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敢想!”一道苍老破锣嗓子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瑞元观老观主突地出声了,他根本没有理会玉清,那双浑浊的眼睛只是盯着出声说出这可怕猜测的女孩子,而后淡淡的扫了眼在场神情各异的道士们,开口了,“文帝昔年有个幼妹,她名唤随云……”
    这话一出,姜韶颜当即露出了然的神情:随云公主啊!
    随云公主是文帝最小的妹妹,十八而亡,在大靖数百年的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过什么事迹来。可这个仅仅十八而亡的小公主的名字若是在那些文人墨客口中提及时,却是几乎只要提及便立刻能让人露出了然的神情,而后不无叹息感慨!
    能让文人墨客铭记是因为这位随云公主据传生的极美,自幼养在深宫,深为文帝所宠爱,虽说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美名在外”,见者无不感慨赞叹。
    待到随云公主长到十八年华,可以遴选驸马之时,据闻长安城里不少权贵子弟都极为意动,熟料不久之后便传来随云公主“薨逝”的消息。
    众人唏嘘感慨了一阵子,很快便将这个美名在外的随云公主遗忘了。
    一个甚至还来不及在世人面前出现的女子,甚至都不曾做过什么,她再美之于众人而言也只是纸面上的美而已,这样的美因着没有任何事迹相随,太过平面,自也极容易被人遗忘。
    只是……极美的公主?一股莫名微妙的感觉自脚下油然而生,姜韶颜蓦地生出了一股难言微妙之感。
    该不会……可惜,老观主接下来所言应证了她的猜测。
    “听我师父所说,那年陈先道长从长安带回来一个极美的女子,他起先有些惊讶,还以为陈先道长起了色心,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那女子的身份也不一般,待到醒来后,才知晓她竟是那位传言已经‘薨逝’了的随云公主。”
    “其实为保段氏血脉纯正,陈先最开始建议的是文帝同随云公主……可文帝自己终究是难过心里的坎,便在宗室中挑选了一个相貌能力皆不错的子弟,喏,就是彼时文帝亲叔叔淮王的嫡子,那位小王爷当年在长安城中也是极为出挑的人才。他派人绑了那位小王爷,带来江南道,觉得这二人品貌相当,也不算折辱了他们……”
    这种“不算折辱”听的姜韶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根本不顾及他二人的意愿,强行将一对堂兄妹掳来,逼迫这两人,真真是“良善”的很!
    若没有文帝插手,美貌的随云公主会找到一个疼惜她的驸马,如意一生;那位淮王嫡子,品貌出挑的小王爷自也是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的春闺梦里人,日子也不知能过的多逍遥。
    结果就因他一己之私,把这两个人无端绑在一起,接下来的事,大抵也能猜到了。
    “小王爷同随云公主两人都是段氏血脉,自也能保证血脉纯正,去子留女,天残者出生即溺毙……”
    这两人是不折不扣的堂兄妹,生出来的孩子自是极有可能不大正常,姜韶颜想到后院所见的那一堆瓦罐,心里泛出一股难言的恶心感。
    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同宗室才俊就这般被人绑在这里为文帝所谓的“孕育”段世子弟出力还真真是恶心。
    况且这位小王爷在史书上失踪之后也不曾再出现过,想来之后的余生都被同随云公主绑在一起呆在这里为文帝的春秋大梦“出力”。
    “随云公主同小王爷皆不到四十而亡……”
    姜韶颜冷笑:好端端的人不疯才怪!不过,只要女子?
    “撇去残者,男子留作献祭祭品,统共留下了七个身体康健的女子,”老观主浑浊的双目转了转道,“文帝则会送来男子……”
    以这位文帝自私懦弱的性子,送来的男子想来除了自己同后妃所生的之外,没有旁人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就好猜了,这些人会被绑在一起孕育子弟,不好的充作祭品,好的留下来……
    照文帝同陈先陈让师兄弟的打算应当就是借用这道家法阵让生出来的段氏血脉成为“不世明君”。
    不过,如此的话……
    姜韶颜忽道:“那个大靖暴君难不成也是这里送去宫中调换的孩子?”
