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姜韶颜开口了:“那个人知晓江小姐坠马一事,也知晓赵小将军替江小姐出头的事,更对她……”女孩子说着看了眼那厢的大丽,顿了顿,道,“对她的性子拿捏的万分清楚。”
    所以,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彼时同赵家走的极近的人,就如同……对柴嬷嬷动手的人一样。
    “可能是同一拨人,甚至是同一个人也有可能。”林彦看向季崇言,郑重的点了点头。
    季崇言“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见他不说话,一旁的姜四小姐也未出声,林彦“咳”了一声再次开口问了起来:“除此之外呢,那个人还让你做了什么?”
    这话听的大丽一声轻嗤,似是自嘲:“我一个远在长安的弱女子还能左右白帝的局势不成?”
    这话……大部分他是苟同的,只“弱女子”这三个字不太敢苟同,林彦心道。
    不过这虽是大丽自嘲之语,可有些话却是事实。
    “南征百战,打下胜战无数的赵家军便是在白帝遇到劲敌,也万万不可能如此被动以致固守白帝不出。”季崇言淡淡的开口说道,“便是供给出了问题,小舅下了错到极点的军令也不至于如此。”
    “只是真刀真枪的技不如人,不会如此只挨打而闭城不出。白帝城里彼时定然发生了什么事。”这是他一早便推测到的事情。
    只是当年战乱,白帝整座城里的人都被困死在其中,无一生还,当年同赵家军相对的几支起义军也在随后的战乱中相继被剿灭,以至于直到如今,对白帝城当年发生的事,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大丽白着脸,垂眸看着地面,似是不甘又似是自嘲,“我倒是想知道来着,可以我的手段,知道的太多,怕是当年就死了。”
    她本也不是什么对时局感兴趣的女子,便没有多理会,只继续游走在权贵子弟之间了。
    “除了那封信之后,我便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了,”大丽说到这里,顿了顿,再次开口道,“直到赵家大郎打下长安城的前几日,我收到了有人递给我的条子,告诉我赵家大郎不日将打到长安城,让我快些离开长安。”
    “他若打下长安城,便是天子。昭云长公主的事未必不会迁怒于我,我便赶紧逃了。”大丽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条子里有一条详细的自长安南下的线路,在哪一地留几日,他都写的极近详细。我照着他写的去做,一路虽然惊险,却每每都是有惊无险的没有遇到赵家的兵马,而后一路回到了江南道。”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应证了他们的猜测,幕后之人不止对发生在江小姐同赵小将军身上的事熟悉,甚至连赵家兵马的行径路线都如此熟悉。
    能做到这一点的定然是如今为大周立下从龙之功的重臣,前朝大靖与赵家交好之人。
    袭击柴嬷嬷、递信以及让大丽及时跑路的幕后黑手多半属于同一势力。
    “你怎么遇上的杨衍?”便在此时,女孩子再次开口了。
    大丽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虽逃回了江南道,却不安的厉害,甚怕赵家大郎清算,便想着暂时寻个地方,趁战乱换个身份先避一避。”
    “而后到姑苏买宅子的时候,我遇到了衍哥。”大丽垂眸说道,“我的身份特殊,未免冲撞陛下,他为我编造了一个身份,之后我便一直留在杨家内宅相夫教子……”
    女孩子听到这里不由轻笑了一声,对她所言一切不置可否,只是顿了顿,又问她:“杨衍可有插手这些事?”
    “他虽是连中三元的才子,可彼时大靖暴君当政,在赵家军起义前他便被下放来了江南道,”大丽说道,看了眼一旁的季崇言,“这些季世子想必也能查得到。乱世武将盛世文臣,他只是个文官,那个时候又能做什么?”
    季崇言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姜韶颜见状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顿了顿,接着说道:“你那个在长安城做外室的妹子前些时日被人捅出来做了三个人的外室,自出了长安城就被人掳走了,你可知晓是什么人做的?”
    大丽听的怔了一怔,目光中闪过一瞬的意外之色,不过旋即便垂下了眼睑,道:“我不知道,我自从离开长安城后便没有同任何人联系过了。”
    姜韶颜看向季崇言,季崇言朝她点了点头。
    小丽在他掌控中的那几年,除却在季大老爷、季二老爷和徐大老爷三人间游走之外,确实没有同外人有什么联系。
    大丽这些话瞧着似是没什么问题。
    “你们怎么看?”
