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见面谁也不提,张口就夸人女儿,实在是无礼至极。
    但若是出自广陵王之口,便不奇怪了。
    年若寒只当他说的是他那次女,脸色不变道:
    “殿下谬赞。”
    施见青却摇摇头:
    “本王听说,年家三个女儿,个个生得标致至极,这二女入宫做了贵人,最小的那个呢?”
    年若寒顿时心惊,不知这位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沉声道:“回殿下,小女亦是参加了殿选,只是无福中选,现下在宫里当差。”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年若寒皱起浓眉,这位亲王虽然生得与太极宫那位一般无二。
    但绝不会有人将他与皇帝混淆,尤其是他们这些臣子。
    当今天子性情平和,但手段却比大庆任何一位帝王都要狠辣果决。
    就在方才,他轻轻一句话,便处死了秦老将军的儿子。
    要知道那可是秦家三代单传的独苗!
    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秦家那年近耄耋的祖母跪在门外头都磕破了,也没有换来官家的一句恩赦。
    年若寒与天子师出同门,同是前丞相、如今避世不出的长孙大儒的门生。
    对天子此举,深感忧虑。
    秦威虽然赋闲在家,但到底领兵多年。
    只怕狗急跳墙,他秦家要反。
    谁知皇帝轻描淡写一句。
    “朕只怕他不反。”
    至此,年若寒心中震动。
    方知皇帝下了一盘多大的棋!
    他不仅仅是要秦威一人的命!
    他要的是株连九族、要的是他们秦家满门的性命!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成百上千条性命……
    当年,秦威斩草除根,派人截杀皇子车驾。
    后见反王势微,又倒戈向了皇室,冒死将二位皇子从反王手中救出,将功补过,便也获得了先帝和太后的原谅。
    彼时太子殿下与六殿下年纪尚小,似乎也忘记了这段经历。
    唯有几个亲近的臣子知道,圣上他……不曾忘。
    秦威若是老老实实便也罢了,可惜在先帝晚年重病时,其不仅刀兵入宫、还在皇后寿宴上纵容妻妾无礼,惹得帝后不悦。
    若非东宫坐镇,这天下怕是早就易主了……
    秦威倚老卖老、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总算是迎来了报应。
    但皇帝心性之狠绝,仍是年若寒始料未及。
    不由得在心中告诫自己,今后伴驾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官家圣明。”
    “只是微臣担心太后那边……”
    当年先帝与太后倚重秦威,对其诸多僭越之举均视而不见。
    且太后出身崔氏,崔家亦在军中担任要职。
    崔、秦两家多有往来,后辈之中姻亲亦是频繁。
    秦家即将一朝覆灭,包括崔家在内的其余世家难免不会产生兔死狐悲之感。
    若是太后娘娘因此心生猜忌……
    “你多虑了。”
    对于他的忧心,皇帝回以安抚的微笑,“朕的母后只会欣慰。”
    秦威,是先帝留给他的功绩。
    杀功臣,夺兵权,震朝野。
    至此,江山永固。
    也是太后给他的第一道试炼。
    不。
    是第二道。
    第一道,在八岁那年,就已经结束了。
    那个孩子的性命,就是他触碰这至高皇权所留下的,第一抹血迹。
    太后一直以为他对此毫无察觉。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从未表现出来。
    年轻的君王微微阖上眼帘,“朕一向都做得很好,这一次也必不会叫她失望。”
    只不过,要更加狠毒一些。
    死的不是秦威一人,而是秦氏满门。
    这双手,终究是要沾满鲜血。
    少年忽而睁开双眼,那双灰绿色的眼眸中毫无情感,“其余世家,也当引以为戒。”
    年若寒低头。
    “微臣谨遵圣意。”
    秦家开了这个头,下一个,会是谁呢?
    皇帝忽然温和一笑,话锋一转道,“丞相之位空置多年,眼下除了年卿,还有谁能堪此重任呢?”
    刚刚才目睹了同僚权势通天的下场,年若寒后背发凉,推辞道:
    “微臣无才无德,实在忝当此任。”
    他顿了顿,道,“微臣只求官家能够怜惜犬女,她自幼被微臣娇宠惯了,一些言行无状,怕是会惹官家不快。还望官家看在微臣的面子上,容忍一二……”
    “年卿爱女心切,朕亦明了。不过,朕听闻年卿除了碧云殿的女儿,还有一女,现下在宫中当差。”
    “选秀当日朕未到场,后宫中人均是母后替朕定下。年卿家风清正,教养出的女儿定然个个都是名门淑女。”
    年若寒神情阴郁一瞬,道:
    “官家说的想必是微臣小女。不瞒官家,她并非自幼长在微臣膝下,而是个贱妾所生,从小长于村野,出身卑微,不值一提。”
    皇帝不知为何沉默了片刻。
    “原来如此么。”
    他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竟扬起微微的笑意。
    年若寒心想,莫非是芳菲讨了官家欢心?
    可皇帝不是一直未入后宫么?
    他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微臣也不求她们二人都能中选。只要有一人能够伴在官家身侧,为官家绵延后嗣,臣便心满意足了。”
    皇帝不语。
    “退下吧。”
    半晌他道。
    态度不知为何冷淡了许多。
    ……
    怎么今儿这兄弟二人,都问了他的女儿。年若寒不禁想起关于这位殿下风流的传闻。他那三女儿性情容貌智慧,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应不至于。
    难道是二女儿……太后娘娘素来厌恶此事,他眉心揪紧。
    “不知殿下问的是哪一个?”
    “年迟迟。”
    施见青向来不屑拐弯抹角,“若本王想向侍郎大人讨她,不知大人可允?”
    年若寒吃了一惊。
    “殿下怎么……”
    “万万不可,小女容貌粗陋,哪里配伺候殿下!”
    哪有当爹的这么说自家女儿?
    施见青嫌恶道,“你女儿除了笨一点矮一点,也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年若寒的脸却沉了下去。
    “这么说,殿下与小女见过了?”
    那些传言难道传的是广陵王殿下和年迟迟?!到底是个贱籍女子所生,如此败坏门风!
    施见青不知道自己几句话就给人惹了大麻烦,“怎么,你是觉得本王配不上你堂堂侍郎之女?”
    “微臣不敢。此事,容微臣好好思虑。”
    年若寒强忍下满腹怒气,随意作了个揖,拂袖而去了。
    施见青冷哼一声,背着手跨进太极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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