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小侍卫不上当。
    迟迟瞅他一眼,又瞅他一眼,忽然深深地感到忧愁,娘亲说要是两个人互相喜欢,就会时时刻刻想黏在一起。
    看来小侍卫并不像自己喜欢他那样,那么喜欢自己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迟迟却没有半点受挫的感觉,反而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娘亲说了,遇到困难就要克服,感情也是这样。
    两个人之间的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就像温水煮青蛙,要一步一步来。
    于是她眉眼一弯,露出甜甜的笑容,主动退了一步:
    “那你给我做小笼包吃,好不好?”
    亲亲不可以,那做好吃的总可以了吧~
    他许久没说话,就在迟迟屏住呼吸,忐忑不安地以为又要被拒绝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轻轻的:
    “好。”
    说着他迈开长腿就要走,
    咦咦咦。
    “直接去做吃的,不去抓药也可以吗?”
    “嗯。”他脚步不停。
    迟迟眨了下眼睛,见他手长腿长地一下子跟自己拉开了距离,赶紧追上去牵住他的袖子,特意不去碰到他袖口下的手指,因为她发现小侍卫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碰自己。
    “哥哥,跟着我走哦。”
    她站在他旁边足足矮了小半截,愈发显得娇小玲珑,嘴里叫着哥哥,却一点也没有妹妹的自觉,反而走在少年前面,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施探微脚步顿住。
    “保护我?”
    迟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很认真地点头,“对呀,你受伤了,就是伤患嘛。虽然你平时聪明又厉害,完全不需要依靠别人,但是眼睛看不见,总是不方便的嘛。”
    少女神色真诚,不带任何目的,只是设身处地在为面前的人着想。
    她语气嘟囔道:“从现在开始,我来做你的眼睛好了。”
    小侍卫的衣袖滑滑凉凉的,攥在手心手感很好。
    “你不怕吗?”
    他忽然发问。
    对于小侍卫没头没脑的一句,她却很快就反应过来,心领神会道:“比起被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我更担心你磕着碰着。嗯……要是真的有人看到,就说你是我的远房表哥好了。”
    说完得意一笑,觉得这个提议简直是天衣无缝。
    “表哥?”似乎被这两个字逗笑了,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缓慢,撩得人心中酥酥痒痒的。
    “也好。”
    “那么——表妹。”他微微侧过脸来。淡色的薄唇微动,缓声说道:
    “前面那条路左转,然后一直往前。”
    要了命了。
    趁她怔愣,他垂下眉眼,将袖子从她手心抽出,动作缓慢又温柔,一点也不会伤到女孩子的自尊心:
    “你在前面带路就是了。放心,我虽双目不能视,耳力却尚可,不会摔倒的。”
    “好吧。”
    迟迟依依不舍地把手放下,听他的往左走了几步,他果然不远不近、慢悠悠地跟上了她的步伐。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迟迟低头,看到地上两道拉长的影子,正渐渐靠近,直到相互依偎在一处。忽然什么小情绪都没了,心里暖融融的。
    她无聊得很,就跟他说话,“见青哥哥,你来宫里多久了。”
    身后人似乎沉吟了一会儿。随即淡淡道:
    “五年吧。”
    他是先帝第五子,出生就被立为皇储。七岁那年罹难,与胞弟同被叛军所擒,一年后才得以回到双亲膝下。
    然而没等册封便大病一场,遂被先帝送至寺庙休养,度过了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时光。
    及至十二岁回宫正式受封,掌太子印,接受为人君主的教导。
    又几年,先帝病重,太子监国,这也是他亲政的开端。
    想着这些,他心中却没有什么波澜。
    既不觉得枯燥,也不觉得有趣。仿佛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她却发出一声重重的感叹:
    “好厉害。我才进宫没有一年,就想离开这里了。”
    跟他待在一起,迟迟浑身都很放松,不自觉就畅想起了未来,美美地说,“等我攒够了银子,我就出宫去,开一间食肆。”
    她娘亲生前认识一些商户之人,交情不错,到时候,等年家忘了宫里还有她这么个不成气候的庶女,她也到了出宫的年纪。
    届时找找门路,偷偷离开帝京,乔装一番去做学徒,等到出师以后呢,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食肆,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衣食无忧、自由快活,她便心满意足了。
    少女的语气尤带着稚嫩,却满怀热忱,“你上次给我的银子我都攒着没花呢。将来呀,若我当真开了食肆,你就是东家。嗯……说实话,要是你肯来给我当厨子就好了……你做的小笼包那么好吃,肯定有很多人喜欢的。”
    说着她又觉得自己好笑,摆了摆手道,“不过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啦,你别当真。你功夫这么好,继续留在宫里当差,肯定前途无量。”
    “出宫……”他微微一顿,似有不解,“你竟然是这样打算的?”
