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都知道!
    他竟都知道……
    觅蓝一下子瘫软在地,难以形容此刻心底的感受。
    她苦心维持的一切在他眼里,原来只是假象而已吗?
    他早就看破了一切,却为何什么也没有说?
    半个月前,太后原本有意将白芷赐给皇帝为妃,却因其又与广陵王纠缠不休,而心生厌恶将其贬谪。
    但此事……唯有觅蓝知晓真相。
    那日,乃是她与广陵王私会,被人看见告发到太后跟前,但那人并未看清女方的脸孔。
    但素日里能接触到亲王的……
    也就只有太后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官。
    不是她,便是白芷。
    正当她害怕得不知所措之际,是白芷出面,顶下了这个罪名。
    原本这样的重罪落到自己头上,会要了性命的……然而白芷向来行事稳妥,深得太后喜爱,出了这样的事,太后也只是将她贬谪而已,随时都有再起复的可能。
    可是觅蓝没有想到这些事情,皇帝竟然全都看在眼里!
    难堪、羞.耻、悔恨种种滋味夹杂,五味杂陈,觅蓝忍不住红着眼开口。
    “可官家不也一样,对白姐姐只有利用?”
    她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白姐姐对官家有情,奴婢不信官家丝毫未觉,可官家依旧任意差遣,使之作为您的内应,背叛了太后娘娘。”
    白芷行事缜密,但一向与她无话不谈,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知晓这些事的时候,觅蓝不无吃惊,她没有想到太后与官家表面上母慈子孝,原来私底下竟然互相防范到了这种地步。
    只是,前有白芷,如今,又有那名宫女,为何不能是她?
    觅蓝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忽有簌簌之声响起,雪白衣袖轻拂,那清新的松香刹那间充斥四周,使人如同走入了密林深处,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绣着金色龙纹的白靴停在眼前,她听见少年冷漠的声音。
    “是,她是对朕有情。”
    “可那又如何呢?”
    “情之一字,对朕对她,从来都不是首选,这一点她比你拎得清。”
    “朕是天子。天下之人,都是朕的子民,你是,白芷亦是,从来不存在什么区别。朕用她,不过是因她通晓大局,用得格外顺手。朕亦许给了与之价值相配的东西。”
    “你呢?”
    他温柔地问道,“你想要皇后之位,又拿什么来换?”
    “奴婢……奴婢……”
    觅蓝强忍着不让眼泪坠下,“奴婢自幼倾慕官家,愿意为官家付出一切,乃至性命。”
    她抬起头来。
    少年那双灰绿色的瞳眸温柔依旧,却又是那么地淡漠无情。
    “你太天真。”
    施探微轻轻摇头,“皇后是朕的妻,亦是国母,并不是单靠谁的私情就能决定。”
    “皇后之位,朕自有定夺。”
    “退下。”
    觅蓝不禁泪盈于睫。
    即便是为他尽心竭力的白芷蒙冤落难,都不能打动这个少年一分一毫,更何况她呢?
    觅蓝极不甘心,她喃喃唤了一声官家,模糊地问道:
    “您当真……无情吗?”
    “您当真不会有所爱吗?”
    “您就永远不会有……求而不得的那一天吗?”
    “不会。”
    他回答得漫不经心,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出现一毫一厘的差错。
    第21章 并非无情
    慈安宫。
    “你今日去见了皇帝。”太后崔氏蛾眉轻蹙,寒声道,“觅蓝,你与白芷都是哀家一力调.教。白芷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至于你,哀家也要劝你安守本分,莫步了你白姐姐的后尘。”
    “是。”觅蓝恭顺回道,“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余生只愿侍候在太后身侧。”
    崔太后面色未变,不知是否相信了她这番说辞。
    倒是身旁嬷嬷笑道:
    “太后娘娘多虑了,官家为国事殚精竭虑,怎会耽于儿女私情?”
    太后摇头道,“不见得。”
    “你瞧瞧他跟白芷,”太后的语气里满是不悦,“哀家不想皇帝还是个情种,上回从哀家这里出去便昏迷不醒,堂堂天子为一女子守身如玉?这像什么话!”
    “也许……并非是对白女官用情的缘故,”嬷嬷察言观色道,“官家曾在庙宇修行,在这些事上许是受了影响。届时请几个温柔小意的开导开导,大约也就成了。”
    太后叹道:“哀家是怕发生与从前一样的事!”
    “从前?”
    就连觅蓝也集中了注意力,揉捏太后肩膀的力道微松。
    太后沉吟片刻,似乎陷入了回忆,她缓声道:
    “哀家记得,那是皇帝七岁的时候。那时他还是太子,回宫不满一年就离开了哀家与先帝身边,去到菩提寺中修行。”
    “哀家与先帝思念太子,便微服出巡,到他所在的庙宇看望于他。”
    “那孩子……”
    春光明媚的时节,小小少年一袭青灰色的柔软僧袍,坐在树下看书。
    若非那顶灰不溜秋的僧帽,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
    佛珠是玉白之色,颗颗圆润分明,坠在胸前。
    独坐静默,偶尔有沙沙的翻页声响起。
    偶尔,他抬眼一望。
    又慢吞吞落回书页之上。
    忽然,有人扣响门环。
    不紧不慢,如同雨打芭蕉,声声分明。
    小小少年恍若未闻,依旧专心看书,一双灰绿色眼眸沉静如冰。
    “吱呀”一声。
    门扉被人缓缓打开一线。
    原来,那门从未阖上,像是特意为谁留着。
    一袭嫩黄色衫裙的小姑娘,悄悄从门缝溜了进来。
    她细瘦的臂弯上挎着一个大大的篮子,乃是篾竹条编制,沉沉压在身上,与娇小玲珑的身子相比起来极不相称。
    方才他时不时看向门口,原来就是在等这个小姑娘。
    等人到了,他却又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默默读书。
    那小姑娘从篮子中拿出了一碟又一碟吃食。
    红烧蹄髈、荷叶烧鸡、清蒸鲈鱼、小笼包,崔氏看着看着还以为,她是给儿子送吃食的奴仆。
    谁知那小姑娘自己盘着腿,坐在一边吃了起来。
    而那少年则继续念书。
    她吃着还不安分,时不时吧唧一下嘴。看得崔氏烦躁不已,心想自家儿子最重规矩,也该把她赶走了吧?
    却始终没有动静。
    两个人意外和谐地相处着。
    “你这么瘦。可惜还不能吃肉,真怕你哪天就饿死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指了指篮子里的东西,“喏,我娘给你做了桂花酿和荞麦馒头,你记得吃啊。”
    她叽叽喳喳、比比划划,吃完东西一抹嘴,还不安分,随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了一朵花儿,戴在了他的耳边。
    她捧着脸望着面前戴着花儿的小和尚,笑得甜甜的,小嘴一张一合,不知都在絮叨些什么。
    少年永远都只是一副表情,他抬起眼帘,不怒,也不笑,只是淡淡地望着她。
    崔氏也知道自家这个儿子自幼聪慧至极,只是脸上很少出现多余的神情,连开怀大笑都不曾有过。
    然后,她看见那小姑娘伸出手,捏住了他的嘴角。
    丝毫不顾力道,往两旁拉扯,做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看得崔氏恼火不已。
    “真是没规没矩。”
    她忍不住低声斥责。
    先在崔氏的想象中,与儿子交好的女子,应当都是世家女,礼仪规矩都是极好,哪里是这样一个粗俗的野丫头配接近的?她定会带坏自己这个完美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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