    待走出了关押大丽的屋子,林彦便迫不及待的开口了。
    季崇言同姜韶颜对视了一眼之后,才对林彦道:“半真半假。”
    真是……不老实!。林彦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道:“似里面那个这样的人,一贯是令刑讯官最棘手的。”
    这样的人擅长撒谎,假话也能说成真话,真话也能说成假话,甚至假中有真,真中有假,让人难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有人递信以及递条子这两件事应当是真的,”季崇言说道,“这两件事的目的同我们原先猜测的袭击柴嬷嬷的那个人的目的是相符的。”
    “况且,事情她虽交待了,却没交待这个人。”姜韶颜说着想了想,道,“也就是所谓的交待了却又没有完全交待。”
    所以即便知晓了这个人,于他们找出幕后黑手也没什么益处。
    “杨衍这个连中三元的状元才子在大靖冷遇是真的,”季崇言顿了顿,接话道,“暴君只喜欢美丽的女子以及有美丽夫人的男子,彼时还未娶妻生子的杨衍不属于这两者之间的任何一个,自然会被冷遇。”
    所以这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不久之后便被外放江南道做地方官员了。
    这件事听起来确实能说得通。
    “那如此说来,为了娶到大丽,花老鸨的死确实是他所为了。”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感慨着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可惜没有证据。”
    以如今杨衍的地位,死的又是前朝的老鸨,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无法动他。
    “杨衍因她美色相中她这一点上,她也多半撒了谎。”顿了顿,姜韶颜接着说道,有些事,女子比男子天然更为敏锐,“若真是相中她的美色,于彼时身份都不能公之于众的大丽而言,以杨衍的手段全然可以让她来做外室,如此一来,还能让其母杨老夫人眼不见为净,后宅安宁。”
    杨老夫人这样的人显然不会喜欢大丽进门,杨衍为了让她进门应当没少花费心思,进门之后,两人必然也闹腾过一段时日。
    除非杨衍便是脑子有坑喜欢后宅不宁,否则,让大丽做这个外室显然更好。
    这一点季崇言和林彦也是认同的。
    “杨衍同她会在一起显然另有别的原因。”林彦说着回头看了眼关押大丽的屋子,略一沉吟之后,问他二人,“她不是个老实的,似里头那位这样的,我等刑讯问出的内容一般都是要分动刑前和动刑后的,要不要……动刑?”
    “她不止贪生还好美。”不等两人开口,林彦便接着说道,“动个刑或者吓唬她一番要折腾她的相貌,兴许能问出一些来。”
    季崇言闻言却沉默了一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暂时不必,留到后头再说。现在动刑,便是问出来的,真假且不论,从她口中问出的多半是些没什么用的真话,就如同方才那递信之事一样。”
    交待了却又没完全交待,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至于这“留到后头再说”的“后头”是什么时候,季崇言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女孩子,开口问她:“姜四小姐,那个赌什么时候能应约?”
    这个女孩子并非行事拖沓之人,也决计不会让大丽藏秘密藏的太久,毕竟多养一张嘴,尤其还是与自己有仇的嘴也是要费口粮的。
    所以这个赌应当不会太久。
    既然如此,那全然可以等到赌应约之后再问,。
    “不会太久,杨仙芝入宫之后,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便能看出大丽教的‘不择手段’可行不可行了。”女孩子沉思了一刻,说着看向季崇言和林彦,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放心,到时候她一定会主动交待的。”
    对大丽,季崇言和林彦没有她这般了解。
    既然如此,那便等等好了。林彦心道,只是虽说相信女孩子的判断,可到底还是有些疑惑:“姜四小姐,你怎么知晓杨仙芝入宫之后会不可行?”
    他相信姜四小姐是个聪明人,可要判定陛下后宫中事,这后宫妃嫔与外界甚少接触,姜四小姐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对此,姜韶颜只摇了摇头,吐出了两个字:“秘密。”
    有些秘密,她需要时间证实,若是得以证实,那有些问题的答案她便知道了。
    “陛下不好女色,”女孩子既然不肯说,那便只能猜了,林彦摩挲了一番下巴,说道,“即便杨衍想办法把杨仙芝送进宫争宠恐怕也没什么用。不过如此一来,杨衍把妹子和女儿都送进宫中争宠,怕是又能让石御史抓着参上一大笔了。”
    当然,这些“私德”之事于杨衍而言是不痛不痒的。
    “先让她呆在这里,”姜韶颜没有再提这些事,只是顿了顿,对二人道,“我要让春妈妈见一见杨老夫人,就说大丽逃了。”
    哈?正摩挲着下巴的林彦闻言不由一愣:不是已经准备好他们的大丽了吗?为什么要让大丽逃了?