    那位暴君的性子显然与常人不同,暴虐无常,在姜韶颜这个“现世”人看来,即便他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极有可能是这样诞下的“有问题”的孩子。
    这些都是前朝旧事,多少年前的事了,要追踪到每一个人着实已经是极困难了。
    瑞元观老观主没有否认。
    这个答案真是让人唏嘘!姜韶颜看了眼眼下瑞元观的一众道士,顿了顿,又道:“如今瑞元观已经没有这些孩子了,那这些孩子……”
    “他们不愿。逃的逃,死的死,疯的疯,到现在早已流散到各地。”瑞元观老观主摇了摇头,说起这话浑浊的眼神里倒是一片的平静和死寂,“还没等到真龙归位,大靖便易主了。”
    所以如今的九龙岭上七座道观才会如此不合,若是大靖犹在,哪需要他用什么子虚丸来让大家为他做事。
    “大靖已经亡了,”那个使鞭子的道士漫不经心的说道,“瑞元观的,你说的真龙归位我等从来没信过。”
    至于守着这里,也只是为了子虚丸和传授的那门绝技而已。
    比起瑞元观的,他们对大靖宗室没什么多余的念想。
    至此,这个大秘密的雏形已然在脑海中成型,只是还有不少细节值得推敲。
    “那些逃走的孩子……”姜韶颜的目光落到那瑞元观老观主的面上顿了片刻,忽道,“其中是不是有当年在江南道名动一时的丽夫人?”
    显然,丽夫人这个名字即便是远在深山的一众道士也有所耳闻,旁观的一众道士闻言愣了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那瑞元观的老观主。
    这反应……同她想的一样,真正所有秘密都知晓的,只有瑞元观。
    毕竟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
    瑞元观老观主那双浑浊的眼里倒是至此头一回露出愕然的神情,顿了半晌之后,他轻哂了一声,双目紧锁面前的女孩子,道:“你知道的还不少!”
    “那……当年名士江公的那位江夫人也是那些孩子中的一个?”姜韶颜说道。
    瑞元观老观主掀了掀眼皮,看着她冷笑了一声,却没有否认,只是点头道了声“不错”。
    这声“不错”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答案,如此的话,秀儿、小雪白甚至这具身体的母亲这些人应当都是那些孩子的血脉了。
    不过这些孩子皆是所谓的“逃的逃”“疯的疯”“死的死”的那些孕育出的血脉的后代。
    如此的话,江公对这些事知晓不知晓?姜韶颜垂眸沉默了半晌之后,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瑞元观老观主:“丽夫人不属于‘逃’的范围之内吧!”不等老观主开口,女孩子便笃定道,“她同圣道教有关!”
    秀儿、小雪白、江夫人甚至这具身体的母亲这些人是拼命想要逃离,可大丽手腕上是有圣道教的莲花纹身的,从大丽的表现来看,她不信这个女子会无辜。
    瑞元观老观主闻言眼皮飞快的掀了掀,却没有如方才那般立刻回答的“坦诚”,反而只是轻哂了一声,没有开口。
    “你瑞元观擅长养毒物……”这反应……姜韶颜只是看懂了,继续问了下去,“我听人说似你们这样的,南疆的深山里有不少,毒蛊不分家,会养毒的同时也擅下蛊,所以那位丽夫人应当也略通此道吧!”
    瑞元观老观主木然的耷拉着眼皮没有吭声。
    这个反应……着实已经不需要这位老观主来回答了。
    一旁的玉清早已惊呆了:无量天尊,他长到那么大,还是头一回知晓这么多“隐秘”呢!九龙岭上果然藏龙卧虎,不过知晓的那么多……玉清心中愈发的不安:长久缩在壳里躲避危险的他早已练就出了一股危险将近便能提前预感到的直觉。
    眼下这种直觉越发的强烈,一滴冷汗从额头落下,玉清咽了咽口水,目光在在场一众道士脸上一一扫过。
    旁观的那些道士只是为了利益,那子虚丸又不是当真存在的,应当不会再帮着这瑞元观的人了吧!
    大靖已经亡了啊!如果没有这些旁观道士的相助,瑞元观的应当……
    正这般想着,那个神情木然耷拉着眼皮的瑞元观老观主突然抬起头来,阴恻恻的向他们看了过来。
    被这样一双木然腐朽又阴邪的眼睛就这么看着,玉清瑟缩了一下,连忙躲到了女孩子的身后。
    这姜四小姐的背影有时候还是挺有安全感的,那瑞元观的应当看不到他。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那瑞元观老观主忽地开口问她。
    这与方才所说的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女孩子却笑了笑,展颜道:“姜韶颜。”
    “姜韶颜。”一字一句的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瑞元观老观主点了点头,看向女孩子,目光阴邪,语气却突然和蔼了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么?”
