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要去布拉索夫,那边才是这次比赛的举办地,”办事员说,“距离布加勒斯特大概有140多公里左右。”
    听到还要坐三个小时的车,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开车的是个当地人,一位非常英俊的罗马尼亚小伙子,个子很高,手脚纤细,五官漂亮得就像博物馆里的大理石雕像。
    他不会说中文,但是英语很流利,热情的一个个向乘客们挥手问好,于是,队员们也壮着胆子,用磕磕巴巴的口语向他问好。
    大巴很快就启动了,办事员也继续向队员们介绍布拉索夫的历史。
    “那里是第一届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举办地,也是一个非常古老而优美的城市,”办事员说,“不过那时候参赛人员还很少,只有几个国家的52个选手,不像这一届,已经有来自81个国家的450名选手参赛。”
    虽然在来之前就已经听说了这些数字,但是当坐着大巴车走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大路上,众人还是有一种更加身临其境的紧迫感和真实感。
    六名国家队参赛选手,除了慕之云和莫蝉,还有四个人,分别是祖伟,毕江南,童鹏和阳原,其中祖伟和毕江南已经是第二次参加这个比赛了,上一届,他们两人一个获得了金牌,另一个获得了银牌。
    因为这份经验,他们看起来也比其他人更镇定一些,一路上都在跟其他人传授比赛经验和注意事项,而且特别斩钉截铁的说:“不用担心,国际大赛的题目比国内容易多了!”
    国际数学奥林匹克大赛名义上并不设团体奖,而是主张这是一场个人的竞赛,分金银铜牌,也并不向团体优胜者颁奖。
    但实际上,所有队员的总得分依然经常被看做国家队成绩,按照往年的经验,华国绝大多数参赛选手——实际上是超过80%的选手都得到了金牌,华国前几年也连续多次获得总冠军,难怪被称为奥数强国。
    自然,他们也是会场里最受瞩目的一群人。
    81个国家,450名选手济济一堂,让这场盛会显得更加隆重,而且热闹。
    慕之云两辈子都没看见这么多外国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而且,与其说是比赛,倒不如更像一场热闹的盛宴。
    一场关于数学的盛宴。
    于此同时,很多人也在好奇的打量慕之云——这个本届比赛最小的选手。
    “今年华国的参赛队员里怎么有个小女孩子?”华国代表的队员一进大厅,d国代表队的成员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看起来比我12岁的妹妹都小,难道他们今年试图挑战最小年龄金牌得主的记录?”
    “tao留下的记录可没那么容易被人打破,不过数学不就是这样,年纪越小的越妖孽。”另一个队员无奈笑。
    领队倒是早就做过功课:“那女孩已经14岁,超过tao拿金牌的年纪了,不过,她的实力同样非同凡响——这女孩已经成功解出了三道世界级难题。”
    “三道?世界级难题?一个十四岁的东方人?”d国队员脸上全是不可思议。
    “数学年刊上已经收录了她的多篇论文,”领队苦笑着说,“你们应该知道,每年数学年刊收录的论文不过百篇,但是这个人,一口气就占了其中的六篇。”
    虽然只解开了三道世界级难题,但是因为有大量的前置条件和论证,所以数学论文的篇幅都比较长,也经常分成多篇发。
    其他人低低的抽了一口气。
    数学从来就是一个天才辈出的领域,如果和这种天才很不幸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对其他同行来说,也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
    “那她说不定有希望拿到菲尔茨?”另一个人问。
    “谁知道呢,她现在毕竟才14岁。”领队摇摇头。
    菲尔茨奖毫无疑问是数学领域的国际最高奖项,也被称为数学界的诺贝尔奖,就算2003年以后,为了补充诺贝尔奖在数学类奖项上的不足,挪威政府又弄出来一个阿贝尔奖,依然丝毫没有撼动菲尔茨奖在数学家心目中的地位。
    这跟奖金数额没什么关系:阿贝尔奖的奖金高达80万美元,而菲尔茨奖的奖金数额,只有阿贝尔奖的1/200——1500美元。
    所以说了,数学家就是一帮地地道道的穷鬼。
    菲尔茨奖的影响力之所以更大,一则是因为它设立的时间更早,而且四年才颁发一次,而阿贝尔奖一年一次,更重要的是,菲尔茨奖只颁发给40岁以下的数学天才。
    目前最年轻的菲尔兹奖得主记录保持者,是27岁的法国数学家塞尔。
    “在数学界就是这样,年纪越小的越妖孽,”领队摇摇头,“谁知道她以后能走到哪一步呢!”
