰昌十六年,他先惊后喜,做了件与秦纵一样的事。
    朝将军府赶来。
    秦纵是为自己父母,殷玄则是为了秦纵。
    与秦纵不同,殷玄的母亲是个寻常宫女,早在生下他不久就泯灭在宫里。父亲是君,便是有些父子情分,也不是对着殷玄。他这一生,在意的唯有自己一人。
    年少时苦心经营,面上当着书画王爷,私下却与诸多势力有所往来,谨慎地牵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势力网络。
    登基之后,终于不必苦苦压抑,开始放纵肆意。虽不及史上将活人剖腹取心、只为玩乐观赏的暴君,但酒池肉林的事儿,殷玄没少干过。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在他看来,旁人围绕在自己身侧,吹捧、讨好,同样是为了权势地位。是到上辈子皇宫被人攻破,眼看秦纵为护驾身死,他才受到震动。
    要知道,那会儿他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亡国之君。为他而死,莫说好处了,怕是连尸体都不能保全。这种情况,秦纵却仍愿救他,可见他对殷玄却有真心。
    因这份真心,此刻殷玄看秦纵,用上十分亲近。
    他看小将军带自己去往秦戎书房,朝他指出此前用作借口的图画。
    殷玄不欲把人吓到,收敛自己外放的亲近,转而开始评析画作。
    他既给自己立了个“喜爱书画”的名头,在这方面,便是真正下了工夫。此刻侃侃而谈,从画作本身,说到作画者生平。讲到口干时,秦纵还恰到好处地给他端了一杯茶来。
    殷玄更是动容,嗓音再度柔和,说:“此刻再无旁人,不必担心隔墙有耳,那我还是叫你‘阿纵’。”
    秦纵面皮抽了一下。他没掩饰,神态落入殷玄眼中,更逗得殷玄忍俊不禁。
    他听秦纵勉勉强强开口,说:“王爷,这不合礼数。”
    殷玄“嗤”地笑了声,说:“有何不合?不过是一个名字。”一顿,看出秦纵的确烦忧,又微笑一下,“阿纵既是不愿,我便不叫了。”
    秦纵深呼吸,岔开话题:“王爷方才说,这画是虽名为秋猎图,可实为春日所做?”
    “正是。”如果是其他人这样不给殷玄面子,殷玄怕是早已翻脸。但现在,他重新成了王爷,行事需有收敛。再者,秦纵毕竟不同。
    在秦纵的“忍让”,殷玄的讲解声中,一上午过去。
    临近午饭时间,管家来问,是否要为睿王备下午膳。
    秦纵听着,目光落在殷玄身上。殷玄笑笑,倒是识趣,说:“今日看过《成王秋猎图》,果真不同凡响!午膳就免了,本王另有其他事还做。”语毕,终于告辞。
    等送走这尊大爷,秦家三口人重聚一处。
    秦纵先道:“阿娘,阿父,我今早……”到底是和谁约好跑马的?
    秦夫人说:“莫慌。前面你去与睿王看画,你爹便差了人,去城外知会过。”
    虽然时间上存在一些问题,但“睿王忽至,秦纵陪他一同赏画”,实在是再正当不过的借口。不单解释了秦纵本人上午的异状,也能借由那几个郎君的口,朝旁人澄清一番,算是一石二鸟。
    秦纵听着,放下心来,脸上终于有了笑影。
    不过紧接着,秦夫人又道:“只是实在不知道,睿王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
    别人能被“看画”糊弄过去,他们却不能拿这话糊弄自己。
    眼看父母面上多了忧色,秦纵闭了闭眼,最终下定决心,“阿父,阿娘,儿有一事要说。”
    第64章 双重生(3)
    上辈子, 再两年后,皇帝立下太子。
    朝臣们以为这是诸王斗争的终点,不少人开始向太子释放善意, 其中也包含秦家。没想到, 他们大错特错。
    太子仅仅是一时的胜利者, 他身后更年长、更年轻的皇子们依然虎视眈眈。在开足马力、斗倒太子的同时, 他们也记下所有这会儿露头的文官武将,将他们纳入“不可信”范畴。
    往后不到三个月, 太子被废。恰逢新疆动乱,被打上废太子党烙印的秦戎奉命出征。其妻李明月、子秦纵与他一同。
    秦纵行在前方,并不知道自己身后的父母已经落入粮草断绝的境地。他一路追击, 至敌军老巢。再回头来,听说老将军夫妇皆身死。
    秦纵当时不过二十二岁。他被这消息击倒,胜利的喜悦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排解的悲痛。
    秦纵始终认为,假若不是自己走得太远,父母未必不能再坚持些时候。
    “……往后, ”父母面前,青年的嗓音里带着些许哽咽,又强作镇定, “朝中渐有言语,说阿父、阿娘没得蹊跷,其中许有廉王的影子。这话传出来,没过多久, 廉王就被陛下连番训斥,剥去封号,幽禁在府。又过三天, 便自尽了。”
    听到这话,秦戎、李明月一起抽了口气。
    秦纵又道:“此事出来,朝中风声鹤唳。最先,人人都说廉王心虚。后面,又人人都说廉王实则是被人谋杀。其后真凶,却是废太子的亲弟弟。”
    一家三口这会儿关起门来,坐在书房。那副《成王秋猎图》仍挂在旁侧,其中猛虎野熊皆生动凶猛,宛若注视着不远处的秦家人。
    秦纵说:“我初时是想替阿父、阿娘报仇,但越往后,越从中察觉诡谲。像是有一只手,在背后将水搅浑。但只有在最终胜负决出的时候,才能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秦戎、李明月已经知道,早晨儿子说的“心悸”,实则是一句假话。真正原因,这会儿正在他们耳边缓缓铺开。
    这种情形中,秦戎迅速联想,说:“莫非是睿王?”
    李明月眉尖拢起,看向儿子。
    秦纵深呼吸,说:“正是他。我初时也没想到,不,所有人都没想到。即便是睿王登基的时候,诸人仍觉得,他不过是在所有王爷落马之后捡了个现成的。但登基大典一过,睿王就换了副面孔。
    “先是在宫中大兴土木,一意享受,”到这里,还算“正常”,“有言官进谏,说陛下刚刚登基,不该如此奢靡。他便大怒,将人拖下施杖。旁人但凡去劝,也是一样下场。”
    秦戎、李明月一同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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