    女孩子默然了一刻,叹了口气,却平静的说道:“因为临死要留个名字,你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
    第四百零四章 动手
    月圆的清辉落在玉清的脸上,衬的他脸色一片惨白,口中下意识的念了一句“无量天尊”:真真是过去二十多年受的刺激也没有今天一天受的刺激多的多。
    先前的皇室秘闻已经足够刺激了,可事实还是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事情摊到面前这位姜四小姐的身上从来没有最刺激,只会更刺激。
    还没来得及从皇室秘闻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转头又遇上了这样的刺激。
    姜四小姐神情平静的在说“你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里”,玉清下意识的再次看了眼那位姜四小姐脸上的表情。
    嗯,很好,很平静。
    真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这般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对这世间当真还有留恋吗?怎么能这么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样的平静,饶是自诩活了快一辈子的瑞元观老观主看了都有些错愕,半晌之后,他轻嗤了一声,垂下眼睑,嗤笑道:“姜四小姐还当真是贫道见过的最有趣的人……也不对,是最有趣的姑娘!”
    特意从“人”变成了“姑娘”,姜韶颜挑了下眉,看向瑞元观老观主:“老观主之前见过同样有趣的男子吗?”
    瑞元观老观主看向她点了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眼睛微微眯起,道:“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了,一日夜雨,有人在观外敲门借宿!”
    几十年前,他不是这般老朽的样子,而是如现在王卢一般正值壮年,却又性子阴邪的很。
    “那个人相貌生的很是不错,不过比起相貌来,那一身气度才是真正的不凡,贫道长到那个年岁才明白何为‘绝代风华’这四个字!”
    “那个人也有趣的很,谈吐风雅有趣,倒叫我们这阴邪的道观因着他的出现也变得多了几分不凡。”瑞元观老观主说到这里,神情突地变得古怪了起来,“临到快天亮的时候,他突然转头问我们守着这些秘密何苦来栽?”
    一个夜雨借宿的过路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若是问心无愧心中无事的人倒还好,可惜的是瑞元观的人明显不是如此之人。
    被这般一提,自然旋即露出了杀心。
    而对方不过是一个借宿的过路人,瞧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这样的人显然在他们眼里同待宰的羔羊无异。
    不过大抵是对方气度太过不凡与磊落,以至于便是他们这些人面对这样的人也多了几分容忍,甚至还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们笑问他什么秘密?”
    “他说是地下与后院的秘密。”瑞元观老观主说到这里,神情一凛,不屑冷笑了起来,“事已至此,这再一次的机会怎么还能给他?”
    他们自然会动手。
    玉清感慨:又一个倒霉催的因为知道的太多死了,早说了,人还是知道少一点的好。
    姜韶颜却是低垂着眼睑,顿了半晌之后,才再次开口道:“他没死吧!”
    她心里已经隐隐猜到那个人的身份了。
    敢这么做,做这些在旁人眼里“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闲人”,这世间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了。
    瑞元观老观主没有回答“他死没死”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双目眯着看向面前的女孩子,道:“他说他姓江,同你音同意不同,族中排行第四,让我们叫他江四就成!”
    好一个江四!玉清瞥了眼面前的女孩子,连排行也差不多呢!这位说起来也是个姜四呢!
    瑞元观老观主轻哂:“我们给过他机会了,若是他什么都不说便走也不至于会死!”
    “他没有立刻死吧!”女孩子却顿了顿再次开口,关注点似乎与瑞元观老观主截然不同,只纠集于“他死没死”这个问题,“你们没办法当场弄死他,所以只能下毒,对不对?”
    这个说法让瑞元观老观主再次露出了错愕意外之色,先前还不屑嗤笑的表情蓦地凝重了起来,迟疑了半晌之后,他才开口略略点了点头,不解的看向面前的女孩子:“不错!你怎么知晓的?”
    女孩子却是笑了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觉得有些好笑,却又有些感慨,却也如瑞元观老观主一般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顿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问他:“那些疯的疯、逃的逃的孩子中有的是不是被你们下了毒,那些毒溶于骨髓,若是解不了极有可能传给后代?”
    这些话……听的瑞元观老观主眼里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杀意,只是看着面前的女孩子,他眼里的疑惑之色却是愈重:“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女孩子在玉清哆嗦的愈发厉害的目光中,继续“不怕死”的开口坦然道:“山下木易、喜子两人买通的那个伯府夫人暗害的女子就是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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