    按理来说,十几岁就有这样的数学水平,基本没有意外会在这个领域深入发展了,不过这几年金融和计算机领域那群有钱的教授,挥舞金钱这个最有利的武器大肆抢夺人才,还真被他们抢去了不少好苗子,也实在是一件叫人十分扼腕的事情。
    “听说好几所大学的教授都看中这个苗子了,”领队继续说八卦,“还给了很高的奖学金,就是不知道她会选择哪所学校。”
    在领队心里,那些华国学生压根就不可能拒绝来自d国的邀请——毕竟,即便是在华国顶级大学毕业的本科生,一样对来d国留学趋之若鹜。
    他这次甚至都是带着任务来的,一位普林斯顿的教授专门请他递一封邀请函给那个学生,以示诚意。
    不过现在还要比赛,领队都想好了,等赛比完了,他再去接触一下那个学生。
    比赛分两天进行,每天都有4.5个小时的考试时间,每天做三道题,一共六道,竞赛题目都是从各国提供的预选题中选出来的,出题灵活新颖,变化非常多。1
    竞赛还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点:imo虽然有它的官方用语,但是因为参赛国家众多,所以拿到试题以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由各代表团的领队把试题翻译为本国语言,再交给各国的队员去做。
    因为名义上并不是国家与国家间的竞赛,所以国际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会场里,其实气氛是相当和谐的,大家会为了一道吸引有趣的题目而激动,也会因为一种精妙充满独创性的解法而赞叹,甚至组委会对此还设置了特别奖,奖励这些天才的思路。
    因为很少有人能拿到特别奖,这个奖项有时候比金牌还要吸引人。1
    事实上,慕之云一拿到试卷,眼睛就不由一亮。
    就像她队友说的那样,imo的难度的确不如国内,或者说,他们更在意的不是试题的难度和深度,而是有趣和新颖程度,也更强调做题者对数学本质的洞察力。
    更重要的是,各国的数学传统其实是有微妙差别的,出题的风格也是。
    慕之云做着这些题目,感觉像是在数学上也完成了一次周游列国的体验,感觉非常新颖。
    当然,题目也确实不难。
    或许是因为领队事前的沟通起了效果,慕之云难得老老实实坐到了比赛结束,但因为实在太无聊了,她顺手又在试卷空白的地方多写了好几种解法——据说在imo比赛里,这种行为不但不会扣分,反而有可能加分。
    不过反正都是满分试卷了,慕之云也不知道人家能加到哪里去,但是管他的,反正时间充足得很。
    第一天的考试考完,参赛者依次回到组织方准备的酒店里,这是一间很有年代感的酒店,房间狭小,床铺高而窄,床垫也是老欧洲一贯喜欢的又高又厚风格,国内这些学生们还真有些睡不惯这种床。
    “我昨天晚上都从床上掉下来了,摔得现在还一身疼,你可千万要当心点。”莫蝉跟慕之云抱怨道。
    慕之云忍不住笑,昨晚上那声巨响直接把她从睡梦里拽出来,还真叫她吓了一跳,可转头一看,莫蝉裹着被子,继续在地上睡得呼呼正香,一动不动。
    慕之云好心把她搬回床上,结果一个小时都没到,莫蝉又重新滚到地上去了。
    慕之云无奈,好人做到底又搬了一回,没想到第二天醒来,发现莫蝉继续躺在地上,睡得很香。
    也难怪她第二天老喊身上到处痛了:一个晚上就摔了三次,不痛才怪。
    所以第二天晚上,莫蝉干脆直接睡到了地下——他们睡的房间楼层高,地面很干爽,再加上如今是是6月底,天气已经热起来了,跟酒店方要了几个垫子铺在地上,睡起来反而舒服的多。
    “你也来睡地上嘛,”莫蝉很热情的邀请道,“地上多舒服,你那张窄床躺起来舒坦多了。”
    慕之云虽然不至于掉下床,但也确实觉得这个床垫不太舒服,她受不住诱惑,干脆也跟着莫蝉一起移到了地上,两个女孩儿的垫子紧紧靠在一起,一抬头就能看见窄窄小窗外的星空,不远处还有高高矮矮的穹顶建筑,在树影的映衬一下,真好像在童话故事里过了一晚。
    慕之云忽然就能体会到,某些文学作品里,那种淡淡的梦幻感。
    夜晚,星空,遥远的家乡,那种原来她压根就品味不出的怅然,也好像忽然就懂了。
    慕之云觉得,她或许确实需要多出去看看才对。
    几个队员都睡了一个很沉的好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继续准备考试。
    可能是因为当地这种悠闲而缓慢的节奏,也可能是因为考场的气氛确实没有那么凝重,再加上题目确实就像预料之中的那么简单,所有参赛队员的神情都很轻松。
    他们似乎真正全身心的放松下来,认真享受比赛的乐趣,也享受着数学的乐趣。
    第二天的比赛,依然是三道题,四个半小时,最后那道题目尤其有趣,仿佛有一个数学老顽童藏在题目后面,对着参赛者吐舌微笑。
