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贵妃也笑了,取出递过去一卷文书给庆王。
    庆王向来不耐烦做这些案牍功夫,随便看了几眼,见是一份从京兆府抄出来的案卷。
    “京兆府的陆方在查一桩私盐案子,藏盐之地,就在太子妃姜宛卿的庄子里。”
    庆王翻开来细看了一番:“可上面不是说姜宛卿毫不知情吗?”
    “知不知情,不就在一念之间么?她知不知情尚在其次,东宫知不知情,才干系重大。”
    崔贵妃说着,缓缓靠在引枕上,慢慢地道,“你父皇性喜豪奢,无论国库还是私库皆是入不敷出,生平最恨人侵占官家之利,私盐一案,定会重重从判,这可是将那根眼中钉一举拔除的好机会。”
    庆王眼睛微微发亮:“母妃所言甚是,儿臣这就去办。”
    *
    婚后三日须得回门。
    姑娘从回门之日起便是家中的娇客,多半要住上一晚。
    姜宛卿在东宫恨不得拿一个时辰当两个时辰用,想到少说要花一天一夜在姜家虚情假意地演戏,便觉得累得慌。
    两位嬷嬷倒是兴致勃勃,很卖力地给姜宛卿张罗打扮,插戴了一头金银首饰,只恨不能将珠宝匣子里的东西都戴上,以彰显太子妃的尊贵。
    姜宛卿原想衬梳妆的时候打个盹的,一睁眼看着镜中充当珠宝匣子的自己:“……”
    最后干脆自己动手,换了件较为素净些的衣裳,只用了一对云松珍珠对钗。
    两位嬷嬷大叹这太过素净,哪个新嫁娘会打扮成这样?
    走到门口,风昭然已经在肩舆上等着了。
    “殿下。”姜宛卿盈盈施礼。
    风昭然的视线落在姜宛卿身上。
    看得出来她刻意穿得寡淡,脸上也没有施脂粉,但本人容貌过于出众,珠光映着肤光,哪怕披个麻袋,也依旧光彩照人。
    风昭然:“回去换一身。”
    “……”姜宛卿看了看左右,上前一步,凑近他悄声道,“殿下,妾身觉得妾身还是这么着好一些,若是打扮得过于光鲜,一脸春风得意,姐姐说不定会误会妾身在东宫深受宠爱……”
    “太子妃会看兵书吗?”风昭然打断她,“阴在阳之内,不在阳之对。人越是没有什么,便越是会炫耀什么。去换一身,最好像你在太后寿辰之时那般的打扮。”
    姜宛卿:“……”
    她感觉自己被嘲讽了。
    上一世,她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宛如一座移动的七宝树灯,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幸福。
    两位嬷嬷的华丽构思在姜宛卿身上得以展现。
    姜宛卿觉得自己不再是七宝树灯,而是太庙灵位前的九层灯架,一里外就能闪瞎旁人的眼睛。
    衣服上也不知是用了多少金线,箍在身上一层又一层,脑袋上更是沉得不行,姜宛卿担心自己的脖子随便会吃不消。
    让姜宛卿想起了上一世她试过的那一身皇后冠服。
    风昭然无论何时都是身姿笔挺,目不斜视,忽然听到“嗒”地一下轻响,一支珠钗滚到他的面前,拇指大的东珠光滑圆润,骨碌碌停在他的衣摆处。
    风昭然拾起簪子,回脸就看见姜宛卿脑袋低在车壁上,眼睫低垂,红唇饱满,睡得正香。
    马车微微颠簸,发钗插得太满,发丝又太过光滑,又有一支摇摇欲坠。
    风昭然抬起挡住那支发钗,轻轻将它推回去。
    但治国做文章皆从容有余的手,生平头一回遇到了自己不擅长的事,这一推之下便遇到了阻力,紧跟着姜宛卿“嘶”了一声,睁开眼。
    风昭然迅速收回手。
    姜宛卿迷迷糊糊摸了摸那一处生疼的地方,也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再抬眼看风昭然依然坐得笔直、仿佛一眼也没有多分给她的样子,罢了,肯定是她自己睡着时碰着了。
    她稍稍换了一下姿势,继续合上眼睛。
    风昭然侧过脸,就发现她竟然又睡着了。
    ……这到底是有多累?