    “是不是有些离经叛道了?”
    迟迟踹开脚边的小石子儿,小声说道,“我娘亲也常常这么说,她说我呀就是个野孩子。”
    “小时候,娘亲也有认真教过我礼仪规矩、三从四德。只是教着教着她就不教了,说那些都是狗屁倒灶的玩意儿。”
    说到这,她连忙捂住嘴巴,哎呀一不小心说了粗俗之语。
    观察着小侍卫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像是这些话再稀疏平常不过,果然是不拘小节之人。
    她便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娘亲说,学那些没用。于是教我读书认字,还有强体之术,她说这些才是有用的。”
    “只是我生来体弱,再怎么练也很容易生病,倒是辜负了娘亲的期望。她一直都想让我长得壮一些来着。”
    少女声音清脆,宛如一只富有生命力的雀鸟,永远那么有活力。施探微默然听着,负手跟在她身后,从容不迫地向前走着。
    他的视线透过黑色纱布,落在她后脑勺那条晃来晃去的发带上。
    ……一口一个娘亲。
    倒是与他童年相识的一个人……很像。
    只是,那个孩子。
    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施探微漠然地想。
    作者有话说:
    弟弟:兄无耻,竟偷家
    第14章 甜言蜜语
    那一年他的母亲,当朝皇后派人来到寺庙,接他回宫。而他只是默默地坐在静室里,不露面也不出声,直到有人告诉他。
    他所等待的人遭遇了山匪,已经全部遇害。许多人都没有留下完整的尸身,他们费尽全力,只找到了一具孩童的尸骨。
    听到这,他终于起身,沉默地跟着他们去认领了尸首。
    她面目全非,毫无生气,躺在那里不会哭也不会笑。锁骨下的那颗痣,让他确认了,是那个孩子。
    第一次直面死亡。还是他熟识之人的死亡。
    施探微却没有任何感悟。
    只是垂着眼想,她这副模样,若是被她的母亲看去,该如何是好?
    她的母亲,那样爱她。
    失去彼此,余下的一个定然难以存活。
    于是他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放了一把火,将她的尸骨焚烧成灰。然后回到宫中。
    那一年,他问他的老师:“做了皇帝就能无所不能吗?”
    当世大儒、两朝丞相捋着他长长的、苍白的胡须,给予他答案。
    身为帝王,确实可以办到很多常人无法办到的事。
    却也不能无所不能。
    譬如,跨越生死。
    即便是帝王,也无法办到这样的事。
    于是他感到无趣。
    他继续低下头去看书,看那些被奉为经典的东西。
    但是书中没有一句,是教会他在亲友死去时候,应该体会到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
    第二年,他来到她的墓前。
    小小的,空白的墓碑,孤独地伫立在那里。
    那里漫山遍野都开着荞麦花。
    过于浓烈刺鼻的香气,令人不喜。
    看着这些雪白雪白的花,一向平静冷漠的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刻骨的恨。
    他想,那应该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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