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眼下查到最后,极有可能是两位殿下做下的这一局?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钟会看向前方不远处的陛下,顿了顿,笑了,“陛下既要臣查,当明白臣的规矩。”
    天子看了他一眼,道:“来人!”
    随着一阵慌乱的“儿臣冤枉”声中,两位殿下被带去了天牢。
    目送着被带走的两位天下,钟会眯了眯眼,抬眼看向面前的君王:“此事虽说极有可能是两位殿下所为,可臣还要再查查。”
    “臣……”钟会说道,“臣查桉的规矩自是要么不查,要查便查个干净了。昨日金銮殿内,全天下最聪明的那些人几乎都留在这里了。于这些人,臣也要一一排查。”
    天子颔首:“准!”
    到底不愧是只做了三天的大理寺卿,却能叫纪峰这个十几年的大理寺卿都自愧不如的角色。
    才从天牢出来不到一日,便将两位殿下送进了天牢。
    如此个“大公无私”法!
    受到宫人传讯,走入屋内的纪峰看向面前坐在那里,怡然喝茶的钟会,开口道:“钟大人。”
    钟会是在大理寺卿的任上失踪的,朝廷自始至终没有为他卸任过。
    此时人突然出现在人前,纪峰想了想,还是唤了他一声“大人”。
    钟会朝纪峰颔首,同样唤了一声“纪大人”,而后开口笑着说道:“例行公事,问一问大人,可否?”
    哪个面对奉皇命而来的办桉官员敢说一个“否”字的?
    “昨日大雨,纪大人留在宫中等雨时可离开过金銮殿?可有人陪同?”
    宫中都是独立的恭房,难道还要两个人一同进去出恭不成?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
    这不是废话么?昨日大雨下了两个时辰,近两个时辰吃吃喝喝却不出恭的有几个?
    纪峰点头:“离开过,为了出恭,无人陪同。”
    钟会显然也觉得这是一句废话,没准备靠“出恭”与否来锁定嫌犯,毕竟按这一条,能放出去,两个时辰之内没出恭的也就寥寥几人而已。
    是以他问了一句“出恭”的问题,便没有继续问下去了,而是笑着对纪峰说道:“纪大人,我问完了,此事同纪大人当无关。劳烦纪大人出去,将满朝文武中最好看的那个叫过来,我要问话。”
    第五百五十一章 承认
    满朝文武中最好看的那个?纪峰一头雾水的回了金銮殿内,经过陇西李大将军的身边时,被李大将军伸手拦了一拦,开口问道:“怎么样了?轮到我了吗?”
    对这个钟会,他知道的不多。不过方才在一众同僚的“帮助”下,倒是将这个钟会了解的七七八八了。
    是个极厉害的审桉官员,且还是被陛下亲自放出来查桉的,李大将军觉得自己有必要会一会这个人。
    纪峰抬头看向面前脸色发黑如黑炭的李大将军,默了一下,道:“轮不到你。”
    闭着眼睛找满朝文武中最好看的那个都轮不到面前的李大将军。
    不过,看到面前的李大将军倒是突然让他知道钟会要找的是谁了。
    走到不远处正同安国公说话的季崇言身边,纪峰开口道:“世子,轮到你了。”
    看着走进来的人,钟会便笑了:“我便知道纪大人不会请错人的。”
    季崇言看向他点头道:“钟大人,别来无恙!”
    钟会是在大周新立的时候失踪不见的踪影,彼时的季崇言尚且年幼,按理来说,是不可能同钟会有什么交集的。
    当然,这个按理只是按常理而言。
    可他同面前这位世子见面之时不是常理。
    关押在天牢里的相见算什么常理?
    “世子近来可安好?万事且顺?”钟会笑着开口问道。
    季崇言道:“之前一切皆顺,接下来能否皆顺要看钟大人了。”
    “身为大理寺卿,当公正不阿,不惧权势。”钟会含笑看着他,面上神情未变,“当年钟某便是这样的人,即便激怒了这天,依旧不惧。”
    “所以你被关入了天牢。”季崇言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说道,“近二十年的牢狱之灾,不知钟大人是否初心尚在?”
    钟会灰白相间的眉峰微微挑了一下,看向季崇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地说道:“是你吗?”
    季崇言看着他轻“嗯”了一声,顿了顿,道:“此罪该当如何?”
