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怎么就没有觉察到这一点呢?冬天就算没有虫子,一路上还是可以听见鸟叫的。
    鸟儿不敢叫,自然是因为林中有人。
    她仰起头,环顾树林。
    这片山林久无人烟,要拿着柴刀开路才能走进来,所以她轻易不会换路线,每次都是沿着老路走,顶多再多劈一点路。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想过,她连路线都没换,居然次次都能捡到东西,难道真的是老天保佑?
    可前一世成功地捡了那么多次,这一世也是遵照前一世的经验而行,她便当真觉得冬天了山上就是有好多肉捡,就像秋天了山上就是有好多果子一样。
    “出来吧。”
    她开口,声音在林间微微回响。
    山林寂寂,无人应答。
    姜宛卿扔下柴刀,靠着大树,席地而坐,掏出油纸包。
    “殿下已经跟我说了,他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让我给你带点东西。”
    姜宛卿道,“这是我今天早上刚煎的羊奶饼,羊奶是现挤的,煎好之后淋了一点麦芽糖浆,又香又甜,现在还是热的,你再不出来,就要冷了。”
    一阵风过,树叶发出沙沙声。
    但依旧没有人应声。
    姜宛卿又掏出了糖块:“还有,这是我做的麦芽糖。你吃过麦芽糖吗?你看它本来是琥珀色的,但是把它绞啊绞啊绞,它就是会成这种颜色,很特别呢……”
    她的话说到这里停住了。
    视野里缓缓出现了一把头发。
    换作上一世,姜宛卿可能当场尖叫着昏过去。
    但这一世姜宛卿稳住了。
    这头发扎成马尾状,不小心会把它当成一截粗壮的蛇,因为它是从上面垂下来的。
    姜宛卿的视线一点一点往上,就看到了一张清秀的面孔,有着明净的单眼皮,虽是一脸严肃,但异常年轻,最多不过十六七岁。
    他的脚尖倒挂在树枝上,整个人像在树上生根了似的,稳稳地倒悬着。
    他一脸郑重地开口:“他真的跟你说了?”
    姜宛卿点头:“不然我怎么知道?”
    “也对,本来你都被他瞒得死死的。”少年点头,“嗯,既然是他自己说的,那就不关我的事了,不算是违背诺言。”
    确定了这一茬之后,少年翻身落地。
    他整个人像一只飞鸟般轻盈,落地时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身上背着长弓,腰间有箭壶,箭壶封着口,看不见里面的箭矢,但姜宛卿敢打赌,所有的箭羽一定全是鲜艳的彩色。
    姜宛卿是震惊的。
    上一世她就知道风昭然身边这位神箭手的存在,可从来没有想过,神箭手竟然这般年轻。
    “我可以吃吗?”他指着姜宛卿手里的油纸包问,姜宛卿还看到他咽了一口口水,清澈的眸子对着油纸包闪闪发光,越发清亮,看上去更小了。
    这根本还是个孩子啊。
    “你多大?”
    姜宛卿一面把油纸包递过去,一面忍不住问。
    “过完年就十六岁了。”
    少年回答。
    “什么时候跟着他的?”
    这次少年没有说话。
    因为他的嘴完全被饼塞住了。
    他根本没有用嚼的,直接就把整张羊奶饼塞进了嘴里。
    他的嘴并不大,却像个无底洞似的,羊奶饼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紧接着他吃下第二张,第三张。
    吃完以后他先是珍惜地把油纸包上的糖浆全舔了,然后再吮了吮手指上沾着的糖浆,脸上露出了无限回味的神情:“真的好甜啊。”
    姜宛卿连忙把手里那两块麦芽糖递给他,同时觉得自己带少了,应该多带几块饼的。
    少年接过糖,倒没有急着塞嘴里,而是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一脸好奇:“你是怎么弄的啊?为什么它就变成这样了?是戏法吗?我绞来绞去都绞不成呢。”
    “嗯,算是戏法吧。”姜宛卿道,“回去我教你。”
    “回去?”少年问,“回哪里?南疆吗?”
    少年的眼睛忽地亮了起来,抓住姜宛卿的手,“漂亮姐姐,他都告诉你了,是不是可以让我回南疆了?!”
    姜宛卿这才知道他是离家这么远的,简直有点不忍心:“我是说回那间厨房里,昨天我熬糖的时候,你就在房顶上吧?”
    少年脸上有点失望,但把麦芽糖含进嘴里之后,他闭上眼睛,整个人都像是能冒出幸福泡泡,一脸沉醉,乖乖答:“是啊。”
    “你经常在房顶上?”