    好歹是养在深闺的贵女,怎么能如此不顾礼仪……如此不设防备?
    姜宛卿十分抓紧时间,睡了一路,马车到了姜家才醒。
    风昭然已经在下车了。
    姜宛卿紧随其后,微微弯腰出马车。
    可能是才醒的缘故,又或是单纯因为脑袋实在太沉了,偏偏马儿不知是怎么回事这此时踏了两步,姜宛卿整个人一晃,身不由己,一头栽倒在前面风昭然背上。
    风昭然整个人猛然抽紧,像是挨了一记鞭子,扶着车辕的手瞬间握紧,指节发白。
    姜宛卿那满头珠翠撞了个七零八落,滚了一地,发丝悉数披散下来。
    “殿下,”她看着风昭然煞白的脸色,忍不住问道,“妾身是不是撞疼你了?”
    风昭然整个人依旧是僵着的,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没有。”
    这一句话说完,姜宛卿明显看到他的手握得更紧,脸色也更白了,整人个摇摇欲坠。
    姜宛卿:“……”
    这明显已经疼得不行了吧?
    但只是这么撞一下,他怎么会疼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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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你不是人……
    “啊哟皇兄,这是怎么了?”
    庆王风昭景从姜家出来,和他走在一起的是姜元龄。
    “就算是皇嫂不合皇兄的心意,今日可是回门,怎么能在姜家门前下皇嫂的脸呢?”
    “王爷说笑了,是妾身不小心,多亏殿下,妾身才不至于摔伤。”
    姜宛卿说着,问道,“姐姐和王爷这是要出门?”
    姜元龄一直垂着眼睛,没有说话。
    庆王望着姜元龄,一脸温柔:“回皇嫂,龄儿近来有些心烦气闷,想去城外走走,本王的马场正好是骠肥体壮之时,可以让龄儿散心。”
    姜宛卿:“王爷真是体贴。”
    姜宛卿觉得这场面有些不对劲——那一对正主儿皆是一言不发,她和庆王两个人倒在这儿聊起来了。
    “王爷,咱们走吧。”
    姜元龄终于发话了。
    庆王连忙答应,携着姜元龄与风昭然擦肩而过时,脸上得意地一笑:“皇兄放心,臣弟一定会好好照顾龄儿的。”
    说着还伸出手,要拍拍风昭然的肩背,看似示好,更多是示威。
    风昭然的背脊绷紧了,唇角也微微一抿。
    “哎呀!”姜宛卿微微一晃,向风昭然身边栽过去。
    风昭然上前一步扶住姜宛卿,避开了庆王的手。
    “皇嫂真是弱不禁风啊。”庆王笑道,“这样的女人可该好好疼爱才是啊皇兄。”
    风昭然没有理会他。
    庆王将姜元龄扶上马车,自己翻身上马,扬鞭挽了一记响亮的鞭花。
    那鞭子明明没有抽中风昭然,风昭然整个人却像是颤抖了一下。
    庆王放大大笑,扬长而去。
    “你怎么样?”风昭然问姜宛卿。
    姜宛卿:“没事,就是刚才突然头晕了一下。”
    风昭然的声音与神情都如常平静:“你猜到了是吗?”
    “……”姜宛卿,“……殿下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三天前的晚上。”
    姜宛卿愣住。
    那是他们的大婚之夜,是她两世里独守的空房。
    “是……皇后?”
    风昭然神情淡然:“这不是什么秘密吧?”
    对于无宠的皇后来说,风昭然是救命的稻草,亦是出气的草垛。
    上一世贬谪之时,姜宛卿看见了风昭然背上的鞭伤,重重叠叠,像是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粉墨。
    但风昭然装得太好了,大动作上虽然略有缓慢,但他本就是威仪朗朗,行止缓缓,除了让人觉得他更为稳重之外,根本看不出他受了伤。
    若不是方才撞上去他的反应有点大,姜宛卿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收拾一下吧。”
    风昭然指了指她头上。
    她的发髻已经全散了,长发乌黑,如水一般披泄在身上,仿佛给华衣上罩了一件斗篷,美得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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