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谎话,潘济美轻咳一声:“说是这么说过,但……”
    青枝把四十两银子摆在桌上:“此事是我违约了,二十两是你的定金,另外二十两是我赔给你的。”
    “你是因为家中进贼,又不是故意拖延,我哪里能拿这二十两。”
    “遇到贼是我倒霉,但该赔的还是得赔。”青枝坚决的道,“我不会收回的,请你替我对你主顾说声对不住,那两幅锦缎我实在来不及织了。”
    那主顾也是他胡说的,他只是为了接近青枝。
    不过平常他做生意,若多赚二十两,他绝不会过意不去,但这次却不一样。
    “我那主顾也没急着要,我之所以定在五月底,是为求个稳妥,但其实到七八月也没什么……”
    明明是她的问题,怎么潘济美如此宽容,连赔偿都不要?青枝忽然想到裴连瑛说的话,正色道:“潘掌柜也是做生意的,该知道信誉之重,何必替我开脱?您不介意,不代表您的主顾不介意。”
    潘济美心头一跳,再看青枝,见她脸色微沉,一双眼眸似春光下的湖水,极清澈,极亮的看着他,他一时没法开口。
    青枝又道:“上次那吴掌柜又是怎么回事?明明你说谈好了,他又反悔。”说着一笑,“不过算了,丝线的事儿不必潘掌柜操心,我自己会想办法。”
    这一冷又一笑,好似冬夏交替,把潘济美的心搅得一阵乱,他听出来,青枝是对他起了戒心,不想他再帮她了。也就是说,他以后再不可能接近这个姑娘。
    别说什么去理县了,做什么都不可能。
    心头猛然升起不舍,他脱口道:“吴掌柜的事,是我骗你,我许了他好处,叫他同你一起买丝线。”
    青枝愣住:“你为何……”
    潘济美不惜给吴掌柜好处,只为让她买到便宜丝线,图什么?
    这番话原不该出口,但潘济美在此刻意识到他内心急切的想法。他盯着青枝:“这有什么不好明白的?我这么做,是想博你欢心,想你信我,亲近我。”
    猝不及防,青枝整个儿愣住,嘴唇微张,不知说什么回应。
    潘济美却渐渐冷静下来。
    他初时见到青枝就很满意她的容貌,后来又见识到她的织艺,便多了一份认同。
    裴辉说得是,青枝配她足够,她的性子也投他喜好,干脆利落,该决断时决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青枝,你我都是生意人,我便坦诚来说吧。你我两家门当户对,我卖脂粉你卖锦缎,最合适不过。再者,我潘家在京城开店多年,别说什么丝线,替你开几家锦缎铺也不难。”他眼神热烈的看着青枝,“我是真心的,你不妨考虑考虑。”
    青枝这时当然听懂了,心里极为震惊,她丝毫没想到,潘济美竟想娶她。
    不过潘济美这番话说的不错,他们两家确实挺合适,她要嫁给潘济美,绝不会有嫁入裴家的那些麻烦。
    可问题是,母亲不会同意。
    当然,她自己对潘济美也没有生出什么情愫,她想一想道:“此事恐怕不成,因我已经定亲。”
    潘济美早已知,问她:“那你怎的还不成亲?”
    青枝不知怎么说,轻叹口气:“我跟……我未婚夫之间有些事不好解决,很难退亲。”
    “你嫁给我便好解决了。”潘济美循循善诱,“我相信你夫家应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若他们知道我们情投意合,指不定会成全我们。”
    青枝心头一动。
    裴连瑛问过她是不是有意中人,那么……如果用潘济美骗他,或许他会同意?
    不对。
    裴连瑛那么敏锐,会看不出她撒谎吗?要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她可能应付不了。毕竟她跟潘济美不是真的,就算退亲成功,又怎能真的嫁给潘济美?
    青枝站起身:“我还有别的事。”
    见她要走,潘济美道:“我刚才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你别不当真。”
    青枝点点头:“我会想一想的。”
    潘济美这才露出笑容:“我送你出去。”
    他站在店门口,瞧着青枝骑驴离开。
    在脂粉铺的女客们见状,起了好奇心,偷偷询问伙计,伙计自然没说,倒是潘济美回过身道:“这是陈姑娘,你们若想买锦缎,可以去香云桥下的陈家看看,她织得锦缎很好。”
    有两位女客听说过,但还没去过,便开始议论起来。
    潘济美笑一笑,进去里屋。
    青枝怀着心事去了霍家。
    门房小厮听说她姓陈,便问她是不是来送底本的,因之前管事已经交代过。
    青枝道:“我家昨晚遇到贼,将底本偷了,我来是想告诉霍老夫人,我没法准时画好,除非还有五日时间,你能否帮我去说一声?”
    小厮皱了皱眉,关上门。
    过得一会,他探出头道:“老夫人说不必劳烦你再画了。”
    青枝心头一沉:“真是贼偷的,我并非故意……”
    小厮打断她:“姑娘,有得是锦缎铺求着老夫人,老夫人何必要等你?你回去吧。”
    这是明明确确的拒绝了,青枝也没办法,只得告辞。
    骑上毛驴的时候,她鼻尖蓦地一酸,十分的委屈。
    今日这两桩事都不是她的错,然而都让她错失了机会,赚钱的机会,扬名的机会,她心里怎能不难过?
