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的问题好像很难,晏珈玉沉默了很久,才轻声说:“那我会高兴又难过。”
    那天他好像追根寻底问了为什么,又好像没有。现在,电影问题活生生出现在秦明珠面前。
    也有不同,盛英祺不爱他了,他也不爱盛英祺了。
    通灵的日子定在这周末,秦明珠的心情远不如之前平静。
    先前那个冯天师一看就知道是骗子,这次盛英祺请的是冯天师的堂伯,那个老者多半是有真材实料的。
    他不愿意再出现在盛英祺面前,更不想借着别人身体复活,哪怕只是复活一秒。尤其,他害怕他会彻底被困在那具身体里。
    在周末来的前几天,盛英祺找出了他和秦明珠当年结婚的视频。他关上灯,在一片黑暗中,坐在沙发上反复地看,看投影仪上的秦明珠微微垂下眼,又抬起眼,眼是明光烁亮的宝珠,在满堂宾客前说我愿意。
    那时候他敢担保所有人都羡慕他,婚后几年他的确过得很幸福,但有一天他倏然从这种幸福中清醒过来。
    秦明珠从没有忘记过晏珈玉,忘记那个死人,他要拿什么跟一个死人争?他又凭什么要跟一个死人争秦明珠?
    明明秦明珠已经是他的了。
    盛英祺开始不满足现有的状态,于是想方设法证明秦明珠更爱他。当秦明珠来他公司给他送爱心午餐时,他故意留下对方,将人困在宽大的桌子和背椅中间。
    秦明珠反应过来他的意图,很紧张地望了下办公室外面。盛英祺的办公室有两面都是玻璃,一面玻璃朝着员工办公区。
    “不行。”秦明珠着慌到抓住他的手臂,“这里不行!”
    “没事,玻璃是单向玻璃,他们看不到。”他低下头哄年长爱人,心里想对方也太胆小了。这些年他在酒席上没少听、也没少看胡闹的事,有的人在人来人往的公厕都敢胡来。
    而秦明珠只敢在家里,就算在家里,声音也不敢出太大声,仿佛他们一层一户的房子会有耳聪的邻居偷听。
    纵使说是单向玻璃,秦明珠依旧不愿意,很抗拒地要推开他,但最后还是被他半强制半哄地成功了。不过事实上他并不畅快,办公室带来的刺激让他比往日更兴奋,可秦明珠却早早地露出疲态,甚至才一回就睡着了。
    把人抱进休息室,给人清洗时,盛英祺陡然觉得没劲极了。他丢下毛巾,看被他放进浴缸里的年长爱人。
    外貌再怎么被上天优待,身体机能都骗不了人。
    现在秦明珠就满足不了他,那再过几年,他难道要守活寡?
    盛英祺沉下脸,没几秒把自己也泡进浴缸里。
    秦明珠在水波中惊醒,他昨夜熬夜赶设计稿,醒来收到盛英祺的短信,说是想吃他做的饭,又急急忙忙做了午餐送过来。
    他不明白今日盛英祺为什么那么有兴致,因为是多年夫夫,他并不想一个劲地委屈自己,所以先跟盛英祺商量,“老公,我今天真的累了。”
    人不听。
    他就铆劲儿在并不算宽敞的浴缸里踹了对方一脚。原来也踹过,原来踹的时候,盛英祺总当情.趣,爱捉住他脚,随后在脚踝处落下痒痒的吻。
    可这一次,盛英祺却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水温仿佛也在这种眼神中冷下去。
    秦明珠恍惚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想再看时,盛英祺已经起身从浴缸里出去。
    “盛英祺。”
    在盛英祺离开浴室前,秦明珠脸上还有未退的潮红,甚至他的一条腿还搭在浴缸边缘,白腻到快跟浴缸一个颜色,但他表情已是僵硬,“你什么意思?”
    背对他的人脚步停了一下,几秒后答:“你不是说累吗?那就不做了。我是你秦明珠的狗,哪能不听话。”
    秦明珠闭上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那好,你可以滚了。”
    盛英祺听话地滚了,留他独自在浴室。
    秦明珠将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让已经不算太热的温水将自己包围。仿佛这样,才能汲取到一分一厘的温暖。
    他不难过,只是有一点点失望而已,不是对盛英祺失望,而是对自己失望。
    他不是小孩,不可以哭,也必须为自己做的选择负责。
    只是,他有时候真的好想回到过去。
    第11章
    纵使秦明珠排斥周末的到来,周末还是来了。
    这几天他一直试着离开,都没有成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老者和应先生登门。
    应先生比老者先到,跟上次来时相比,他这次的状态要差许多。
    “要喝点什么?”
    与应先生状态完全相反的是盛英祺,他从晨起就陷入一种诡异的亢奋状态。这种亢奋导致他不说话,不对着人的时候,唇角都是微微翘起的。
    应先生正要回答不用了,陡然看到盛英祺的表情。他脸上神情一下子变得更差,“盛英祺!”
    “嗯?”被直呼其名,盛英祺也没多大反应,还不等应先生回答,就说,“喝咖啡吗?我记得你喜欢喝咖啡,正好家里有一款还可以,我泡给你喝。”
    应先生脸色不仅仅是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几乎面色惨白,“我不喜欢喝咖啡,我只要喝咖啡就失眠,你把我记成谁了?”
    盛英祺顿了顿,面上不动声色,“抱歉,那换成茶?”
    “不用了,你的茶我喝不起。”应先生表情冰冷地扭开脸,大约过了几分钟,他在一片安静中再度开口,“你不觉得你这样子真让人恶心吗?”
