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除了买年货这件事, 还有一件事,叫送礼。
    送礼可是一门学问,送什么, 怎么送,送给谁, 都得有数, 不然送贵了,送轻了,送错了……没有用处不说, 说不定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尤其给领导送礼, 更是要仔细琢磨,不然给领导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那可坏事儿了。
    宋棠一家贴完对联, 和两个福字, 又在忙活送礼的事情。
    宋成举着一方老砚,神情专注。老砚形质典雅,古香古色, 是他从古玩市场淘来的, 价格不贵,重在别致。
    他打算把老砚送给新局长。
    宋棠一边做尚木的年度总结,一边问宋成:“爸, 你不嫌麻烦吗?”
    “麻烦什么?”
    宋棠从座位上起来,指着老砚说:“比如, 牢记领导的爱好憎恶。”新局长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砚台。
    至于送礼这事儿, 宋棠没有什么抵触心理, 正常的人情往来, 毕竟大家都送。
    正如她前面所说, 有德行只能独善其身,辅以方法和手段才能成事,总之,尽人事听天命。
    宋成从76年入职,到现在已经七八年了,悟出了一些机关之道,不过和唐方的“政治墨水”还有所差异。
    “牢记领导的爱好憎恶是基本功。”宋成给宋棠讲道,“至于麻烦,生存本来就是一件麻烦的事情,人呐,就是在麻烦中明心见性的。”
    明心见性!
    宋棠歪过头看向她爸夸道:“爸,有高度!”
    宋成拿下眼镜来问宋棠:“明后两天有几个场合,你去不去?”
    饭场如战场,宋棠一口应下来:“去啊,爸,你指哪我打哪。”吃饭也是一件贼麻烦的事情,先不说别的,坐的位置就得讲究个半天。
    不过宋棠不怕。
    她适应能力一向很强。
    宋成一听他闺女的话,不由想起有一次他带他闺女去吃饭,好家伙,说话时机把握地恰到好处,比老油子还老油子,另外,该放低姿态就放低姿态,该捧人就捧人……
    “闺女,我发现你现在,”宋成顿了下,“怎么说呢,不像以前那样,生怕比别人差了。”
    “生怕比别人差?”宋棠指了指鼻子,感到疑惑,“我有吗?”
    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宋成笑而不语,不说别的,他闺女让他和他媳妇儿努力的出发点是什么(答:是投胎投的有失水准)。
    还有一次,他媳妇儿跟他讲的,说闺女接他媳妇儿下班,看见唐娟美车接车送,生怕他媳妇儿比唐娟美差,想给家里买一辆车。
    他不是说这个想法有问题,而是人很容易在比较中失去重心。
    专注自己嘛!
    不过话说回来,跟别人比较这件事,是国人的一大传统,兄弟姐妹容易比较,同学同事难免比较……
    至于比什么呢?无非几样,上学时候是成绩,工作以后是工作,找对象了是对象,结婚之后是家庭,有孩子了是孩子,有孙子孙女了是孙子孙女了……
    见宋成没说话,宋棠反思了一下。
    好像——确实——存在这种想法,比如在父母问题上,在芭蕾舞表演上,在课程学业上……
    她希望别人有的,她有,她爸有,她妈有,她觉得这样,才叫幸福。
    无论是给她爸买手表,还是给她妈买录音机,她都是抱着这样的想法,难道这样的想法不对?
    宋棠请教宋成:“爸爸爸爸,你为什么说我现在没有了?”
    宋成收起老砚:“因为我闺女学到了我和你妈身上的优点。”
    宋棠:“……”
    她爸真会拐着弯夸自己。
    一旁翻书的李楠听到宋成的回答,笑了笑,附和道:“闺女,我觉得你爸说的很对”
    宋棠:“……”
    李楠把书签夹好,所谓的书签就是一个干枯的合欢花,呈小扇形状。
    “闺女,你知道三季人吗?”李楠看向宋棠,“夏虫不可语冰,糊弄怎么能不算是一种智慧呢?你要知道人在三观定型以后,很难接受自我认知之外的东西了……”
    宋棠听完李楠的话,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晓欣那张脸。
    宋成点评道:“媳妇儿,糊弄这个词不好,糊涂更合适。”
    李楠立马点头道:“对,糊涂好,做人嘛,计较来计较去没什么意思,就是有人当面骂我,我也能接受,还想听听她他是怎么骂我的呢。”
    宋棠朝她妈竖了个大拇指。
    宋成颇为感慨的说道:“不仅做人要糊涂一些,做事也要糊涂几分,有句话说的好,叫难得糊涂,是郑板桥总结出来的为官之道,我看不仅是为官之道,也是做人之道,当然了,糊涂不等于不明辨是非……”
    宋棠听完她爸妈的话,陷入了深思。
    宋成话锋一转,夸了宋棠几句,毕竟孩子嘛,多夸一夸,就像他闺女对他采取的方式——鼓励式教育。
    又说:“我觉得隔壁五道口学院的校训很好,‘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独立精神,自由思想’,闺女啊,先做人,再做事。”
    柳家,书房。