    “不是,在树顶上比较多。昨天是太香了。好甜好香,我就想过去看看。你绞那个糖的时候,好有意思啊。”
    姜宛卿看着少年,他身上的衣裳并不算厚实,树上和房顶显然也没有御寒之处,“那你下雨怎么办?住哪里?”
    他答得一脸天真: “就在树上啊。”
    “……”姜宛卿,“……你父母呢?”
    若是他父母知道他这般可怜,一定心疼死了吧?
    “在南疆呢。”
    片刻之后,少年含化了一块糖,姜宛卿也差不多弄清楚了情况。
    少年名叫未未,现年十五岁十一个月。
    三年前南疆与迦南有一场大战,大将军越先安救了未未一族,未未为了报恩,留在越先安身边听用,越先安命他来到京城,听从风昭然的差谴。
    “殿下每天都让你做些什么?”姜宛卿问。
    提到风昭然,少年脸上便变得一脸无趣,“之前还可以射射人,可从来这里之后,他就让我跟着你,不要让你出事,还有你想捡肉的时候,要把肉扔给你,保证你捡得到东西,还不能让你发现。”
    少年越说越怨念,“这样我就不能用箭猎,因为那样会在猎物身上留下口子,我只能用石头,啊,给这个人当差真是没劲透了。”
    “……”
    虽然已经猜到了大半,但姜宛卿还是没有想到个中细节竟是如此。?
    第四十一章
    太子妃的官儿比太子大吗?
    姜宛卿回到荒宅的时候, 风昭然在厨房。
    小狸花和小橘趴在奶妈怀里吃奶,风昭然则在喂奶妈吃洒了盐水的野草。
    门从外面被推开,风昭然抬头就看到了姜宛卿。
    “回来了?”笑容自然而然便出现在了风昭然的脸上, “可有捡到大家伙?”
    “托殿下的洪福,确实捡到了。”
    姜宛卿把未未拉了出来,未未肩上扛着那只麂, “殿下看这只可够大吗?”
    风昭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空气中有片刻的寂静,然后风昭然站了起来,周身的气势陡然从一个温柔无害的居家猫爹变成了权倾朝野的上位者,他向未未道:“你先退下。”
    未未扛着麂便打算转身, 姜宛卿拉住他:“不,你留下。”
    未未看着两人:“……要不你们先商量好?”
    “我让你留下你便留下。这里我说了算。”
    姜宛卿说着望向风昭然, “对吧殿下?这可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风昭然:“……”
    未未立刻嗅出了强弱之分,很愉快地“哎”了一声,先把麂子放下,然后张嘴欲言,姜宛卿直接道:“在老地方。”
    未未打开纱橱, 对着里面发出一声欢呼, 然后双手将麦芽糖端了出来, 转身只见姜宛卿和风昭然俩俩相望, 视线像是在空气里交锋。
    若视线真是兵刃, 那么明显姜宛卿的呈进攻之势,而风昭然的是沉默的防守,甚至隐隐有种力不能敌的感觉。
    未未不是不懂事的人, 他审时度势了一下, 斟酌着问姜宛卿:“姐姐你是先跟他吵架, 还是先教我绞糖?”
    风昭然的视线立即射向未未:“你叫她什么?”
    几乎是同时,姜宛卿道:“教你。”
    于是未未无视了风昭然的视线,兴致勃勃地拿着筷子跟着姜宛卿学起来。
    姜宛卿教他:“不要扯太远,太远会断,也容易掉下来,对……别用这么大力气,这样,别超出这个界限。”
    她的手虚挡在空中,示意未未的手不要过界,但未未的双手能开两百石的长弓,一拉之下便很容易碰到她的掌心。
    风昭然盯着未未的手背,它碰上姜宛卿的手心,一下,两下,三下……
    姜宛卿的肌肤雪白,指若春葱,指节与掌心皆是微微的肉粉色,似刚刚打开一两个花瓣的粉色荷花,在风中被吹得微微飘摇。
    “扶商未未,”风昭然低低喝道,“孤命你退下。”
    未未的手僵了一下,糖一下没接住,还好姜宛卿眼明手快,拿碗接住了。
    未未本已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见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未未跟在风昭然身边有两年了,虽然风昭然的脸色看起来永远没有什么不同,喜怒哀乐都是同一副天高云淡的神气,但未未凭着野兽般的直觉将风昭然的状态分为三种。
    有点麻烦。
    很麻烦。
    非常麻烦。
    眼下风昭然这种语气属于是第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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