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里两个夫人,楚姜倒是分得清的,她在院里踱着步,一面看着院中草木,“方才衿娘跟我说,母亲对她仔细,平素也温柔,对兄长们也照顾得当,还说母亲读书虽不多,但是愿意学,常同她一起去找父亲求教,我们家还不曾出过寡义之辈,她如此真心,我们也该回报才是。”
    阿聂跟在她身后,也笑道:“青骊方才便是同奴商量,再回山中该备些什么礼去,说是重了显得我们客套,轻了又敷衍,我们同方先生相处过几月,该帮着拿个主意。这事看着先是郎主敬夫人,同她商讨了,夫人又尊重女郎的意见来问了奴,面对如此通情理的主母,奴再抱着从前的心思,便是不识好歹了。”
    作者有话说:
    1《史通》2程婴、屠岸贾:都是春秋时期晋国人,下宫之难时,屠岸贾在晋景公面前诬陷灭了赵氏,程婴用其他孩子代替了赵武,让他逃过一劫,后来赵武长大复仇杀了屠岸贾。我本文中提到赵氏孤儿都是根据《史记·赵世家》来的,但关于那段历史的记载,《左传》、《国语》另有说法,甚至司马迁本人记载晋国正史的《史记·晋世家》也跟赵世家有出入,所以请不必深究这个哈。
    第38章 继室难为
    纵是如今楚姜占着理,但是为着疗效考虑,并不打算在城中多耽搁,打算三日后就回山。
    才第二日,顾大夫人便来做客了。
    她便带着楚衿在顾媗娥院子里拜见了顾大夫人,又见到了跟来的顾妙娘。
    说起上次会面,两人谈得也投契,如今隔了两个多月,顾妙娘看到她时倒是有些喜悦,又还带着丝羞涩的生疏,正还想着该怎么问候她,便见到对方一个善意的笑,“十一姨比上会见要清减些了,可是苦夏?”
    她赧然一笑,“是有些。”
    顾大夫人便嗔她道:“你还是长辈,说话还跟个孩子似的。”
    楚姜掩唇,“十一姨只是生性质朴,对待九娘却是上心的。”
    顾妙娘便欢喜道:“上回说了给你带一套皮影戏来,又不知道你回城了,来得匆忙,我那套皮影还没来得及收拾,下回给你带来。”
    楚姜便见到顾大夫人眼神一滞,心知是顾妙娘说话嘴快,透露了她们是因自己回城了,匆忙从府中赶来的,便装作自己并未听出,只笑道:“往后十一姨给我也好,正好我有一张方子,治疗苦夏效果最好,待会儿叫采采给十一姨抄一张回去。”
    “好呀,那下回你回来给我送信,我把皮影都收拾好了再来。”
    顾大夫人一直面带微笑听她们说着,眼下便道:“你们姨甥两个只顾着自己高兴,倒是冷淡了我这个老的。”
    “外祖母才不老。”楚衿挨着姐姐坐着,手上把玩着九连环,听了这话立马就出言反驳,“外祖母可是正正好的年纪,还有母亲,就像诗里说的那样,瑰逸之令姿,旷世以秀群。”
    顾大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将她搂到身边,“偏你嘴甜,显得你十一姨都似个呆头鹅。”
    看着便知她们是真心喜爱楚衿,这般相处和乐可不是作假。
    顾妙娘有些不服,拉住楚姜小声嘀咕:“我母亲总是嫌我木楞,现下好了,你就罢了,十四娘这小机灵都抢了我的风头去。”
    “怪十四娘,还不如怪你自己。”顾媗娥嗔笑道:“什么诗啊赋啊,从不见你读上一篇,还不如衿娘读得多,我看合该拘着你在家中读上几个月的书,好过叫你镇日里玩耍。”
    顾大夫人也赞同,“我看这主意不错,正好看看我们家是不是也养得出个咏絮之才来。”
    “养不来的。”顾妙娘一脸惊恐地摆着手,便要拉着楚姜出去玩,“我跟九娘便不打搅母亲跟姐姐说话了。”
    正要离开时还对楚衿招手,“走,十四娘,姨母给你看好玩的。”
    顾大夫人开怀笑起来,看着她们小跑出去,青骊还追着交代:“十一娘慢些,九娘可跑动不得的。”
    阿聂笑着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屋中还能听到她的一声笑,“无碍的,神医说适加跑动几步,还有益呢!”
    “当真?”屋中顾大夫人问。
    顾媗娥嗔怪地点点头,“这是好事,母亲怎么还惊讶上了?”