    姜韶颜摇了摇头,道:“小雪白的伪装还需加些东西才能做好这个大丽。”
    这些,她已经提前安排好春妈妈去做了。
    大丽已经抓住了,那眼下的话……姜韶颜看向季崇言:“待得春妈妈和杨老夫人见过之后,我们便动身去往九龙岭。”
    九龙岭上前路未知。
    要抓便要抓个干干净净!
    夜已深。
    一贯戌时前便熄的只剩路杖上灯笼的杨家祖宅中却是灯火通明。
    早已靠坐在床榻上的杨老夫人却没有如往常那般早早歇息,只依旧手里拿着书,时不时的往门外的方向看一眼。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随脚步声一同而来的,是下意识的往四下看了看的秀儿。
    “老夫人!”从外头小跑进来的秀儿快步走到杨老夫人的身边,对上一脸焦急期盼之色的杨老夫人,秀儿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没回来!”
    这话一出,杨老夫人双目便是一亮,而后连忙掀开被子,起身道:“扶老身起来!”
    哼!这宅子里的下人心都养偏了,大丽不回来,便没了主心骨?
    “这宅子里的人是忘了还有老身了!”杨老夫人穿上外裳,拿起手中的龙头拐杖,敲了敲地面,声音中夹杂着几分压抑的激动,“走,随老身去看看!”
    第三百八十六章 山前
    杨家祖宅内灯火通明,大丽日常所居的临水苑内更是从管事到护卫无一不缺。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焦灼之色。
    “夫人还未回来么?”待到仆从从门外匆匆跑进来,还不待仆从开口,管事便先仆从一步开口了。
    只是这话一出,仆从却并未如往常那样回答出声,而是张了张嘴,脸色微妙的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身后。
    身后……管事见状不由愣了一愣,本能的抬头看向仆从的身后,被秀儿搀扶着走进来的老夫人冷着一张脸跨进了门。
    老夫人年岁大了,对休息什么的也一贯甚是讲究,以往这个时候的老夫人可早已上床歇着了,今日却……
    管事自觉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连忙上前向老夫人施了一礼,道了一句“知错”之后便解释了起来:“叨扰老夫人休息了,我等在等二夫人……”
    “真当老身老糊涂了不成?”往常便是发怒也讲究身份的杨老夫人忽然出声打断了管事的话,冷笑了一声,一双吊捎三角眼微微眯起打量着聚集在这里的人:好,好的很!不管是管事还是前来的护卫,都是这宅子里日常最得用的,反而是不怎么得用的不聚在这里。
    这狐狸精的人手早已遍布了整个杨家后院。
    “真把我杨家的宅子当成那妓子的后院不成?”杨老夫人手中的龙头拐杖重重的敲击着地面,看着她说出这话之后面色微变的管事同护卫,冷笑了一声,开口似是喝骂又似是警告:“我杨家宅子的主人便是老大媳妇那个蠢货也决计不会是那个妓子!”
    这话一出,管事等人面色顿时一白,有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杨老夫人却已在此时唤了一声“秀儿”,秀儿闻言立时应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摊开在众人面前。
    “衍儿对这妓子不知分寸的所为已然知晓,这宅子里哪个若是执意要让一个妓子当主子,那便来同老身说一声,老身这就把你们送去同那妓子团聚!”卸下“年迈体弱”的伪装,拄着龙头拐杖的杨老夫人看起来莫名的多了几分肃杀之色。
    管事恍惚了一声,似乎直到此时才记起杨老夫人曾经掌管后宅时说一不二的模样。
    妓子……这话实在难听,可又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二夫人的过往确实黑的洗不白了些。
    杨老夫人看着面前面色清白交加的管事和护卫,顿了顿,冷哼了一声,开口道:“好了,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歇息了?老身明日一大早还要去祥缘寺,再闹便通通给老身滚去山阳庄上看宅子去!”
    说罢这话,冷冷的看了眼管事同几个聚在这里的护卫,杨老夫人便让秀儿搀扶着离开了。
    待到杨老夫人离开之后,一旁几个面色茫然的护卫才忍不住开口问管事:“管事,如此,我们……”
    “先把灯熄了吧!”管事说着,面色古怪而微妙:老夫人决计不会先斩后奏,所以动手定是大人应允的。不怪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以二夫人马首是瞻,委实是以往大人表现的对二夫人实在是看重的样子。
    老夫人虽然身份尊贵,可这宅子真正做主的还是大人,自然大人的意思更为重要。可没想到在江南道时还那般看重二夫人的大人还未等到二夫人年老色衰便已经换了心思了。
    诶!还以为大人同世间那些普通男子不同呢,不成想也是个好美色、喜新厌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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