    慕之云也尽情的享受着这次比赛的乐趣。
    说起来也奇怪,一个又一个满分,永远的第一名,甚至那些看上去更加高大上的保送资格,甚至留学邀请,对慕之云来说,反而不如这一刻,做着几道数学题来得轻松有趣。
    也更容易让她体会到数学的魅力。
    这是单纯的脑力激荡,是对纯粹和简洁的最高追求,甚至是对世界底层逻辑的直观感受——之前那个劝她学数学的老头儿的话,再一次浮现在慕之云的脑海里。
    而这一次,她也真真切切感受到,老头儿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慕之云觉得那老头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不过她依然没有改变学文的打算。
    就像之前那些人建议的,反正只要进了学校,要是还想学什么,直接去上课就是,人家总不至于直接把她赶出来。
    比赛结束,慕之云从考场里走出来,出乎意料第一个迎上来并不是本国的领队,而是一个棕色头发的高大外国人。
    那个外国人非常自来熟的和慕之云打了一个招呼,还好慕之云的口语水平还不错,勉强和他回应了几句。
    然后,那个外国人直接递上来一封邀请书:“就是因为非常棒的数学教授亲笔写给你的邀请信,特地托我带过来的,他非常希望你能成为他的学生,在他看来,你必将成为某一届菲尔茨奖的有力竞争者。”
    单纯解开几个数学难题——而且是名气不算太大的数学难题,确实不可能一步登天获得菲尔茨奖,但是,一个十四岁就做到这一步的人,谁都不会否认她在数学上的惊人潜力。
    自从那几封投稿信寄出去以后,慕之云其实已经接到过好几回国外的信件了,有些是想跟她讨论数学问题的,同样也有热情邀请她过去留学的。
    不过像这种亲手写的邀请信,还专门托人带过来,慕之云确实是第一次收到。
    她甚至有些愣,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信,说了一声谢谢。
    正在她考虑是不是也要写一封回信,婉拒这个邀请的时候,那个外国领队好奇问:“接下来你有什么具体打算了吗?是留在国内继续读书,然后再出国读研究生,还是直接出国留学?我个人觉得直接出国有很多好处,尤其在学术这一块,我相信你在d国能得到非常大的助益。”
    这个人话说得热情洋溢,但不知道为什么,慕之云总觉得他的态度里透着一种些微的傲慢。
    慕之云:“我暂时不考虑出国——我的年纪还太小了,或许等几年,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那个外国人连连摇头:“华国的数学确实很厉害,但是说实话,你们实在不太擅长培养天才,而我们d国对此有着非常多的经验,相信我,只要你出来,肯定能发现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慕之云的态度依然十分坚决,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这个看起来十分贴心的建议。
    这个外国领队看起来失望极了,甚至还有些不解。
    午餐时间,他甚至还和华国的领队直接抱怨起这件事情来。
    两个国家的领队打过很多次交道,早就是老熟人了,听到d国领队的抱怨,华国领队忍不住苦笑。
    他也知道这个老朋友的德性:说话不太讨喜,总觉得他们d国世界第一,不太看得起其他国家。
    不过这人说到底也不算一个坏人,甚至单论私下交往,还是一个不错的朋友。
    所以他也懒得藏着掖着了,直接问d国领队:“你猜那个女学生,就是你们国家教授看中的那位,大学准备学哪个专业?”
    d国领队不太明白他这个问题的缘由:“应该还是数学吧……难不成你们国家的金融和计算机也开始抢人了?”
    “都不是,”华国领队好笑,“她准备学文科。”
    d国领队:???
    “她准备辅修一门文科?”d国领队问。
    “不是,”华国领队无奈摇头,“她就是准备主修文科,她甚至还准备参加我们国家的高考——就类似于你们的sat——选的也是文科类考试。”
    ???
    这实在让人更加难以理解了。
    d国同样也有类似于保送的政策,他们那边叫特招,最有名的就是各种体育生了,尤其是奥运金牌得主,向来是他们非常乐于招揽的对象,而奥数金牌也是一样的,有了这块奖牌,谁还会再去走sat?
    而且……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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