    “好事便不许我惊讶了?”顾大夫人也笑睨她一眼,“惊讶的是那神医的本事,又不是不许九娘好。”
    “知道的是您盼九娘好,不知道的还不知会如何作想呢?”她跪坐在母亲对面,“今日母亲来得匆忙,九娘又不是痴傻的,自然知道您是为着她来。”
    顾大夫人却抛开这话,问道:“之前不是说那神医固执,十分地怕麻烦,因此才不许九娘下山,如今这是怎么了?六郎还带兵去了,山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立时就记起昨夜丈夫交代她切莫与外人提起,当时他言语间只说不好再惹怒了神医,她却猜得出来其中怕是还有些内情,楚崧虽未与他详说,她却也知道好歹,此时便摇头道:“六郎去是因为那是早便看好的练兵之所,当初神医说是不让九娘下山,还是唬人的,三两月了,要回家他总不能拦着。”
    顾大夫人便微点了几下头,拉上她的手,看了看屋中再无杂人才道:“今日来我们也不是问这个,是陆氏托到了族中来,想打听打听伯安的意思,九娘的亲事他是什么打算?他们也求我们来看看,九娘是否真的大好了,以免将来……”
    她神色顿时惶恐起来,打断她的话,“母亲,九娘的婚事,我是万不能插手的,有杨氏在,她虽叫我一声母亲,我又未经了生育她的痛难,不能顺着那些迂腐的道理去左右她的婚事。”
    “瞧你说的,我自然明白,是陆氏看中了九娘,提了他家几个杰出儿郎,可是那几个在这江南三州虽是个人物,谁又知道他们比不比得上长安那些个?”
    她分析道:“从前无人敢求九娘,是怕她婚后夫家伺候得不好叫她魂离,结亲不成反结了仇,而今既说九娘身子好了,那求亲的人还不得踏破了楚氏的门槛?
    陆氏又比不得长安那些跟楚氏有亲有故的望族,自要早早打算好了,他们倒是有自知之明,说族中拿得出手的也就那几个,伯安若连他们也看不上,他们便只得想旁的法子了。”
    顾媗娥疑信参半,见顾三夫人此次没有跟来,不免怀疑这只是她母亲的主意,犹疑道:“夫主哪里舍得九娘,更不会跟我提起她的婚事了,偶尔我说到元娘,他且说那是当年左太傅为他儿子求得狠了,还求到了陛下面前去,他才舍得嫁了长女。”
    “三郎的婚事是如何定的?还有六郎。”她追问。
    “三郎的亲事是他祖父祖母在世时约定的,求的是陇西李氏,御史大夫李燕山的嫡女,行五。六郎的亲事是他父母去边关之前定下的,是柱国大将军杨戎的幼女,杨十四娘,也是九娘的亲表姐。”
    顾大夫人霎时肩背松了,“瞧这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六郎的父亲还只是一个骠骑将军,儿女亲事都这么慎细了,何况是九娘。原来陆氏那几个,尤其是三娘跟十娘,总爱拿你做笑话,如今他们族中最拿得出手的十一郎,拿去长安一看恐也要成了下乘,叫他们抱着笔墨高傲去。”
    顾媗娥听不来她这样说风凉话,劝道:“母亲,从前种种我并不在意了,以后也别再提了。”
    “我知道,只是叹陆氏从来都自比清高,却将自己的部曲献给太子,这一手实在不好,献媚又求不来荣,还得罪了虞氏,如今族中儿郎只谋了几个散职,北上长安那几个还没有消息,倒不如多撑上几年,靠着他们家那些书页笔墨,叫儿郎们只以才学求仕,还真能得些好名声,又有家底积攒,过个十年八年,不愁起复不了。”
    顾媗娥也叹道:“是啊,当初清高,如今心急,总也找不着平衡,若像虞氏那般破罐子破摔且罢了,倒是可怜了少岚妹妹,说是个女史1,殿下身边哪有那么多文书肯让她整理的,殿下又不不甚欢喜虞氏,连带着对她也是冷淡。”
    顾大夫人听到顾少岚声音时也面有不忍,“若是虞将军还在,知道少岚被如此对待不知该如何难过,可见那虞巽卿真是个薄情寡义之辈。”
    顾媗娥心中暗叹,顺口问道:“怎的三婶今日未来?”
    若是说到虞巽卿心狠,可没有谁比顾三夫人更有切身体会了。
    当年她身怀有孕,陈粲中秋设宴宫中,宴请诸臣僚及家眷,虞巽卿为讨好陈粲,困了各般猛兽来宴上,却有一只金雕挣脱,诸多妇孺受惊,三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本将她安置在了一座偏殿,她路途中又感腹痛,便要请太医。
    不料去请太医的人皆被虞巽卿派人拦下,适时陈粲见到金雕伤人竟还越发高兴,正在兴头上,虞巽卿为了不扰他的兴致,一并瞒下了受惊妇孺的情形,连身为族妹的三夫人也受其害,竟是那夜便落了胎。
    顾大夫人听到她问三夫人,眼神不免有些躲闪,“你婶婶今日事忙。”
    顾媗娥便明悟了些,三夫人是宗妇,族中连儿郎们出仕这样的大事也要跟她商量,今日或许就只是陆氏托到了大夫人身上,她历来又是个喜怒形于色的,难怪会这般莽撞了。
    她还未曾开口,就听到顾大夫人乍然一句,“九娘也是正好的年纪,来往的外男也就一个太子殿下,难道是想着……”
    话未完,她自己便先惊了,掩口道:“莫不真是如此打算?”