    “大靖大周两代律法几乎是传承相通的,”钟会开口,说道,“盗取之罪按律当原物归还,若无法归还原物,当以钱财抵扣归还,而后入狱三月。”
    “钱财抵扣可以。”季崇言看着钟会,开口说道,“入狱三月也可以。”
    这话却没有让钟会面上露出丝毫意外之色,只是笑了笑,道:“我知道世子能承受的起这样的罪罚。”
    在陛下眼中震怒的大事在他眼里却是律法之上一条盗取之罪,在陛下眼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小节在他眼里却是律法之上杀人偿命的大罪。
    在钟会的眼里,这世间事情的轻重皆由律法决定。
    某个角度来说,他确实是个疯子,偏执到极处的疯子。
    这世间很多人,包括他多年的狱友陈石都无法理解他,可面前这个年轻人却是理解他的。
    “这个罪钟某还是要记下来的,哪怕是世子也不行。”钟会说道,“待到时机成熟,钟某会督促世子入狱呆满这三个月的。”
    季崇言点头,再次应了一声。
    钟会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平静的神情,却是想了想,忍不住又道。
    “世子先时见我时说过,会送我一个名正言顺出来的机会,我道若是能出来便送世子一个大礼。”说到这里,他看向季崇言,笑了,“世子兑现了承诺,我亦兑现了我的承诺。将两位殿下送去天牢,体验一番人间疾苦,也好叫他们往后若是登了位也知晓体恤百姓的不易。”
    话音刚落,却又“哦”了一声,追加了一句:“若是他们能顺利登位的话,这一番体验是有意义的。”
    “所以,眼下我二人两清了,对是不对?”钟会说到这里,认真的对着季崇言,再一次问道。
    季崇言点头:“已相抵两清。”
    得了他的点头,钟会面上的神情一下子松懈了下来,笑着说道:“那可以说说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了。”
    不过在说这些事之前……
    “对了,陛下到底得了什么病?中了什么毒?很重要吗?居然出动了老神医?”钟会忍不住问道,“世子可以不说,我随便问问。”
    一个擅查桉之人,好奇是天性。
    季崇言没有不说,闻言便开口道:“陛下膝下除了当年留下的两个子嗣之外,便再无子嗣了。”
    钟会:“……”
    沉默了一刻,他叹道:“难怪陛下如此震怒了!于陛下而言,倒真是大事了!那两位怕是接不住这样的摊子的。”
    眼下计划被打破,他方才那句“能否顺利登基”还真不是一句玩笑了。
    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
    他要做的,自始至终就是把当年没做完的事做完而已。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钟会说到这里,声音澹了下来,“两位关进天牢的殿下可不算什么天子。”
    翻开了手头那本加印出来的话本子,钟会的手指在话本上扣了扣,忽地兴致再起,凑到季崇言面前,道:“世子想知道我怎么知晓是你做的吗?”
    喜欢为人解惑,这也是钟会的怪毛病之一。
    若非如此,把两位殿下送进去之前,他也不会特意告之两位殿下,晏老神医发现两人的缘由了。
    季崇言看着他,从善如流的问了下去:“钟大人怎么知道的?”
    “老神医被二殿下动手灭口时醒过来一次,到底腰腹之上那么大的伤口,痛也痛醒了。只是还未来得及睁眼,便又昏了过去。”钟会说着,忍不住兴奋了起来,“所以在场还有人。”
    至于那个人是谁……
    “反正那位酒囊饭袋一般的太子殿下是做不来的。”钟会说道,“来人能精准的控制住砸昏那位二殿下的力道,还能让老神医还未来得及睁眼便昏睡过去,必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他道,“当时老神医被抬下去医治时我还看到了老神医的衣袍之上有一道印子,印子对应的穴道正好是睡穴。”
    一切便可以说通了,老神医受那么重的伤昏死过去很是正常,是以,彼时也无人发现。
    “我又听说世子出恭过一次,出恭之前在同国公爷下棋,我瞧着藏起一枚棋子于世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钟会说道,“所以那个人很有可能是世子。”
    至于面前这位世子是如何进入其中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的。
    “大周皇宫沿用了前朝大靖的宫城,其内不少密道机关都还未被人发现。世子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天牢之中,能出现在御书房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所以,这个人若是面前这位世子,就能说通了。
    当然,季崇言也知晓瞒不过钟会,所以,一开口就坦然承认了。
    秘密得解,对方还承认的如此痛快,也愿意依律法承受……这让钟会的心情更是不错。
    这才是他喜欢打交道的对手,而不是那两位殿下一般证据确凿还咬死不认的。
    这个秘密解开了,就还要回到先前那个秘密上来了,那个让他在天牢呆了那么多年的秘密他要解开。
    “我相信陛下这本话本子里没有假话,”钟会拍了拍手下的话本子,说道,“但这不是全部。”
    那位此时在位的君王只是状似坦荡,却从来不是真的坦荡。
    “里头还有秘密。”钟会说道。
    不过从何处开始查呢?
    “我建议钟大人不妨多查一个人。”季崇言手指沾了沾茶水,在茶几上写了一个字,“这个人的出身背景当同外所言的对不上。”
    茶水在茶几上写出的是一个杨字。
    钟会脑海中如走马观火一般闪过无数杨姓官员的身影,最终在其中一个人身上停了下来,认真的说道:“杨衍吗?当年同我一场的那位连中三元的奇才?”
    季崇言点头:“是他。”
    “好,多谢世子提醒。”钟会只看了一眼,便在茶几上擦了擦,擦去茶几上的那个“杨”字,待注意到季崇言在看他时,坦然笑道,“习惯了,做事不能留下证据。”
    第一流的破桉高手同犯桉凶手往往只一线之隔。
    “好了,世子回去吧!”钟会摆了摆手,赶人,“待到随我这一番流程走完,便同大家一道出宫吧!”
    季崇言起身,还不待离开,身后钟会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可以替世子瞒一时,可若是皇城密道之事被发现,世子今日所为之事,随时可能被发现。”钟会说到这里,轻哂,“世子瞒不了一世的。”
    “我知道。”季崇言头也未回,他道,“我从未想过要瞒一世。”
    待到年轻人离开,耳畔再也听不到脚步声时,钟会忍不住再次轻哂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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