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从安大为讶异,“您是天下之主,怎可与浅薄的凡夫俗子共论。”
    施探微却淡淡一笑,“朕若不是个皇帝……”
    他不知想到什么,眼尾轻轻上扬,似乎在笑。
    “大约会是个厨子吧。”
    从安一下子愣住了。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官家的话变多了些,如今破天荒地,竟也会说一些玩笑话了。
    虽然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却又有了一丝属于凡俗的气息。
    “小虎子,”
    从安踏出太极宫时还是恍惚的,“官家有旨,明日你便离开御前。”
    “去尚服局报道吧。”
    小虎子也傻了。
    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掉脑袋了。谁知道皇帝竟然下了这样一道旨意,他立刻就跪下磕头。
    “官家大恩!”
    那副模样,仿佛在御前做事,是个多么避之不及的差事。
    这可愁坏了从安。
    平白无故空出一个位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顶替的人选。
    或许……安排个御前宫女?
    从安摇了摇头,官家那个性子,还是如往常一般,选个小太监比较稳妥。
    他背着手踱步走远,官家近来心情好,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松泛了许多。
    太医诊脉也道,官家的病情在逐步恢复当中,预计入冬就能大好了。
    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着。
    直到,尚宫拟定了初礼宫人名单。
    “什么?”迟迟张大了嘴巴,“我入选了?”
    对比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她却一脸遭雷劈的表情,怎会如此晦气?迟迟差点脱口而出。
    兰儿自从上回被打板子以后,身上便留下了伤疤。
    若非如此,她才是那最合适的人选,年纪相貌都合适,怎么也轮不到迟迟。
    但,命运就是这般巧合。
    偏偏要爱别离、怨憎会。
    “这可是皇家的恩典。天大的恩典。”掌事嘀咕道,推了推迟迟,要她立刻对前来宣旨的尚宫跪地谢恩。
    尚宫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宫中不知有多少人为此位置挤破头,这个小宫女算是撞了大运。
    “年氏,接旨吧。”
    这个恩典,迟迟宁愿不要。
    “不,我不愿。”
    尚宫脸色一变。
    此次入选者共有三名。
    尚宫推举上去以后,还要由太后娘娘与广陵王殿下亲自擢选出一名。
    掌事只能这样劝她:“这事儿与选秀差不多的流程。除了初选,还有殿选,殿下不一定会选你。”
    “但现在旨意都下来了,你必须接,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抗旨乃是重罪,是要连累家族的。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要是有人可以替你,便也罢了,可放眼整个尚食局,唯有你最合适。”
    林掌事也实在是无能为力,拍了拍她的肩头,叹气道:“也许这就是你的命吧。”
    迟迟十分不忿。若是做了初礼宫人,她要再想出宫便难如登天了。
    将来若是广陵王娶了正妃,不,不消是正妃,只要一个侧妃,她这样的身份只能任由人家磋磨。
    到时候踩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自己是绝对不能做初礼宫人的。
    可是她小小宫女,又拿什么来反抗,反抗整个皇室?
    迟迟思虑半日,终归还是孤身一人去见了尚宫。
    尚宫身旁,站着一个苍蓝色宫装的女子。便是位高如尚宫,也对这位宫女客客气气的。迟迟默默在偏殿等了半日,尚宫才肯见她。
    而那名蓝色宫装的女子已然不见了身影。
    将来意说明,迟迟伏地拜道:“还请尚宫大人通融通融,将奴婢从名单上划去。”
    尚宫皱眉道:“此事已经定下,且已上报太后娘娘,如何能够随意更改?何况,这是多少宫女求之不得的机缘,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迟迟咬牙,从袖中掏出鼓鼓囊囊的荷包,肉疼道:“这是奴婢小小心意,还望尚宫笑纳。”
    尚宫却拂袖道:“此事不必再说,下去吧。”
    便是钱帛也不能打动这位尚宫吗?
    迟迟一下子也无措了,僵了片刻才缓缓起身离开。一路上,她都在思虑脱身的法子。
    忽然——
    “等等。”一道婉转如黄莺的女声将她唤住,“你就是年迟迟?”
    迟迟回头一看,竟是那个就连尚宫也毕恭毕敬、身穿苍蓝色宫装的女子。
    她面若芙蓉,眉眼光艳,红润的唇边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静静看着迟迟。
    就在觅蓝打量她的同时,迟迟也在打量着她。
    这就是传说中广陵王那个求而不得的人吗?当日不曾看清,眼下细看,当真是个美人。
    难怪小侍卫喜欢她。
    “殿下素来行事小孩子心性,若是有伤到你的地方,我替他赔个不是。”
    觅蓝福了福身子,半点没有盛气凌人的做派。
    迟迟摇头道,“不必了,谢谢女官好意。”
    她的手一直背在身后,觅蓝不动声色地看着,而后轻轻一笑。
    “你不想做殿下的初礼宫人,是也不是?”
    那些话她都听到了!迟迟有些警觉,将背在身后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觅蓝道:“我知晓,你定是想出宫,找个好人家嫁了的,就算是做个小民的正妻,也比做个妾好。更何况初礼宫人,连个通房都算不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殿下忘在了脑后。”
    “随我去见太后娘娘吧。娘娘礼佛多年,甚是心慈,会听你陈情的。说不定就会应允了你,将你从名单上划去。”
    “毕竟此事,你也不可能去找殿下。宫规森严,除非他想见你,否则你轻易是见不到他一面的。”
    说罢,觅蓝轻轻垂下眼帘。
    娘娘虽然仁厚,但同时,也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人。
    区区一个宫女竟敢违逆皇命,她恐怕是……有去无回。
    这段时日,自己总是不能安心。
    一切都是从这个宫女出现以后,发生了改变。
    回想种种,所有的蛛丝马迹都与她有关。
    那个荞麦花的香囊,分明是这个小宫女赠给广陵王。
    如今几乎人人都佩上了,可是却无人注意到她。
    虽然太后娘娘说,官家在宫外所结识的那人早已身死,但假如有万一呢。
    世上有那样多的偶然……
    觅蓝的眸子沉了下去,她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真的不能怪她,要怪,就怪这个小宫女自己的命不好吧。
    或许,太后娘娘真的会赦免她也说不一定。
    自己也算行了个善举。
    觅蓝这样想着,把人带到了宝慈宫。
    “进去吧。”她低声道。
    迟迟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她并不知晓太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只知道娘娘自从新帝御极之后,便深居后宫、时时斋戒。
    如若官家是个宽厚的人,那么娘娘作为官家的生母,定然也……是的吧?
    只是,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古怪。
    “女官为何帮我?”
    “你是白芷要护的人,”
    觅蓝笑容有些缥缈,还有点苦涩,“我欠她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你是她费心维护的人,这样做我能够心安一些。”
    迟迟便没有怀疑了,姑姑也说过,她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
    一起长大、一起在宫中相互扶持。如果是那样的感情,那么会出手帮自己也说得过去。
    于是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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