    都是那贼,坏了她的事!
    青枝满腹郁闷,嘀咕道:“也不知是哪家锦缎铺使得诡计,要是被我逮到,我定然……”要怎么报复呢?打骂可不体面,是了,将他们的生意都抢光。
    她摸摸毛驴的背:“你说对不对?”
    毛驴又听不懂,慢慢往前。
    青枝的郁气未曾消散,一时不想回家,怕母亲姑姑担心,骑着驴闲逛。
    看到一家买冰碗的,她就要了碗品尝。
    夏日里吃这个最叫人开心了,冰冰的,甜甜的,放了蜜,里面的豆子软糯香滑,她的心情好了一点。
    路过卖马蹄糕的摊子,她又要了一包马蹄糕准备带回去。
    就在这时,忽然从旁边的巷口走出来几个年轻公子,为首的走得最快,径直撞在毛驴上。
    毛驴小,身子猛晃,青枝坐在上面也受到牵连,冰碗里的东西撒了一点出来,泼在她衣裙上。
    青枝斥道:“你怎么不看路?”
    谁料那公子火气比她更大,低头擦拭着腰间玉佩,厉声道:“你长没长眼睛?竟把我的玉佩弄脏,你知不知道这玉佩……你赔得起吗?”
    明明是他自己的错,还怪在别人身上?青枝本来因为霍家的事也有郁气,不由大怒:“但凡你长眼睛,也不该往我的驴身上撞,再说,就你的玉佩要紧吗,我的裙子也脏了!”
    她的裙子能值几个钱?那公子原也没看青枝,见她居然还嘴,便把目光移到她脸上。
    青枝原就生得艳丽,此时气得脸颊泛红,更如绽放的芍药一般,那公子怔了怔。旁边几位公子就笑:“云壑平时丝毫不让我们的,这回见到个美人儿怕是要心软了。”
    那瞬间他确实是不想计较了,但被这样煽风点火,下不了台,就道:“你的裙子我可以赔你,”随手扔了一锭银子在地上,“但你得向我的玉佩道歉。”
    怕是个疯子吧?玉佩又不是人,如何道歉?而且她又没有错,青枝白他一眼,一拉缰绳便想走。
    那公子拦住她:“没那么容易,你必须道歉。”
    另外的公子们也都围上来,一脸看好戏的样子。
    简直是把她当猴耍,青枝忍无可忍,手腕一转,把冰碗一股脑的朝外泼去。
    这种情况任谁也没想到,除了为首的公子被冰冷的蜜水浇了一脸外,别的公子们也没有幸免,袍角或多或少都沾了点,纷纷叫嚷着朝后退去。
    青枝借机催促毛驴,毛驴撒开蹄就跑。
    等到那公子抹去脸上的冰水,再找青枝,连青枝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他湿透的脸,沾着豆子的衣袍引得其他公子一阵发笑。
    “云壑竟也有今日呢。”
    “是啊,哈哈哈,竟被一个姑娘浇成落汤鸡……”
    那公子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其实他只是想吓一吓那姑娘,她只需服软便行,谁料她竟拿冰碗泼他。
    以后再遇见,可别怪他报这“一箭之仇”。
    却说青枝走后不久,陈念也出门了。
    之前的织机是赵宝林做的,让他修最为合适,陈念便先去赵家,谁想赵宝林前几日接了活,去别家忙了。
    陈念没办法,向别人打听附近可还有什么木匠。
    苏起正好从一家木料店出来,瞧见陈念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像是在寻找什么。他一眼就认出她,下意识跟在身后。
    “掌柜,请问刘木匠家在何处?”陈念行到一家酱油铺前询问,有人刚才指路了,但她一直没有找到。
    酱油铺掌柜道:“就在前面的巷子,你进去往右拐第三家。”
    陈念谢过。
    苏起发现她是在找木匠,想一想,从后面赶上来:“姑娘需要木匠吗?是要做什么?我正好在找活。”
    陈念停下,侧头看了一眼苏起。
    年轻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穿一身半旧布衣,卷起的袖口上沾着少许木屑,一看就是刚做了木工活。
    “你会修织机吗?”
    “会,我做木匠活已经有十年了,姑娘放心。”苏起微微一笑。
    看样子应该是从小就学起的,陈念问:“我织机上有几根梭子断了,我急着用,你现在能否跟我回去看看?”
    苏起道:“可以。”
    陈念便领着苏起去家里。
    她在前面走,苏起在后面打量她。
    他当然不是在找什么木工活,他只是为了弄清楚陈念跟赵廷俊的关系。
    在他的姐姐嫁给赵廷俊之后,他对赵廷俊的恨便自此生根了。
    后来姐姐早逝,他更难以原谅赵廷俊。
    只是,他一直都找不到赵廷俊的污点,眼睁睁看着他做到了三品官。甚至是在男女关系上,赵廷俊也没犯过错,不曾纳妾,在姐姐去世后,也不曾续弦。
    母亲时常夸赞这个女婿,唯有他知,赵廷俊并非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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