    盛英祺顷刻敛了表情,眉目阴沉。
    应先生自嘲地笑了笑,“我之前一直觉得你跟其他男人不一样,你不是那种交往了就急着上床的人,你尊重我。现在我才知道,你是一点都没有尊重过我。
    我也是蠢,连亲我脸都不愿意的人,怎么可能喜欢我。你每次看我,都是在透过我看你的前妻是吧。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跟他离婚?你都爱他疯成这样了,为什么当初要来祸害我!我做错了什么!我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盛英祺被一通质问后,变得沉默,半晌道:“算我对不起你,这事了后,我会多给你点报酬。”
    应先生还要再说什么时,门铃响起,是冯天师的堂伯到了。
    老者手里提着一个餐厅外卖袋子,里面放着小巧的桃木剑,黄符纸,朱笔等物。比起冯天师那次的架势,他这样子更像是出门散个步,遇到熟人家在附近,就上来坐一坐。
    而秦明珠已经确定老者能看到他了,老者一进门就往他这边看了眼。
    不行,他一定要逃!
    秦明珠退到墙角处,他没办法摆脱自己的手机束缚,如果他能碰到自己的手机就好了,那就可以离开这里。
    *
    通灵仪式开始。
    老者让应先生盘腿坐下,自己从袋子翻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像洗米水一样的流动液体,但一开瓶口,就散发出极其刺鼻的气味。对秦明珠来说,不仅是刺鼻,他头都开始晕。
    可除了他,在场的几个活人只是略微皱了下鼻子。
    盛英祺目光灼灼盯着老者的动作,在老者将流动液体洒在应先生身上的时候,他插了一句话,“冯老先生,这个方法真的能让我再见到他?”
    冯老先生动作不停,他注意到应先生脸色越来越白,用没沾液体的手在人的肩膀摁了一下,“后生,别紧张。”再回答盛英祺的问题,“我不敢保证,只是试一试。”
    见盛英祺还在要说什么,他幽幽道:“这事我原来就不想帮你,是损阴德的事。我也跟你说过了,我不能打包票,如果你不想继续了,那现在停下也来得及,我看这个后生太紧张了。”
    “冯老先生您别生气,是我多嘴,我不问了。”盛英祺退后,并提醒一般地对应先生说,“我已经让我的助理去联系你父亲的公司了。”
    中断的仪式继续。
    秦明珠感觉头越来越晕,甚至开始意识模糊,他知道这肯定是通灵仪式的问题。
    他不想,一点也不想再让盛英祺看到自己。
    心情化为实质的怨气,脚下弥漫黑雾,秦明珠喉咙发出抑制不住的嘶吼声,朝老者扑去。老者像是听到动静,猛然向旁边一闪,一只手则是飞快地提起地上的应先生。
    应先生本是闭着眼睛,忽然被提起,本能将双眼睁开,就迎面撞见一张青白的鬼脸,吓得他直接尖叫出声。
    但没喊两声,就被另外一道声音压住。
    “明珠?老婆?”
    发出声音的是盛英祺,他瞳孔放大地盯着现身的秦明珠。可能只有一秒,不到两秒的时间,他就伸出手想抓住秦明珠,一支桃木剑猛然敲下他的手。
    “不要命就伸手碰他!”
    老者侧身挡在盛英祺的面前,双眼带着审视,“后生,变成厉鬼可不是好选择。”
    秦明珠比所有人都要晚反应过来,他低头看了下自己。青白的手,过长的指甲,清清楚楚的鬼模样,原来他现在已经这样吓人了。
    他忽然庆幸自己在意的人都比他更早离世,不用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好看。
    下一瞬,他骤然往门口飘去,可是一张黄符直接阻断去路。一接近黄符,浑身就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疼痛让他刹那间滚下泪,寸步难行。
    “盛英祺!”秦明珠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他回头望昔日的枕边人,那双曾如宝珠璀璨的双眸淌下殷红的泪水,“你就这么恨我吗?”
    盛英祺已经从刚才失态回过神,他用力地抿了下唇,不理会已经吓晕的应先生,不回答秦明珠的话,只是对老者说:“冯老先生,我要他就算是鬼也只能待在我身边,您一定有办法吧?”
    第12章
    声音刚落,盛英祺又重说了一遍:“冯老先生,您一定有办法吧?多少钱我都出得起,只要您能把他留下来。”
    老者唇瓣上的胡子抖了抖,稀奇道:“厉鬼你也要留在身边?不怕折寿?”
    盛英祺沉默片刻后,笑了一声,“不怕,再者不是有您在嘛,区区一只鬼而已,再厉害能厉害到哪里去。”
    老者连连点头,“很少见到连厉鬼都不怕的后生,得,既然你不怕,那我便帮帮你。”
    盛英祺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强烈的荒唐感充斥秦明珠的心头,明明同床共枕多年,他却像是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他不理解为什么盛英祺可以摆出一副视他为所有物的模样,他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死了,他也有思想,不是死物。
    明明是盛英祺提的离婚。
    到底是为什么?
    盛英祺可以提离婚,可以在别人面前肆无忌惮拿他年龄说事,可以私下羞辱他,还可以在此时此刻,依旧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在他痛得几乎站不稳脚的时候,盛英祺所想的是要将他留下来,哪怕他变成厉鬼。
    秦明珠忽然觉得盛英祺从未爱过他,盛英祺爱的只是自己。他兜兜转转大半生,选错了麦穗,竟然与这样的人走进了婚姻殿堂。
    他含泪笑出声,一滴又一滴的血泪顺着脸庞滑下。
    年龄小的时候,他想哭就哭,爱笑就笑,但哭笑这种权利也逐渐被年龄所束缚。亲朋好友离世离心,他也在岁月磋磨中,努力把自己成长为拥有钻石心的成年人。
    现在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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