    柳定文对柳婷未来进机关的事情很上心,他手边有一沓厚厚的资料,那是他让秘书整理出来的。
    去哪个部门,在哪个领导下面做事,未来如何一步一步发展,这都得步步为营。
    他现在事业上没有前进,但多年的政治经验不是白积累的。
    董含玥敲了敲门,给柳定文端了杯茶,让柳定文别太累,早点休息,柳定文正看到兴头上,不耐烦的朝董含玥摆了摆手,让董含玥不要打扰他。
    董含玥很识趣,同时有些后悔当初选择嫁给柳定文。
    一来,柳定文婚前婚后态度转变太大了,婚前甜言蜜语,恨不得把心掏出来,婚后跟个大爷一样,对她呼来喝去,二来,她前夫恢复原职了。
    她虽然不喜欢前夫,但前夫对她很好,而她在她前夫受难的时候选择了离开……如果让此时的董含玥定义人生最重要的因素,她一定会说——是选择。
    选择不同的道路,便有不同的人生。
    第263章
    按照传统, 宋棠一家要回矿务局过年,宋成和李楠在清点带的东西,比如给宋爷爷宋奶奶买的营养品, 还有……
    宋棠在跟郑越道别。
    郑越:“我送你到火车站。”
    宋棠点了点头,拽了下郑越的胳膊, 发现郑越手腕上还戴着那个黑色头绳, 惊讶之余,她伸手戳了下:“你怎么还带着?”
    郑越给的理由很合理:“过年扎红头绳,那过完年呢?我替你保管着, 等你以后需要再给你。”
    “那如果没有需要呢?”
    郑越抿了抿唇, 语气中带着一丝执拗:“那我也保管着。”
    宋棠伸出手戳了下郑越的脸:“你这个样子——很可爱。”她现在非常清楚郑越在她心里很特殊的原因了。
    同时,也能回答梁萧问她的那个问题了。
    梁萧说:“宋棠, 你有没有发现你和郑越的角色颠倒了吗?就是——你更像丈夫, 而郑越更像妻子。”
    她可知道郑越买菜做饭, 织围脖指手套的事情。
    毕竟从当前社会给出的角色定位来看,妻子一般承担着操持家务的工作,丈夫负责赚钱养家。
    宋棠当时很惊讶,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
    梁萧接着结合她看的小说和电视剧说道:“男主角一般刻画地很强大, 因此女主角遇到什么问题,男主角都可以帮忙搞定,但你和郑越……”
    宋棠明确告诉梁萧:“我不喜欢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更喜欢自己搞定。
    没错, 是自己搞定,就像那天梦魇, 她很乱, 很挣扎, 很迷茫, 甚至是很痛苦, 但她第一个反应不是去寻求帮助,而是自我解决。
    宋棠不是不知道寻求帮助,而是更喜欢掌控自己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学芭蕾压腿,很疼,但是她喜欢,那表明她在主导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身体主导她。
    她永远以无畏之心面对整个世界,就像小时候她跟郑越打赌,她认为争比不争好,争代表着一种主动进攻的姿态,她有足够强大的内核支撑她不断前进。
    比起被帮助,她更喜欢帮助。
    梁萧又问:“如果是势均力敌呢?”她听说港市比较流行这样的电视剧。
    宋棠一愣,不由想象到,两个宋棠,一个宋棠是她自己,女,另一个宋棠性别男……她觉得会打起来。
    因为她喜欢主导,除非另一方会无条件信服于她。
    然而势均力敌的意思是双方力量相等,既然相等,那对方不太可能完全听从于她。
    对,她就是如此霸道。
    总之,两个宋棠是没办法生活在一起的。
    至于郑越,宋棠为什么觉得特殊,是因为郑越曾在她被孤立被排挤的时候站在了她身边并无条件相信她。
    她不需要郑越帮她解决被孤立被排挤的问题,因为她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好。
    她需要的是什么呢?是有人坚定地站在她身边,站在她身后!
    宋棠是个韧性十足的人,跌倒一万次会努力爬起来一万次,没有人可以打倒她,除了她自己。
    “凡杀不死我的会使我更强大。”
    然而宋棠自己身上有一个小小的黑洞,便是元鸣指出的她的恐惧之处。
    郑越的存在——堵住了这一个小小的黑洞,让宋棠知道,这世上总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相信她,支持她,会对她说“站在你这一边”。
    宋棠心里清楚,这种存在和父母的存在是不一样的。
    她记得冬至那日,一家人围在桌子周围包饺子,郑越围着靛蓝色碎花围裙,窗外的阳光洒在郑越的侧脸上,微垂的睫毛染上了金粉,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个瞬间,她突然理解她爸所说的归属感了。
    是一种看到一个人会忘记疲惫的感觉,是一种看到一个人会不由自主想笑的感觉,是看到一个人浑身上下安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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