    “母亲!”顾媗娥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这话怎能胡说。”
    “怎么不能?”她越想越笃定。
    “母亲实在想得远了,若要嫁,早该嫁元娘了,如今金陵这些鲜艳灿烂的衣料是谁带来的母亲忘了不成?”
    她似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拉起笑脸,“是我想错了,这不是看他家儿女亲事都做得高贵,不免想得高了些。”
    顾媗娥却暗暗恼了,想想便故作焦急道:“九娘的婚事,我是绝不会插手的,做得好了,那功劳我也不爱,做得不好,反倒叫九娘跟夫主恨我,更甚者杨氏还会恨上我,陆氏叫母亲来我这里探听,是求错了人。”
    作者有话说:
    1女史:女官,掌执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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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试探
    “我也是应声人情罢了。”大夫人神色一变,不料这个向来温顺的女儿乍然不顺从了,便搂上她肩,笑着轻哄了几句,“做了当家夫人了,母亲与你玩笑几句也不成了?这事你以为我真是要豁出去帮陆氏不成,他们当初拦着我们屯私兵时使得那些阴招顾氏还忘不了。”
    想想她又道:“还不是想借机看看你跟伯安的夫妻感情如何。”
    她便笑瞋道:“母亲想问的,我自然该说,不过是寻常夫妻一样,哪有什么不同。”
    顾大夫人压低了声音,“哪里一样?真是情到浓处,掏心窝子的话也要跟你说,何况你们新婚燕尔,说起来,你二人正是好年纪,怎未见你有什么动静?”
    她一愣,“要什么动静?”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自是这里的动静。”
    她手点向女儿的腹部。
    顾媗娥脸一红,立刻就低了眉眼,蚊声道:“夫主并不热衷此道。”
    大夫人便猜测道:“是不爱你?”
    “也不是。”她揪着衣角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以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夫主自先头夫人去后,身边便只有衿娘生母一个侍妾,他又是朝中重臣,政务缠身,膝下三女一子,还有一个侄子,都要他养育,哪有那心思,多年来修身早成了习惯。”
    她立刻便笑了起来,“这就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急,你们成婚还不到半年,上头又没有公婆要伺候,慢慢来就是,你也不用总是端着,回头……”
    “母亲!”她越发羞涩,连忙喝住了她。
    大夫人却不肯放过她,在她耳边笑语了几句,羞得她几欲奔走。
    还是前次的廊子上,顾妙娘抱着楚衿,眉头紧皱,手上一枚棋子如何也下不去,还是在她怀里的楚衿指着棋盘道:“十一姨,下这里,不然姐姐就走成无忧角了。”
    “啊?”她茫然地放下棋子,指着棋盘道:“可是这样,九娘要是下了这里,我不就被吃了?”
    楚衿耐心指导着,“九姐姐就是想走无忧角,十一姨,您得先在目外挂角。”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什么目外目内,我还说不来这格子上哪个点叫什么。”
    楚姜便也放下棋子,嗔怪地看向妹妹,“观棋不语真君子,围棋里绞杀才有趣,你叫十一姨一下子便没了兴致,不败不胜,又如何知这乐趣?”
    楚衿嬉笑着吐吐舌头,“我教十一姨呢!”
    “算了,我不学了,这个怪没意思的。”顾妙娘惭愧地将棋子一一捡回,“我是下不来这个,真是想不通你是如何对着这黑白两色坐得住的,连十四娘都比我要会,说出去真是羞人。”
    楚姜也随她的动作捡回棋子,解慰道:“也不是天生就爱这个,幼时多病,下着解闷罢了。”
    “还是上回你跟我说那些故事有趣,什么烂柯人、桔中棋仙,当时听着还以为下棋多有趣呢,算了,不玩这个了。”说完她招手叫婢女递了个包袱来,打开就是一个竹制的器物。
    “这叫空竹,前不久我在外头见着了,特意去学了怎么耍。”
    楚衿从她怀里出来,抱着那空竹新奇道:“这个小鼓分了两截。”
    她看到楚姜神色也好奇,立刻便得意道:“这不是鼓,敲不得,要用抖的。”
    说着她便起身执起两根木棍,中间系着一条长线,随着她双手的摇摆,那长线也开始一松一驰,空竹也盘丝翻飞,还伴随一阵嗡嗡声。
    楚姜姐妹二人跟着站起来,跟着她走到庭中,却见她还高举起来,空竹顿时腾空几尺,声响也突然大了起来,吓得楚衿捂住了耳朵。
    “这叫飞燕入云。”顾妙娘得意地收势,将棍子递给楚姜,“来,我教你玩。”
    她乍然拿着两根木棍,学着舞了几下,那空竹一下子便在地上砸了几响,惊得她跟楚衿后退几步。
    “这个砸不到人的。”顾妙娘怂恿她们继续耍,“先得提起来。然后再摇。”
    楚姜却始终不得要领,终于在那空竹摔了道裂纹后气馁了,“看来我是学不来这个了。”
    楚衿却有些爱不释手地抱着她那一个,“我该是会了,以后我教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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